深山藏妖陣,密林升毒障。
險峻山道之間,古木參天,怪石嶙峋,忽有陣陣陰風呼嘯而起,妖霧翻涌,伴著雜亂喧囂的鑼鼓聲。
一隊巡山小妖從白霧中出現,前方幾頭黃狼咣啷敲鑼,口吐白沫癲狂至極,中央則是手舞足蹈的小妖簇擁著朱玉鼎。
這大肚精怪騎著山豬,望向周圍滿是嫌棄,“哎,我說你們能不能停下!”
可惜,周圍小妖充耳不聞,唯有一頭須眉發白旳老狐尖叫道:“山主讓我等恭請朱老爺上山,這是我們山上的禮數。”
你個鬼禮數!
見這些腦袋混亂的小妖根本無法溝通,朱玉鼎無奈翻了個白眼,安撫身下同樣煩躁的山豬。
在這坎元山廝混許久,他也曾古墓鬼穴看陰戲,也曾與老洞妖王把酒言歡,可謂是八面玲瓏,但最不喜歡的還是這些邪神。
享受淫祀,雖也算另類延壽,但被香火襲擾,難免神魂混亂,行事癲狂。
但沒辦法,他擅于釀造祭酒,可滌蕩神魂,少不了與這些個邪神打交道。
想到這兒,朱玉鼎干脆一言不發,摸著八字胡斜眼觀望四方,眼神漸漸凝重。
只見密林之中蛛網密布,毒瘴升騰翻涌,車輪大的黑蜘蛛隱于幽暗,背后人面瘤口噴毒網設置路障。
毒蛇林中游動,鱗甲竟變化成樹枝顏色,地下枯葉沙沙作響,盡是些蜈蚣蚰蜒穿梭…
而在兩側山嶺之上,密密麻麻的小妖們正壘砌石墻,豎起黑面相公神像…
朱玉鼎裝模作樣詢問道:“山上可是出了什么事,莫非要與哪路妖王火拼?”
“是一伙猴妖。”
“屁,那叫人妖!”
“反正被我們打跑了…”
小妖們七嘴八舌,看樣子也是糊里糊涂,朱玉鼎索性閉上嘴巴,只是暗自記下布置。
黑面相公勢力,原先是以古山神廟為中心,周圍以痋術為根基,布下八卦大陣,派出一隊隊小妖巡視四方。
而如今,明顯收縮防線,在山谷四周豎起神像,借神道秘術與痋術大陣防守。
朱玉鼎不露痕跡看著看天上。
別說鷹隼,就連飛鳥也已絕跡。
這里是黑面相公老巢,只要視線所及,便可借香火神道施展蠱咒之術,府軍自然也無法探查。
左轉右拐,通過層層密林毒瘴,小妖們簇擁著朱玉鼎上了山。
這里妖兵防守更加嚴密,沿途不僅修建起一座座地堡,還有成群結隊的小妖對著神像癲狂祭拜。
朱玉鼎臉上沒有了笑容。
神道玄妙,亦有愿力為劫。
通常淫祀之術,借香火神力聚魂,都會小心控制祭祀,免得短短數年內就徹底被香火之毒侵染。
而這黑面相公如此肆無忌憚,莫非已徹底癲狂?
來到山上,那古老的山神廟被藤蔓毒蛇纏繞,破舊大門緊閉,殿前廣場上更是聚集了大量妖物,黑色篝火熊熊,怪異混亂的祈禱聲此起彼伏。
朱玉鼎心神一震,緩緩抬頭。
自進入山中,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就縈繞不散,如今更加強烈。
只見殿前矗立著一座三丈高的黑銅神像,寬袍獨腳,狹長面孔滿是黑毛,正是邪神黑面相公。
這家伙生前是一頭山魈,死后化作邪神,依舊是這副鬼模樣。
“嘿嘿…總算找到了你。”
神像之上,黑霧綠火纏繞,緩緩凝聚出一張巨大猙獰面孔,低頭望向朱玉鼎。
朱玉鼎眼角抽搐,擠出個難看笑容,“久聞黑面大王威名,不知找在下何事?”
“祭神酒!”
黑面相公眼中滿是癲狂,那巨大面孔顫抖咆哮道:“給本王釀造祭神酒,否則便讓你嘗嘗萬蟲噬心之苦。”
話音剛落,朱玉鼎便感覺一股陰森寒炁纏繞,白胖的身上一道道綠色紋路如蛛網般開始蔓延。
這家伙已經瘋了!
朱玉鼎臉色難看,迅速從腰間皮囊掏出一把藥粉吞下,顫聲道:“黑面道友有話好說,在下這邊還帶著一些。”
說罷,連忙從山豬坐騎褡褳中取出一個皮囊,伸手甩了出去。
一陣陰風飄過,皮囊臨空懸浮來到殿前,小妖們迅速接過,倒入神像腳下黑陶罐內。
香火繚繞,伴著混亂的祭祀祈禱聲,一股濃郁的酒香升騰而起,彌漫四方。
妖神黑面相公巨大怪臉滿是陶醉,下方小妖也不停亂嗅,眼中癲狂之色漸漸平復。
朱玉鼎松了口氣。
幸虧這祭神酒他平日攜帶少許,怕的就是這些邪神思維混亂,無法溝通。
先給些好處,才好談條件。
黑面相公面孔不再猙獰,擠出個和緩笑容,“讓朱道友見笑了,這次上山,還請多釀些祭酒,本王定有厚報。”
“好說好說。”
朱玉鼎笑得滿臉肥肉亂顫,但隨即便露出為難之色,“只是這神酒釀造最少七七四十九天,但大王這山上,好像另有要事…”
“放心。”
黑面相公冷笑道:“不過是些人族搗亂而已,本王遲早要他們好看,你盡管釀酒便是,無需搭理。”
朱玉鼎尷尬一笑,“是是,就依黑面大王之言,不過這祭神酒卻有講究,所需靈材怕是一時半會兒難以湊齊…”
“都需要什么?”
“若想釀成,需要晨時之露、月下曇花、午時之雪、千年的血參…”
“莫要聒噪!”
黑面相公聽得煩悶,低吼道:“鹿翁何在?”
“大王!”
一只穿著破爛道袍,頭頂亂角滿布青苔的鹿妖呼嘯而來,深深彎腰拱手。
黑面相公吩咐道:“陪他尋找靈材,若湊不齊,便去廟內庫房查看。”
朱玉鼎滿臉堆笑,眼中幽光閃過。
數百里外丘陵之上,大大小小營房首尾相連,隱約構成九宮八卦圖案,錦旗飄揚,滾滾煞炁升騰翻涌。
軍營內,屠蘇子明正帶著兩地府軍進行戰前準備,戰馬大口嚼著特制草料、一捆捆符矛被整齊打包、埋鍋造飯,炊煙淼淼…
中軍大帳內,則光影升騰。
老妖黃元子在青銅鼎前施展秘法,圓光術影像高山叢林密布,分明是鷹隼從高空探查。
幾名軍士則對照地圖認真勾畫,岑虛舟在旁不時開口指點,標注地勢格局。
戰獸鷹隼可探查卻不會說話,有了這老妖秘術,地圖繪制更加精準。
王玄在旁觀看眼中,若有所思。
這是古戰場周圍方圓千里內的地勢,既然要扎根此處,自然不得不查。
古戰場利用是項大工程。
他計劃將此地設為常駐營地,先期整個軍團進入,待軍士實力提升后,再按照軍制輪換。
吸收血虬只是能縮短煉煞時間,要想化為己用,還離不開水磨的鍛體之功。
實行輪換制,既能節省時間,也能抽身守護營地,開荒探查增長實戰經驗。
說白了,相當于一個作訓中心。
只是這座古戰場極其龐大,數千年積累,血虬數不勝數,而且那龐大如山的血色煞云,還隱藏著更厲害的陣魑。
以府軍目前實力,僅掃蕩外圍,就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
就在這時,外面天空一聲嘹亮鷹啼,小白振翅呼嘯飛入大帳。
王玄卸下竹筒,掏出一疊密信。
如今正值立夏月初,每到這個時候,莫家就會將各地情報收集匯總呈上,如今更是多了并州王那邊的消息。
首先就是大燕各地要事。
自從萬妖盟總壇被攻破,神都一番掃蕩后,妖術禁令推行再無阻礙。
那些加入異仙道的邪修,因為沒人統一指揮而陷入混亂,再加上朝廷重金懸賞、江湖游俠四處圍捕,紛紛敗露行跡。
一時間,各地府衙刑場人頭滾滾。
或許是被嚇到,不少修煉妖術之人,紛紛前往各州太一教分壇自首,用人丹寶柩消除異炁后,廢掉妖術秘法。
道行受損、前路中斷,也總比丟了命強。
而各地世家法脈,也終于開始顯露底蘊,加大府軍投資,一時間涌出不少英才,頗有龍蛇起路,翻云覆雨之勢。
王玄并州兇虎的名頭,在整個大燕境內還真排不上號。
隨后便是并州形勢。
最大的變數便是蕭家,自從大房得勢后,蕭季禮、蕭仲謀兩兄弟閉門不出,新來的會長是個眼高手低的大房子弟,為人傲氣,將蕭仲謀所定規矩破壞得一塌糊涂。
各地軍府抱團對抗,并州商會已近乎癱瘓,好在他們暫時沒來招惹永安。
而永安城,則借著五色銅不斷積累人氣,新城那邊已遷去了近三萬人,大多是府軍家屬,分田分房,算是參軍福利。
妻子莫卿柔終于忍不住來信,講述新釀的桃花酒,談論最近看得陣法書,雖都是些細碎小事,但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思念之情。
王玄幽幽一嘆,這邊諸事繁忙,而且那種魂術的問題也沒解決,怕是還需數月才能回去。
想到這兒,他打開了天道推演盤。
自從上次《陰魂替身法》推演晉級后,便多了個魂器煉制方法。
此物是用來治療游魂癥,雖對莫卿柔的問題沒有絲毫幫助,卻也提供了個思路。
王玄突發奇想,請岑虛舟傳授了一門地師常用的《坤陰陣》,可借地炁布下陣壇,聚攏天地靈炁。
眼下已推演了40。
不知這二者結合,是否可以替代爽靈之魂的作用…
夜幕落下,繁星滿天。
山神廟前碎石廣場上,再一次綠色篝火熊熊,猿猴、野鹿等捉來的飛禽走獸,盡數被砍去頭顱,拋入火堆獻祭,而尸體則被群妖生吞活剝,一副癲狂景象。
“不行,這支參年份不夠!”
朱玉鼎對著鹿妖吹胡子瞪眼。
他此刻著實惱火,上山后先是被黑面相公施咒,自己的山豬坐騎哼哼也差點被拉去砍頭獻祭,此刻正渾身發抖,將頭埋在土里。
從沒聽過敢為難廚子的,因此便將邪火全撒到了這頭鹿妖身上。
“你這廝莫非在找茬!”
鹿妖被折騰了一天,此刻已兩眼血紅。
他本是附近山中煉炁化神老妖,被黑面相公以痋術蠱咒控制,每日淫祀祭拜,神魂已污濁不堪。
被朱玉鼎刁難一整天,已有些癲狂暴躁。
“閉嘴!”
山神雕像上,黑霧綠火化出黑面相公頭顱,對著鹿妖訓斥道:“帶他去庫房找,若還不行,這肥怪也就沒用了。”
他理都沒理朱玉鼎,顯然也有些惱火。
“黑面大王放心,一定能行!”
朱玉鼎嚇了一跳,連忙露出討好笑容,滿臉肥肉亂顫,“只要湊齊靈材,明日便可開工釀造。”
黑面相公一生冷哼,滾滾黑霧縮回神像之中。
朱玉鼎松了口氣,自從上山后他就發現,這邪神黑面相公并非時刻監察四方,而且瘋狂凝聚香火之力,也不知在做什么。
按那王都尉猜測,老妖敢引大軍來攻,必然留有后手,自己上山的目的便是查清此事。
想到這兒,朱玉鼎不露聲色望向山神廟,黑面相公準備的底牌后手,會不會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