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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五章 大限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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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顯然,姜逸塵背著霍楠來到影佛所說的津州城漁舟巷后,并沒能找到妙手回春之神醫,更無起死回生之神藥。

  這里有的只是一個家。

  一個在影佛看來對霍楠而言可以稱得上是家的地方。

  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稱得上家。

  這二十年來,霍楠的面孔成百過千,主要身份除了笑面彌勒外,即是聽瀾公子。

  而聽瀾公子這個身份又與顧憐共用了大抵十年。

  要說這天下間誰參與霍楠的日常生活最多,誰最能給霍楠帶來生活的感覺和家的溫暖,唯顧憐一人耳。

  相比起晉州城霍家遺址邊上那個當下冰冰冷冷空無一人的住處,當然還是顧憐所在的地方才算得上是霍楠的家。

  是以,在姜逸塵發狂般的喝問面前,本已允諾霍楠會將其帶回晉州城的影佛改變了主意,決定違背霍楠的意愿,讓姜逸塵把她帶到這個家來度過這最后的時日。

  這也是影佛近二十年來第一次以長輩身份替霍楠擅作主張。

  做為霍楠的大伯,影佛可不希望自己的侄女為報霍家之仇傾盡一切,離開人世時卻孤零零的,無人相伴。

  在這里,有顧憐,有空遺恨,有他,還有姜逸塵和冷魅。

  小輩長輩老輩都不缺,想來在大限到來前,霍楠不會覺著孤單了。

  霍楠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蘇醒。

  在這期間,姜逸塵油鹽未進,只喝了幾口水,就那么干守著。

  若非被顧憐嫌臟,又以要為霍楠清洗身子為由趕出房外,否則姜逸塵恐怕會寸步不離地守到霍楠睜眼。

  也是在這期間,姜逸塵從影佛口中聽知了顧憐被安置來這的大致經過,以及霍楠變成當前這般情況的根由。

  原來顧憐“被迫”遷家還與姜逸塵有著不小干系。

  因兩年前暗中教授重出西山島一心復仇的姜逸塵破地煞門之法,“聽瀾公子”這層外衣已不再游離于江湖之外、一塵不染,也再非毫無破綻、無懈可擊。

  鑒于未來半年計劃中不可避免將四處奔走,再難抽身分神到晉州城中應對各方試探,維持“聽瀾公子”的存在,早在半年前,霍楠便安排顧憐隨空遺恨搬離晉州城。

  在晉州名噪十載的“聽瀾公子”就此消失在大眾視野中。

  津州城漁舟巷東西區的房屋,是霍楠早些年便為顧憐置辦好的。

  供予三戶守口如瓶的老實人家免費開店居住,只等時候到了再給予一比安家費用遷走。

  顧憐是三個多月前來到津州城的,熟悉了一陣后才開啟教書生涯,在旁人看來便不顯得突兀。

  只要沒有人揪著蛛絲馬跡順藤摸瓜,自然不會將這個默默無聞的女教書先生,同晉州城消失半年之久的聽瀾公子聯系在一起。

  顧憐便順理成章地在此安家。

  霍楠把顧憐安置來津州城的原因,便同牛軻廉牛將軍當年選擇在此養老一樣。

  在中州,除了那些荒郊僻野,津州城該是戰火最晚能燒到的地方。

  如果戰火燒到了津州城下,那么中州至少已有七八成的地域已然淪陷于外夷之手。

  而就算津州城最后也被攻克下來,那些賊寇也不會傻到屠城,毀掉已為囊中之物的風水寶地根基。

  換言之,在霍楠辭世之后,不論中州未來如何,至少顧憐都將不會有性命之憂。

  至于霍楠為何會早早就顧憐著落做此安排,就像是提前安排后事。

  原因很簡單,早在身處毒竺的霍楠選擇踏入那石窟中,靠密宗陣法以陽壽換取無上修習根骨時,便已回不了頭了。

  而那《浴火焚天功》只是加速了霍楠的壽元消耗。

  傳言《浴火焚天功》乃百余年一火云魔頭所創。

  最初也只是門極具攻擊性和毀滅力的上乘火屬內功。

  可那火云魔頭性情乖張,不愛交友,偏又樹敵過多,終惹得正道人士群起討伐。

  火云魔頭雙拳難敵四手,負傷遁入深谷密林。

  部分正道人士就此作罷,卻還有十數名高手不依不饒要斬草除根。

  火云魔頭西躲東藏不堪所擾,竟是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花費一月時日,開創出《浴火焚天功》的無上境界。

  可以融煉自身氣血為依托,強行發揮出數倍于前十重功法的攻擊力。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以己為媒、焚天灼地!

  火云魔頭便憑一己之力拉著那十數名正道高手一起下地獄!

  而其所悟的無上境界心得,據說刻于一石洞巖壁上,只為傳予有緣人。

  想來那火云魔頭或許會極為欣慰,在其百年后,神功尚在,還能驚艷世間。

  當初霍楠在十數門上乘火系功法中挑中《浴火焚天功》,即是看重這門功法的雙重保障。

  第一重便是倘若霍楠與于添再見時,尚不是于添敵手,那霍楠也能憑此功浴火焚天,與于添同歸于盡。

  第二重則是倘若于添還遠不如霍楠,那霍楠便可輕易拿捏其生死。

  可以讓于添在萬千人前跌下高臺顏面喪盡,讓于添感受到等死的絕望,讓于添能品嘗道寸寸消亡不復存在的苦痛!

  霍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走完了自己的路。

  姜逸塵無法改變,只能慢慢去接受現狀。

  他和冷魅在城里找了間客棧定房,除了晚上睡覺外,其余時間幾乎寸步不離霍家姑姑。

  在于添身死后的第七天。

  霍楠醒來后的第六天。

  漁舟巷中又出現了三個頗為陌生的身影。

  街坊鄰居下意識就認定他們是來找顧憐先生一家的。

  只是看情況,這些人不再是顧憐先生的親戚,更像是找上門來討債的。

  至少其中一個行動間媚態自生的漂亮女子面色看來很是不善。

  不過這漂亮女子還未走近顧憐先生的住處,便被一對品相頗佳的夫婦給攔住了。

  漂亮女子是鬼魅妖姬。

  一聽說姜逸塵在幽京現身,又神色癲狂地奔馳向津州城,鬼魅妖姬便聞風趕來。

  看到孤心魂和素手的出現。

  鬼魅妖姬本能感覺他們是要來壞事的。

  換成往常,鬼魅妖姬或有心思同他們和顏悅色地掰扯掰扯。

  可一來幫里近來內耗嚴重。

  鐸銘澤飽受質疑,忍無可忍反出諸神殿。

  善始則來信坦白背叛之事,雖未直接造成同門人員傷亡,但確實誘發了幫內矛盾,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損失,無顏再見二位幫主與其他同門,辭去幫中職務,不再現身。

  加之朝堂這一亂,鬼魅妖姬本是沒有閑暇顧及他事的。

  只是為風流子報仇之事如鯁在喉,聽聞姜逸塵的消息,她不來便寢食難安。

  這才請澹臺明揚繼續頂上一陣子,等她歸來再合力整頓幫內上下。

  而今還沒見著姜逸塵的面,卻碰上了來壞她事之人。

  她自然氣不打一處來,目中殺機凜然!

  孤心魂見此,勸道:“鬼魅幫主稍安勿躁,津州城里可不宜大動干戈。”

  鬼魅妖姬掃了眼四下,行人如織,眼見這兒劍拔弩張,都識趣地或貼墻或繞道而行。

  至于一些流連于她相貌及身姿的目光,也被剛剛那殺氣嚇得回過神,再不敢直視。

  鬼魅妖姬狠聲道:“你們要來管閑事?”

  孤心魂道:“鬼魅幫主是要來取姜逸塵性命的?”

  盡管至今還少有人知風流子與鬼魅妖姬的姐弟關系,卻幾乎沒人不知道鬼魅妖姬追殺過殺手夜梟兩回卻無功而返,足矣斷定二人間有莫大仇怨。

  鬼魅妖姬也不想解釋緣由,只道:“是。”

  孤心魂道:“不知二人間有和仇怨或嫌隙,鬼魅幫主既然不愿說,那想來任誰來當和事老也無用。”

  鬼魅妖姬不否認。

  孤心魂道:“那在下也就把話說明白了,姜逸塵的命,孤某保定了!”

  鬼魅妖姬不怒反笑,問道:“那么你是代表你自己,還是代表紅塵客棧?”

  孤心魂道:“代表我自己,也代表無相門。”

  鬼魅妖姬聽言愣道:“無相門?”

  好半晌鬼魅妖姬才從腦海中搜尋到關乎無相門的些許記憶。

  看向孤心魂的目光多了幾分打量審視之意,問道:“你是孤蘇……”

  孤心魂補上最后一個字,道:“澈。”

  盡管無相門是當年九州結義盟中的一分子,可其人數過少又偏安一隅,幾乎等同于在九州四海盟里掛了個虛銜以避戰免戰,諸神殿更與無相門全無交互,若非作為一幫之主,鬼魅妖姬還真不一定對無相門的基本信息有所了解。

  比如無相門的創派門主申謙上人本是個云游道士,正是在二十年前的外夷大亂之際,出手救下孤家三兄弟,將三人帶在身邊,收為弟子。

  是而無相門的立派時間并不久遠,甚至還沒她年紀來得大。

  但無相門鎮派絕學《無相坐忘心法》卻頗有來頭,據說與久遠前就不復存在卻又曾名動中州數百載的逍遙派有關,脫胎于《逍遙訣》。

  結合申謙上人昔時為數不多的出手來看,傳言似乎不假。

  也正因此,無相門才懷壁成罪,于四五年前慘遭滅門,在江湖上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鬼魅妖姬將腦海中的相關信息一一挖掘了番,眼前竟有些發昏。

  這才發現近來總容易心緒不寧,且情緒起伏過大,加之長久奔波來去,百花大會后重傷未痊愈的身子委實有些吃不消了。

  孤心魂將鬼魅妖姬的疲態看在眼中,苦口婆心又勸道:“鬼魅幫主瞧來狀況不佳,莫說此地不宜大動干戈,就算真要動手,鬼魅幫主也該養好了身體和精神再來,否則與尋死又有何異?不說死于我手或是姜逸塵之手,要是當真有人心懷歹念,鬼魅幫主恐怕沒走到仇人面前便香消玉殞了。”

  鬼魅妖姬微微闔目片刻,重新睜眼后,目光復又銳利如初,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既已來到這,可沒打算空手而歸。”

  “世事無常,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事多不勝舉。”該說的都說了,孤心魂不再多言,朝著巷弄外邊抬手,“鬼魅幫主請吧。”

  鬼魅妖姬聽出孤心魂這個“請”字的兩層含義。

  一層是請她空手而回。

  另一層是請她出招。

  漁舟巷巷弄不大,外邊的騷動聲很容易引起屋里人注意。

  “還好已經吃完了飯。”

  面容越發蒼白憔悴的霍楠躺在搖椅上閉目自語。

  顧憐和冷魅在廚房洗刷碗快。

  影佛和空遺恨二老卻不知所蹤。

  只有姜逸塵陪在霍楠旁邊,聽著外邊的動靜,略微出神。

  “我去看看。”

  姜逸塵剛要站起卻被霍楠伸出的手給按下。

  即便霍楠的手沒有用上半分力道,可姜逸塵卻不敢有半分違拗。

  坐下不動,隨而反應過來一件事。

  如果孤心魂便是無相門的孤蘇澈,那對方未嘗不是來找笑面彌勒尋仇的。

  對于已有數面之緣的孤心魂,他抱有一定的好感。

  對于素未謀面的孤蘇澈,乍一聽聞對方尚還生還的消息,他只覺是意外之喜。

  可當此二者合而為一時,他卻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尤其是覺得對方會對霍楠產生威脅時,他又希望后者從未出現過。

  霍楠一眼看穿其心思,說道:“放心,他對我沒有敵意。”

  姜逸塵心知霍楠說的是南少林之時,遂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他還不是孤蘇澈。”

  霍楠卻笑著反問道:“彼時我對他沒防范時,他不動手,非得等我已時日不多時,才亮明身份來取我性命?”

  姜逸塵被問得無言以對。

  又聽霍楠補充道:“他能沉寂這么久,已能說明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從兩年間紅塵客棧的發跡與崛起來看,他也不像是個趁人之危的偽君子。”

  姜逸塵自知說不過霍楠,也確實被霍楠說服了,只好借坡下驢道:“對方既是特地為我而來,我也不能躲而不見吧?”

  霍楠道:“我不是要你躲著孤蘇澈,而是要你躲著鬼魅妖姬。”

  或許是幾日來神思太過疲憊,又或許是在聽瀾先生面前姜逸塵總是不自覺地放棄自我思考,當下姜逸塵是全然沒聽明白霍楠話語中的言外之意,只好問道:“姑姑的意思是?”

  霍楠見狀還真有自己一個精明家主在教育不成器家族子弟的感覺,忍俊不禁之余,賞了姜逸塵個白眼,解釋起來。

  “諸神殿能在不到二十年間自諸多幫門中脫穎而出,一度登臨四海會盟之巔,雖非鬼魅妖姬一人之功,也無法掩蓋鬼魅妖姬的精明能干。

  “可任何人都有軟肋和弱點,想來其胞弟風流子安危就是她最大的軟肋。

  “雖有馬后炮之嫌,但從風流子意外死于你手之后這些年鬼魅妖姬的行事過多情緒化,失了穩當,再有近來老是為了追殺你,過度奔波勞累,足可見其精神狀態已有些扭曲。

  “此時你不現身,讓孤蘇澈幫你趕走她,自可安生一段時間。

  “你要堅持現身,恐怕她就把持不了自己,哪怕孤蘇澈攔著,也要拿你償命。

  “若此為郊外倒也罷了,可這兒到底人多,她一失控失手,難免死傷一片。

  “懂了嗎?”

  姜逸塵這才小雞啄米般地點頭應是。

  霍楠又道:“事實上就憑現在的你,在她面前只有逃的份,真要硬碰硬還是死路一條。”

  姜逸塵聞言尷尬地撓了撓頭。

  霍楠不知從何處翻出本冊子來,遞給姜逸塵。

  “小憐在這有空老照顧,有大伯照看,我很放心。

  “就你,還得我來操心。

  “這些天我費心思琢磨了許久,認為你那偽丹田隱患的解決之道,就在華天劍派的《紫霞神功》當中。

  “嘗試著照我書中所記的方法,與《霜雪真氣》水火相融。

  “若能達到化冰為自流之水,讓你的偽丹田不再是個固定形態,而是流動形態,那么你的隱患自然不復存在。

  “彼時霜雪真氣也不再是霜雪真氣,當有所進階。

  “功法秘訣我已沒心思取名,你到時候若真能煉出來,自己取個。”

  姜逸塵將霍楠的一言一語都牢記入心,動作卻完全怔在接過書冊的一瞬。

  九月初一。

  霍楠醒來后的第八天。

  依影佛所言,霍楠大限之日到來的前兩天。

  姜逸塵被霍家姑姑給揪著耳朵攆出了津州城。

  霍楠不打算辦喪事,只說會讓顧憐把她燒成灰拋向海中。

  因為她這輩子還沒出過海,在這海港待了些時日,竟有些向往大海。

  趕走姜逸塵,除了不愿對方面對傷心之事外,也不希望對方在此耽誤時間。

  因為在中州朝堂初定下來前的這些時日,東瀛、毒竺、駱越已迫不及待地向中州發難!

  中州的大限也將緊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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