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豐客棧里,烤全羊還沒上來,曹謹行先回來了,手里提著那個軟成爛泥、就剩一口氣的光頭大漢。
大堂內吃飯的人都是一驚。
兩百多斤的壯漢被他單手抓在手里,這得是多大的勁。
“老板娘。”
曹謹行道:“借你們柴房用用。”
老板娘愣了一下,趕緊道:“有、有,客官隨我來。”
曹謹行點點頭,給沈襄使個眼色,沈襄會意跟上,兩人到了柴房,老板娘很有眼色的退出去,關好了門。
“金剛宗?”
沈襄掃了眼這光頭和尚的密宗袈裟和蒙古族飾品,很像是出自蒙古密宗金剛宗一脈。
曹謹行:“應該是,問問就知道了。”
“怎么問?”
沈襄看那和尚只剩一口氣,還牙關緊咬寧死不屈的模樣:“他不像會配合的樣子。”
“那可由不得他!”
曹謹行冷笑,兩眼逼視著那光頭和尚,眼眸深處放射紅光——這是《火魅術》本來的色澤,之前純以寒冰真氣催動,其實有點不倫不類。此時,他兩眼放光,瞳孔深處似有燭火搖曳,一下子將光頭和尚的精神拉入幻境!
和尚仿佛來到了佛國,眼見大日如來佛影,耳聽菩提禪音,心神很快安定下來,神色無比虔誠。
對于這類有信仰的人,有的極難動搖,有的極易動搖,就看施術者幻術造詣如何。
光頭和尚先讓曹謹行嚇住,埋下恐懼種子,此時再營造幻象,事半功倍。
“這是……《火魅術》?”
沈襄眼皮一跳,好家伙,《吸功大法》、《乾坤大挪移》、《火魅術》,不是邪功就是邪術!
再加上《分身魔影》,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十三要是作惡,那絕對是潑天大患!
“嗯。”
曹謹行不知道沈襄所想,點點頭,說道:“差不多了,你可以問了。我不會蒙語。”
“原來如此。”
沈襄恍然,笑道:“就是為了這個叫我出來?還以為有什么機密。”
“我已經找好老師了。”
曹謹行也挺無奈:“等這次的事完了,多學幾門外語,省得麻煩。”
“你肯定學的快。這樣吧,這幾天閑著沒事,教你幾句常用的。”
沈襄說著,走到和尚身邊,蹲下身,開始用蒙語詢問。
你來我往幾句話后,沈襄大致搞清楚了情況,臉色越來越凝重。
“怎么回事?”
“他叫賀楚,蒙古金剛宗宗主石魔柯七弟子。”
沈襄站了起來,說道:“他這次是奉脫脫……也就是托克托之命,過來打探虛實的。早上剛把圣命傳到宣大,這時候就有人過來刺探……宣府駐軍的問題不小啊。”
“仇鸞不是什么好東西,能在他手下混的風生水起的肯定也不是好東西!找到證據直接做掉!”
曹謹行懶得跟他玩陰謀詭計,一是有歷史佐證,二是本身屁股不凈,爛事纏身,這個世界的仇鸞擺明了也是個賄虜通敵的爛貨!
留他一天,就有一天倒戈作亂的風險,既然已經有先斬后奏之權,拿到證據直接剁了,也省得他作妖!
“嗯。”
沈襄之前就跟曹謹行在遼東查出仇鸞讓手下購買軍馬,以次充好,中飽私囊,他這么干,壞的是整個軍隊的戰斗力。
仇鸞武將世家出身,不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仍一意孤行,可見心黑,這樣的人,確實不能多留。
“托克托……”
曹謹行想了想:“俺答汗義子?”
“是。”
沈襄點頭道:“這個人能力不錯,在蒙古很有名氣,聽說他武學天賦同樣不俗,自幼拜金剛宗‘金剛上師’班欽索南扎巴為師,修習金剛宗兩大絕學之一《大日經疏》,聽說還曾得高僧摩頂傳功,因此不到三十就已經有通幽后期修為。”
“來頭不小啊。”
曹謹行挑了挑眉。
在密宗傳承中,金剛上師這個稱號可不是一般人能戴的。
凡得此稱號者,必然是一寺一宗中最權威、直接、無上的導師。
因為他傳授弟子的心法乃是最殊勝、最圓滿、最上層的教育,所以稱他為上師,或最無上的引導者。
金剛宗有兩大神功絕學。
一是脫胎自密宗經典《大日經》的《大日經疏》;二是蒙古密宗學習最多最平民化的《瑜伽密乘》。
班欽索南扎巴能得金剛宗“金剛上師”稱號,這兩樣絕學必然修煉到非常精深的境界,還是得小心一點。
曹謹行想了想,道:“有仇鸞通敵之類的佐證嗎?”
“沒有。”
沈襄搖頭道:“賀楚只是脫脫的斥候,馬前卒,只知遵從上命,別的一概不知。仇鸞不是笨人,應該不會搞的人盡皆知,還是得慢慢查。”
“嗯。”
曹謹行點頭表示了解,提起賀楚出了柴房:“把這人帶走吧。地位不算低,沒準能釣上幾條魚。”
其實也是不給這家店惹麻煩。
蒙古人既然能深入到這里,八成藏著眼線,他們帶人離開,蒙古人也就沒必要找客棧的麻煩。
沈襄跟在他身后,傳音道:“他們已經知道火炮存在,不需要用他釣,也一定會來。后半段路恐怕很難安穩了。”
“無妨。”
曹謹行不以為意道:“來的越多,漏的越多,邊關還有五哥和陳檜,蒙古放不進多少人,太多了,仇鸞也不可能同意。不然咱們可以直接以瀆職罪名將他下獄!他已經一身的爛事,只要想查自然能查到,如果不想關到死,他會想辦法說服蒙古人的。”
沈襄奇道:“辦法?他能有什么辦法?”
“當然是錢。”
曹謹行冷笑:“如果我猜的不錯,他貪污軍餉、中飽私囊的那些錢,都送到蒙古換取俺答汗和庫登汗按兵不動了。”
“嗯?”
沈襄一驚:“什么意思?”
曹謹行道:“別忘了,朝廷啟用仇鸞總鎮大同之前,俺答汗已經殺了之前的兩任總兵!仇鸞繼任之后,俺答汗反而半途改道不碰大同,直逼京師,為什么?只可能是仇鸞賄虜通敵,拿錢買命!”
沈襄眉頭緊皺。
曹謹行繼續道:“所以,仇鸞憑勤王救駕大功得到信任后辦的第一件事就是遂了俺答汗的意,力排眾議,開馬市!這應該也是他們的交易內容。”
沈襄臉色逐漸陰沉,顯然已經想通了關鍵點。
曹謹行:“但,朝廷雖然答應開市,卻只開了幾處,且都是重兵囤積的地方,蒙古人不敢太放肆,俺答汗當然不滿意,所以,摩擦又起。
仇鸞如今的地位比當初的大同總兵高多了,但細看下來,處境其實差不多。
當初他守大同,擔心俺答汗南下殺他,現在他官拜平虜大將軍兼宣大總督,還是怕俺答汗殺過來,丟城棄地,甚至要他的命!
而且,這一次,俺答汗手上還有他通敵的把柄,仇鸞連硬拼都不敢,只能用老辦法拖,拖到不能再拖為止……”
沈襄臉色陰沉無比:“……繼續拿錢買命!用我大明軍餉,換他一時茍安!”
“不錯!”
曹謹行深吸了一口氣:“北宋童貫用百萬銀錢贖買燕云十六州空城,對外謊稱是攻城拔寨奪回失地,仇鸞如今干的比他還不如!這是拿大明邊軍的命脈給他自己輸血!”
“狗娘養的!我殺了他!”
沈襄徹底怒了,全身劍氣爆發,腰間凝光劍嗡嗡急顫!
“十二哥,稍安勿躁。”
曹謹行示意沈襄冷靜:“仇鸞必須死!但要先拿到證據,不然不足以服眾——在普通人眼中,他可還是平虜大將軍,力抗蒙古的英雄,萬一讓他借機挑起嘩變,帶軍投敵,到時候里應外合,更麻煩!我跟你說我的猜測只是希望你有個準備,一旦出手務必快準狠,將一干人等一網打盡!”
“好!”
沈襄深深呼氣:“我聽你的。”
說話間,曹謹行把賀楚丟給了大院看火炮的人,跟沈襄回到客棧大堂。
曹謹行的演技經過多次試驗已經爐火純青,沒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沈襄臉色陰沉一些,但因為他本身就不算特別開朗的性格,加上剛才那光頭大漢的事,大家就以為是番僧鬧事,惹他不快,倒也沒多想。
“烤羊來嘍~”
又等了一會,老板娘笑吟吟舉著托盤送上烤羊,香氣撲鼻,身后還有店小二帶著好酒好菜進大堂上菜。
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有心事?”
黃方苓偷偷傳音給曹謹行。
曹謹行意外看她一眼,沒否認,傳音道:“下午注意自身安全,如果有情況,先讓四鬼帶你離開。”
“嗯。”
黃方苓這次答應的很痛快,低下頭吃肉喝湯,專心填飽肚子。
曹謹行本來還怕她非要四鬼幫忙,再讓自己處于險地,到時越幫越亂,沒想到她這么善解人意,著實省了一番口舌。
“多吃點。”
曹謹行抄起片肉的薄刀,三下五除二,給她剔了一碗烤肉片遞過去。
黃方苓簡直受寵若驚,因為他之前只會對那只雪琉璃這么貼心……十二太保說的是對的,他并不需要擔心,他只需要相信。
下午。
吃過飯,略微休整,車隊再度啟程,浩浩蕩蕩地往北進發。
唯一不同的是,火炮車上多了個俘虜,也可以說是火炮的人肉盾牌。
——金剛宗真傳弟子。
——賀楚。
車隊剛離開臥牛鎮,很快就有一只信鴿放飛,跨過山川河流,最后飛到宣府鎮內,一家酒樓的上房。
房中,一只纖細的手接住鴿子。
那是個褐色皮膚的女人,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
“王子。”
她取下信鴿,大略掃了一眼,瞳孔微縮,馬上轉身單膝跪地,遞向床上悠哉吃葡萄的蒙古青年——俺答汗義子,托克托,明廷呼之為“脫脫”。
脫脫接過信紙,打眼一掃,立馬驚得坐了起來:“賀楚被生擒?!”
這怎么可能?
脫脫眉頭緊皺,喃喃自語:“錦衣衛……難道不是一般的錦衣衛?莫不是侯榮騙我,故意隱瞞他們的實力……馬上讓探子聯絡侯榮,我要那兩個帶隊錦衣衛的確切資料!不給就命他交出信物!后果自負!”
“是。”
那女人恭敬答道。
“先不急著設伏。”
脫脫沉住氣,冷靜說道:“漢人有句話,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命十三翼入城,等我的命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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