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沉悶寂寂。
從京城到濟南府的這幾天,正是氣候悶熱的時候,不過有曹謹行在,整個馬隊都籠罩在一片冷氣之中。
眾人一路疾行,雖快不亂,離濟南府越來越近了。
“天人合一,當真不凡。”
陸繹見多識廣,知道在曹謹行這種境界領悟“天人合一”的難度,更何況,據父親所說,他早在先天境界就已經有所突破。
學宗不乏天縱奇才,但這種人,在百代傳承之中,仍屬鳳毛麟角!
另外兩位副千戶,一個叫何峰,一個叫鄭昀,師出同門,擅長武當《兩儀劍法》,能二人結陣,發揮四人之力,精于防守,是劉振遠專門為曹謹行和陸繹挑選的盾牌。
除了曹謹行、陸繹,兩個副千戶,還有包括陸嘉明、顧硯竹等人在內的八名百戶。
再往下就沒必要了,到了濟南府,可以直接讓知府配合,調衛所官軍清剿野鬼村,抓捕蛇醫羅烈。
除了軍方力量,隊伍中就只有乙一,外加黃方苓“一人四鬼”。
曹謹行在前面領頭,手上拿著那三本書,飛快翻看。
——未免打草驚蛇,眾人都沒穿官服,一路行來,倒真有幾分世家公子帶著保鏢、護衛外出郊游的派頭。
六天后,一行人到了鹽山一帶。
濟南府已經遙遙在望。
曹謹行也早就背完了三本書上所有單詞和句式,基本交流無礙。
馬隊行走在登山山道上。
“過了鹽山,重回官道,再過樂陵,就到商河縣了,那里已經是濟南府境內,離繡玉谷不遠。”
陸繹看著地圖說道:“謹行,咱們是先找知府配合,還是等探聽清楚了,直接調兵圍剿?”
“先不急。”
曹謹行收起書,揉了揉太陽穴道:“野鬼村的問題,知道的人不少。這么多年來,濟南府周遭各城縣每年都有青壯、兒童無故消失,官府卻屢次不了了之,只以江湖仇殺搪塞,這里面估計有點問題……咱們來的事,還是先別告訴他們吧。”
“你的意思是……”
陸繹臉色微變:“地方官府勾結羅烈?故意無視野鬼村的嫌疑?”
“只是有可能。”
曹謹行道:“就算再怎么隱秘,也不可能一點風聲沒有,知府卻對野鬼村視而不見……即便沒勾結,也是膽小怕事!像這種人,叫他雪中送炭不可能,打落水狗還可以。在事情沒明朗之前,沒必要告訴他們,萬一有羅烈眼線,平添事端。”
“嗯。”
陸繹點點頭,確實在理。
野鬼村的村民形體畸形,半人半獸,長相恐怖,繡玉谷也變成了很多當地人眼中的幽冥鬼蜮!
恐懼是人之本能,面對未知事物,臨陣脫逃都有可能。
不把野鬼村的恐怖面具打破,官軍難以發揮戰力……
馬隊中間,乙一戴了一張生根面,騎在馬上,局促不安。
一方面,他沒騎過馬,學會了也不習慣;二來,離那個恐怖的地方越來越近,他的心不由得開始慌了。
“別怕。”
在他身旁,黃方苓寬慰道:“你現在已經不是乙一了,手臂的異常被我用獸皮擋住,就算碰見,他們也認不出來的。”
乙一默默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臂,那只手已經不是青黑色,也沒了絨毛,膚色暗黃,與左臂一模一樣。
——這是用豬皮混合膠水、藥粉制作的易容道具,類似生根面,而且更耐久。
乙一心頭微定,有阿文的例子在,他很相信黃方苓,這位姐姐的醫術簡直神乎其神!
黃方苓笑了笑,繼續道:“再說,也還有……幾位大人在,不用怕的。”
“嗯……”
乙一點頭。
黃方苓收回視線,目光掃過曹謹行,繼續低頭看自己的筆記——趕路期間沒什么機會說話,那做一樣的事……也挺好的。
學無止境嘛。
她跟半路子出家的羅烈不一樣,自幼跟隨醫仙學習藥王谷正統醫道,基礎打的極牢。
在師尊幫助下,她早就吃透了醫家圣典《青囊經》和藥王的《千金方》。
《千金方》主講療毒治病、煉丹化藥;《青囊經》則是由有“外科圣手”之稱的“醫神”華佗所著,本就包含各種接骨、刮骨、縫合肌理之類的“移植”內容,且歷經數代改良,技法越發完善!
她學《移花接木》,水到渠成,除了實操不夠,理論知識完勝羅烈!
“好像不怎么難……”
黃方苓看著筆記里總結的移植內容,暗想:“我的習武資質不夠好,境界低微,累他擔心……或許……也可以借助異獸改善……”
“唳!”
剛想到這里,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響亮的鳴叫!
那聲音粗糲,并不好聽,但穿透力極強,身在萬米高空之上,在地上人聽來,卻猶如響在耳畔。
領隊的曹謹行和陸繹一同望天。
兩位副千戶和四鬼跟著抬頭。
只見前方鹽山山頂,高空之上,正有一道黑影在御風盤旋,不時發出怪異鳴叫。
“那是……”
曹謹行運起混元真氣灌注雙眼,眉頭微皺。
馬隊之中,乙一一聽那聲音,臉色大變,手不自覺的用力抓了一下馬背,身下馬匹吃痛,長嘶一聲,要把他甩下去,黃方苓不及出手,另一側的鬼衛一把提起了他!
“怎么了?”
變故在瞬間發生。
曹謹行回頭,就看到乙一捂著耳朵,臉色煞白,全身發抖。
鬼衛“魑”見狀,單手提著乙一,駕馬來到曹謹行身邊。
把人輕輕放到了地上。
曹謹行翻身下馬,看乙一嚇得縮成一團,便蹲下身,放緩了語氣,說道:“那是一只異獸吧。你認識?”
陸繹也下了馬,低聲道:“不必害怕,它是不是跟羅烈有關?”
“風……風鷲……”
兩人溫言安撫,乙一慢慢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冷汗直冒。
他不敢抬頭,只抱頭望著地面,哆哆嗦嗦地說道:“那是風鷲……‘風雷雙鷲’形影不離……是雷鷲在抓人了……”
“雷鷲?”
陸繹站起身,望向高空:“只有一只啊……”話沒說完,他臉色一變。
曹謹行也變了臉。
難道……
乙一臉現恐懼之色:“我逃出的那天,羅烈正為甲十做移植……選的異獸……就是雷鷲……”
異獸“風雷雙鷲”相互伴生,倘若移植失敗,雷鷲死亡,風鷲也不會獨活。
會出現如今這種情況,只可能是……雷鷲已與甲十“合為一體”,風鷲正為雷鷲警戒……
“果然!”
曹謹行臉色微變:“成功一例,技術走向成熟,之后的成功率必然大漲!從乙一入京,到如今再回來,已經過去一個多月,還不知造出了多少!要加倍小心啊。”
“嗯。”
陸繹鄭重點頭。
當年許清微是直接抓人實驗,自第一例成功后,只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造出了“八魔”!
羅烈的技術當然不能跟許清微比,但他花了五年時間培養移植對象,又是不間斷地喂秘藥,又是從小鍛體,準備的如此充分,說不定成功率會比許清微更高!
而且,他的藥似乎有些來歷,效果不錯,乙一并不像八魔那樣兇殘嗜殺……
目前,唯一算是好消息的就是,這些怪物才剛融合,還沒有時間成長,單論個體實力而言,遠不如八魔。
但即便如此,他們的資質遠超常人,習武練功必然日新月異!
“得抓緊時間了……”
曹謹行面色凝重,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掏出了萬石弓,舉弓瞄準了天上那只風鷲,對乙一說道:“抬頭!看好了,沒必要怕!”
乙一戰戰兢兢抬頭。
只見曹謹行舉著一人高的萬石角弓,微一用力,拇指上的玉弽勾著弓弦后拉,霍然如滿月!
混元真氣加諸箭失。
八方狂風隨之響應!
磅礴的風壓驟然出現,好像一座大山壓在在場所有人身上!
“退!”
陸繹急忙叫眾人撤退,心中暗暗咋舌,好強的天人合一,好霸烈的真氣……這就是他從天書碑中悟出的內功嗎?果然名不虛傳!
黃方苓心潮澎湃,滿眼都是愛意。
這就是她愛上的男人,出類拔萃,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乙一已經看呆了。
曹謹行身形高瘦,并不壯碩,所以當他輕而易舉地拉開那張巨弓之時,更讓人瞠目結舌!
狂野霸道之氣肆虐全場!
曹謹行松開箭失。
狂風集聚在箭身,一經脫離,弓弦巨力與暴風一同送出長箭!
由于力量太大、速度太快,箭尾脫離弓身時,竟帶出一團乳白色的湍流。
而后。
箭失消失在了乳白色的湍流之中!
這一箭駕馭狂風!
這一箭穿破白云!
這一箭射到了九霄之上!
風鷲本能御風,以速度快而著稱,但這一次,它沒有快過箭失,甚至沒反應過來那是什么東西,就被箭簇抵住咽喉、被箭上罡風炸斷了整個脖子!
無頭尸體無聲墜落。
它連慘叫都沒發出來……
眾人看不見箭失的飛行軌跡,但能看到天邊那頭突然墜落的黑色鷹鷲,頓時目瞪口呆!
鹽山另一邊。
“怪物啊!”
“什么東西!”
“快攔住他!”
“保護少爺!”
一道黑影正在人群中飛快穿梭,急如閃電,迅似流星。
只眨眼之間,已經有十幾個人被他生生掏穿胸膛,摘了心臟!
在場之中還有三個先天二層的鏢師,已經算是高手,但沒等他們看清來人是何模樣,就已經讓一雙鷹爪抓碎了手臂,紛紛忍不住慘叫起來!
“別怕……手斷了沒什么,主人會給你們換新的……”
來人一襲黑袍,看不清面容,但那詭異的身法和凌厲的爪功,讓剩下的人無不心驚肉跳!
“別!別殺我!”
其中,一個被眾人保護的公子哥兒看著滿地死尸嚇壞了,噗通跪到了地上,哭哭啼啼道:“好漢,好漢別殺我,我是扶威鏢局二少爺,我家有錢!只要你饒我一命,鏢車上的這些貨都給你,你再跟我爹要,他一定給!”
“哦?”
黑袍人身形一閃,化作電光,來到那公子身前。
那公子老老實實跪在地上,滿臉恭順地抬起頭,拿出對老子都不曾有過的孝順勁頭,正要卯足勁拍幾句馬屁,冷不丁看到了黑袍下的那張臉……
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整個人都傻了!
只見那張年紀不大的人臉之上,長著一個巨大的鳥喙,像是劃開腮幫,挑開鼻子,再用線把人臉與鳥嘴縫合……
傷口已經愈合了,可那猙獰的傷疤看上去是那么的恐怖、惡心!
半人半鳥,不人不鬼!
“妖妖妖妖妖怪啊!
那公子凄厲大喊!
甲十不耐煩地一爪揮出,捅穿他的胸膛,摘出了他的心臟,而后仰頭張開鳥喙,混著鮮血,把那顆心吞了下去。
咕都。
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公子哥的尸體倒地了……
他身邊的那些趟子手哪見過這么恐怖的畫面,一個個大張著嘴,嚇得大腦宕機,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就算心理素質好的,也讓這恐怖一幕嚇得尿了褲子,癱軟倒地。
“只要先天以上的……”
甲十環顧四周:“就這仨可以,其他的……都去死吧!”
甲十露出獰笑,他最享受的就是屠殺,因為這樣可以滿足內心深處涌動的嗜血欲望。
甲十五指成爪,正要出手,忽然心中一動,抬頭望向天空。
只見高空之上,正有一具無頭鳥尸極速墜落,赫然就是風鷲!
“不!
甲十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隨后滿臉都是瘋狂之色,暴怒大吼道:“是誰!
!我要把你——”
“是我。”
弓弦再響,第二箭一箭穿胸!
甲十根本來不及躲,只覺胸口微微一疼,低頭看,心臟處多了個大洞,里面的心消失了,他愕然抬頭,看到了山頂上的那襲黑衣身影……
甲十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看到了?”
山頂上,曹謹行放下萬石弓,對身后乙一說道:“沒必要怕。再可怕的外表,也改不了他先天的修為……只要你夠強,就算真的惡鬼從地獄爬出來,也能無所畏懼。”
乙一傻傻地看著曹謹行,再看看地上那先后兩箭斃命的風雷雙鷲,原來……這就是高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