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被抽走了全身力氣。
海部緒子慢慢滑倒在了地上。
生在海部這種家庭，她并非不知道世間黑暗，只是心里始終有種堅持和執著，迎著光明前進。
然而自己獨活，目睹同事一個個死去，海部這個背景是多么嘲諷而又荒唐。
眼看這個女人像是沒了魂魄。
長野直男終于松了口氣。
剛才，他真擔心這個女鬼情緒激動，給自己一顆花生米呢！
狗命暫時保住了！
不過現在還得繼續裝下去才行啊！
冷靜！
冷靜！
瞄了一眼海部緒子手里又握住的槍，長野直男不懂聲色給倉田妃梨打了個眼色，跟著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說出來海部小姐你可能仍舊不會相信，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是希望你查到底的。”
“但我知道牽涉到了很多層面一定有危險，所以在海部小姐你帶著有色眼鏡看我的時候，不得不用色色的模樣來提醒你避免讓其他人介入。”
“你在騙我！
如果你真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不直接說出來！”
海部緒子渙散的眼神被刺激地再次凝聚到了一起，抓不緊槍的手也再次有了力量。
面對烏黑黑的槍口。
長野直男露出一個嘲諷的眼神：“惡魔怎么會提醒天使呢，在那種情況下，即便我告訴海部小姐你，除了讓你覺得是我在威脅你，讓更多人卷進來，還會又第二個可能嗎？”
“你以為說出這番話我就會相信你？！說什么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聯合華爾街賣掉這個國家，破壞經濟秩序導致各種悲劇發生，明明你就是在將這個國家帶向地獄，還說什么是為了更多的人！！這樣的謊言你以為就能欺騙我嗎？”
情緒激動的女人，看起來很惹人厭煩。
如果可以的話，長野直男真想拿出自己的槍，狠狠教訓這個女人一頓。
只是，人家現在明顯不怕死，而且手里還有槍！
“大藏省那幫混蛋告訴你這些的吧！但是請問海部小姐，你所說的將這個國家帶向地獄，真是我做的嗎？”
“不是你和你得那些同謀還有誰？！
還是說你以為自己伙同別人破壞這個國家經濟秩序的犯罪我沒有查到！”
“國家！！既然說到國家，那么請問海部小姐，國家是什么樣的意義和概念呢？！在你眼里，這個國家是屬于西武，住友，三井和大藏省以及內閣，還是屬于大和民族一點四億的國民？”
海部緒子眼神渙散了，顯然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
長野直男從兜里摸出來一根煙點上，露出一個多愁善感的表情將頭靠在了墻上。
“出生在海部家的你，有房有車，每個月還有幾十萬收入，所以你清高，你正直，你很了不起。”
“可你知道這個國家的民眾生活是什樣子吧！”
“不知道？不知道的話，但至少厚生省公布的結婚率，離婚率，新增人口數據你總能看到吧。”
長野直男吐了一個煙圈，帶著明顯的嘲笑。
“地獄空蕩蕩，滿目盡荒涼。這兩句話，海部小姐你可以想象下地獄的場景。”
“有多久沒去農村了？”
“有感受到偏遠農村那種暮氣沉沉，缺少青春氣息的感覺嗎？又發現這個國家正在被一種地獄的暮氣包裹嗎？”
“這還是現在。”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你覺得，按照現在不斷降低的出生率，未來這個國家會是什么樣子？”
“你以為曰本生保為什么要提出延遲退休和提高年金繳納基數？”
“想要去查數據很簡單，以你的身份，應該很容易就能查到現在的老齡化和出生率有多么糟糕。”
“當然，可能你無法直觀感受到糟糕的情況。”
“我就給你詳細描述下，按照會社規劃部的預算，現在持續下降的生育率，未來這個國家大概會變成100個人里面，只有三個年輕人。”
“還是無法感受？”
“因為年輕人的缺失，退休變得遙不可及，七十歲，甚至八十歲，九十歲還得工作。”
“請想象下，你站在街上，身邊只有六七十歲，八九十歲的老人，而年輕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樣是什么樣子。”
“拘押著身體的老人，眼神充滿呆滯，行將就木的身體帶著腐朽氣息，慢慢挪動著腳步將你圍繞在中間。”
看過曰本的劇本。
長野直男描述出了一個非常具有畫面感的未來。
想到自己被一群暮氣沉沉的老人包圍在中間。
看不到幾個同齡人。
臉容蒼老的老人們因為身體機能退化，緩慢挪動著腳步，很久才能走出一百米遠。
很想反駁這不可能!
但長野直男眼神里的那份坦然和肯定，海部緒子看的清清楚楚。
遍體生寒的同時又毛骨悚然。
如果一個國家變成這樣，和地獄又有何區別！
見海部緒子被自己唬的槍都掉到了腿上，長野直男徹底松口氣，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如果海部小姐懷疑我說的話，可以去查查曰本生保的資料，在你說我這種混蛋將國家帶入地獄的時候，可以看看在我讀高中時幼稚園保險繳費人數同比下降了多少。”
“牛頭不對馬嘴的解釋有什么意義？即便你說的是真實的，破壞這個國家經濟秩序不正是讓這樣的情況變得更加糟糕？”海部緒子迅速組織起語言，目光帶著嫉惡如仇的憤恨。
只是她手里的槍顯然沒有瞄準，想要聽聽下文的反應實在太過明顯。
可能這個女人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在那次融為一體的時候，即便是被強迫，彼此也有了一種奇怪的心電感應。
但這種事，長野直男已經變得非常熟練且富有經驗。
“海部小姐你果然是警察，當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總會將思維帶入制造問題的人。但是否考慮過，問題的根源在哪里，并去解決呢？”
“不是你說的這樣！”
“不是嗎？”
長野直男澹澹問了句，但突然臉色變得猙獰而又可怕。
“在全國住宅足以住下兩億多人的今天，你知道多少人用十年甚至二十年都買不起房子而不敢結婚嗎？”
“是那些男人懶惰，不上進？所以買不起房子？”
海部緒子怔在原地，想要說難道不是嗎，但想到自己的同事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直以來，其實她都知道北大廣博是喜歡自己的，只是彼此身份差異，這個優秀的男生始終不敢表白。
北大這次明顯也比其他人更拼命，為的就是升職加薪，有機會買套房子。
如果不是他死掉。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混蛋做過的那些事。
也許，自己應該會答應吧！
可是現在，那個拼命工作的男生就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死掉，也始終買不起房子。
“還有那些走上街頭援交的女生。是不是在海部小姐你得眼里，她們就是下賤的代名詞？”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因為下賤，好女孩又怎么會做出如此可恥的事情！”
被一直壓著被法反駁，海部緒子徹底爆發，狠狠懟了一句。
“天底下有生來就下賤，喜歡出去援交的女人嗎？”
“有父母把孩子生下來，就希望她去出賣身體，明碼標價成為玩物嗎？”
“生在海部家的你可以清高，可以正直，但你知道普通家庭的女孩又是什么樣的人生嗎？”
長野直男怒極反笑，臉上的疤痕像是蜈蚣一樣扭曲，看起來真的像是個惡魔。
總說邪不勝正。
但這一刻，海部緒子忽然發現，眼前這個惡魔的眼神是如此可怕。
不知不覺中。
彼此的氣場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仿佛一只孱弱在綿羊，正義的力量被壓制，在龐大的惡魔氣場下連對視的勇氣都失去掉。
長野直男一口氣卸掉，再次點了一支煙，深深抽了一口。
“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世界啊！”
“他們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最高層的人能夠充分享受物質和精神的供應。”
“然后隨著層次的遞減，供應就變得短缺。最底層的人像是高級人工智能機器人一樣，每天的生活只有工作，吃飯，睡覺，一刻都不能停歇。”
“通常他們接受的物質能量只能勉強維持他們的生命，而精神供應幾乎是零。”
“本人就曾經活在這個層面！”
“你們習慣把人群分成邪惡和正義，來定義好人和壞人，并且衍生出一些高尚啊，卑鄙啊之類的概念。”
“但是他們是天生就這樣的嗎？”
“七武士看過沒，農民是最狡猾的了，表面忠厚但最會撒謊。所謂農民，最吝嗇、狡猾。但是，是誰令他們變成這樣的？是你們，是你們武士啊！”
“那么請問，當你能夠接受的物質能量只能勉強維持生命，精神供應幾乎為零，有什么資格去高尚？”
一番話說話。
長野直男變得開始沉默。
海部緒子怔怔看著眼前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發現那雙眼勾魂攝魄，竟然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人都正直。
他也曾經生活在這個層面？
是因為做養子時體會到了這一切嗎？
呆了很久，很久！
海部緒子都無法從那張臉上移開視線。
能夠擁有這樣的眼神，他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想法呢？
“但即便是想要改變，也不該做出破壞的事情吧！那樣不是讓更多人的生活變得艱難？”
“什么是破壞？破壞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海部小姐你有了解過普通人的需求，有知道為什么大和民族成為生育率全球最低的民族了嗎？”
長野直男冷笑一聲：“你顯然不知道！”
“說一個你可能無法理解的數據，這幾年生保機構意外保險投保比例持續增加，但是會社在意外保險業務上的利潤卻大規模下滑，知道為什么嗎？”
“說出來你可能都無法理解，因為大規模的投保率根本無法覆蓋自殺同比增長的人數，很多人通過自殺來拿到保險賠償。”
“納尼？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海部緒子目瞪口呆，顯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
長野直男冷笑一聲：“你覺得，這種隨便就能查到的東西我有必要說謊嗎？”
“你清高，你了不起，是因為你姓海部！”
“而我曾經就生活在這個層面，切膚之痛的感覺到，之所以世界會變成這樣，是因為環境在惡化。”
“群體性基因意識不知道你聽過沒。老鼠當群體性遭遇生存環境逼迫，就會選擇集體性自殺和絕育來保證群族的延續。”
“人類發展到今天，如果大部分人一刻都不能停歇卻只能勉強維持基本生活，又如何來繁衍生息？”
顛覆三觀的認知，讓海部緒子腦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即便在經濟課長期工作，她也從來沒有意識到事情和自己理解的完全不同。
“可經濟秩序崩壞，不是會讓這樣的情況更加糟糕？”
“經濟？！去他媽的經濟！難道你不明白經濟本身就是個偽命題，是用來分配資源的一種手段？在明明有著兩億人甚至三億人都足夠住的住宅，普通人卻買不起，你覺得這樣的分配還是合理的嗎？”
長野直男破口大罵，跟著恨恨說道：“口口聲聲說著我們是惡魔，在將這個國家帶入地獄。”
“但在暮氣包圍著這個國家的今天，年輕人買不起房子而無法結婚，是誰在抹殺這個國家的未來，將它變成可以預知的地獄？”
“只是鋼鐵水泥的住宅，可以從國外買來糧食，資源嗎？”
“這種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卻足以買下美國，卻在不斷提高年金繳費基數，你覺得誰是惡魔？”
“罔顧普通人的需求，無視正在發生的可怕情況，甚至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你告訴我，讓住宅變得每個人都能買得起，這錯了嗎？”
錯了嗎？
振聾發聵的怒吼，罵的海部緒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用這樣激烈的辦法，就一定能保證情況得到改善嗎？經濟變得糟糕可是會造成很多人失業，然后惡性循環而導致生存更加困難吧！”
“即便再壞工薪收入是不會降低的，那么這種情況下海部小姐你覺得，如果東京住宅從最高的1400萬一疊降低到140萬一疊，普通人生存是變得苦難，還是變得容易？”
海部緒子帶著茫然離開。
從未聽過的世界觀，直接撕破了她早已形成的三觀，哪怕走在離開的路上，腦子里全是那張臉，還有那振聾發聵的話在耳邊不斷回蕩。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此時此刻！
長野直男撿起海部緒子遺落的槍，一屁股癱軟在地上。
媽的！
今天狀態不行！
下一次。
必須用槍射入那個女人的體內。
啪啪啪！
掌聲忽然從外面響起。
抬起頭一看。
幾個人站在拘押所門口。
帶頭的讓人有些意外，只有一米六的身高，看起來很矮小，頭發一絲不茍，面容嚴肅古板，筆挺的軀干像是標槍一樣，充滿了武士道的精神。
橋本龍太郎，當今大藏大臣。
他的到來，長野直男既感到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但跟在橋本龍太郎旁邊的那個老者，就讓人感覺難以理解了。
禿頂的短發，扣著一只黑框眼鏡，但濃郁的眉毛短而烏黑，四四方方的臉型充滿固執感。
當今曰本銀行總裁三重野康！
這兩個家伙，怎么一塊來了？
長野直男滿頭霧水。
只是他剛站起來想打招呼，眼前兩位跺跺腳金融市場就會抖一抖的大老，齊齊鞠了一躬。
“長野君之前的一番話真是振聾發聵，大和民族有你這樣充滿熱血具有正義感的年輕人，真是民族和國家之幸！”
我個假鬼子，是曰本之幸？
你們是認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