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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何以誤己?誤國?誤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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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郭旦終于從成堆竹簡中脫身。

  下朝以后,李斯就下令核查各類律法條文,廷尉府大小官吏幾乎就沒離開過屋中席子。

  郭旦揉了揉肩膀,扭了扭腰。

  輕嘆道:

  “真是累死我了。”

  “看一天律條,眼睛都看花了。”

  “明天還要核查各地送上來的案例,這日子沒十天半月怕是結束不了了,這明明是秦落衡捅出來的問題,結果他在牢獄里優哉游哉,我們這些人卻跟著遭了罪。”

  “我這找誰說理去?”

  郭旦搖搖頭,朝牢獄走去。

  經過今天這場大朝,他是看出來了,秦落衡絕非等閑之輩,即便犯了罪,但對今后的影響并不大,悄無聲息間,秦落衡竟跟朝堂不少官員結下了不淺的交情。

  甚至能被醫家一眾認可。

  這屬實驚人。

  除了秦落衡,還令他吃驚的是史祿。

  這人很不簡單。

  面相本就黑,心機卻更深。

  他之前還沒有察覺,現在回想才后知后覺。

  史祿一開始就看出,這起命案是兩起案子,所以他沒有主動去查黃勝的爰書,非是不能查,而是不想查、不愿查,黃勝作奸犯科很容易被查出來,但這并不是關鍵,關鍵是誰在暗中包庇。

  獄正署查到有人包庇,必定會上報給陛下。

  到時黃勝牽扯出的徇私舞弊案,就直接落到了獄正署頭上,這個案子沒那么好查清楚,所以史祿一開始就沒打算去查,楊章拿走那些爰書恐是正中其下懷。

  想到這。

  郭旦不由心生警惕。

  他想到自己前面對史祿試探,他假以民意之名,詢問史祿對外界影響的看法,當時他只是想旁敲側擊詢問,史祿會對秦落衡如何判,而史祿當時是一本正經的回答。

  他本以為是史祿沒聽懂。

  現在才反應過來,不是史祿沒聽懂,是自己沒聽明白,史祿是借提醒民意導向,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要顧著私情,情是情,法是法,為官者當秉持公心,少受外界干擾,也少夾雜私情。

  大事面前,眼光要長遠!

  郭旦站定,他看了眼官署所在方向,心中對史祿越發忌憚,史祿借以靈渠修建,恐是在表露志向,他并不在意眼前利益,他著眼于更長遠的目標。

  朝中胸懷大志的人不少。

  史祿的作風卻與早年的李斯相似。

  郭旦搖搖頭。

  他很快就把這事拋于腦后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處境,能穩在獄正佐的位置就已經很不錯了,再往上爬,別說有沒有機會,就算真有,朝中的大小官員,也不會讓他輕易上去的。

  身前笑嘻嘻,身后惡語相向,這類人朝中不少。

  甚至......

  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回過神。

  郭旦已到了牢獄外。

  他給獄吏打了聲招呼,便自如的進到了獄中。

  走了幾十步后,來到了秦落衡牢獄前,現在的秦落衡一點都沒有坐牢的樣子,神色十分清閑,不時還跟程邈聊幾句,有時還拿一根枯草在地上比劃著,不知在寫著什么。

  見到郭旦,秦落衡也連忙作揖道:“見過郭上吏。”

  郭旦面露揶揄之色。

  輕笑道:

  “秦老弟,你這個上吏,我現在可擔不起,你真論起來,官職其實比我要高的,你現在是博士,大秦第七十三位博士。”

  秦落衡一愣。

  驚疑道:

  “上吏是在說笑?”

  “我最多就是一個史子,頂多有個公士的爵位,何以能位列博士之位?長吏就莫要在這上笑話我了。”

  郭旦搖頭道:

  “我可不是說笑。”

  “今日大朝,百官對你的案子進行大議,你原本的判罰是為‘罰二盾,遷之,黥為城旦舂’,后面通過減刑,你現在的判罰是為‘罰一盾,笞為鬼薪’。”

  “眼下判決還未下來。”

  “再等兩日,應該就下來了,現在就等御史府那邊把黃勝的犯罪資料送來,等黃勝犯奸罪成立,你這判罰就當即生效了,你在牢獄待不了幾天了。”

  聞言。

  秦落衡整個人懵。

  不是判罰重,而是太輕了。

  他想過會被怎么判,無論自己怎么算,至少也該是黥為城旦,郭旦嘴中原本的判罰,雖有點重,但其實也符合情理,只是最后卻直接判成了‘罰一盾,笞為鬼薪’,這減的太多了吧?

  還有這博士是什么情況?

  他?博士?

  這真的不是搞笑?

  就算是前世,他也沒讀到博士,更別說在大秦了。

  大秦的博士可是百家推薦上去的。

  他何德何能啊?!

  郭旦笑瞇瞇的看著秦落衡,他是故意只說了一半,就是想看看秦落衡的反應,見秦落衡滿眼不敢置信,他這才笑著道:“你的判罰沒有任何問題,百官皆無異議。”

  “你現在就是博士。”

  “陛下親口承認的第七十三位博士。”

  “在大秦,博士授予的時候,會自動賞賜中爵,你的爵位則為官大夫,因你現在犯了罪,通過奪爵減刑,你的判罰才減了這么多,不過你有博士之名,但無博士之實。”

  “年秩、田宅等一律沒有。”

  “你日后若是恢復正籍,會被直接免去博士官職,即是說,你只有在服役的時候是博士,服役結束,你的博士生涯也結束了。”

  “你這博士是醫家博士。”

  “你或許都想不到,就因你這博士之職,廷尉府忙活了大半天,去核查整理各類律法漏洞,你這次是鉆了律法漏洞,不然就你這次犯下的罪,至少也要去嶺南、北疆那邊服苦役。”

  秦落衡面色一滯。

  他其實想過王離、華阜等人為自己求情,卻是沒想到夏無且會給自己求情,而且還直接把自己推到醫家博士之位。

  恩情太重。

  他何以才能報答啊?

  至于這博士官職,他并不是很在意。

  歷史上,再等兩年,隨著儒家進諫及方士事情被揭露,博士學宮會被直接廢除,他這博士名號有沒有都不重要。

  但醫家的恩是實打實的。

  秦落衡朝郭旦恭敬行了一禮,肅穆道:“還請上吏替我向醫家眾醫生告謝,我秦落衡日后若能恢復正籍,定對醫家今日之恩德結草以報。”

  郭旦還禮道:“我定如實傳答。”

  “秦老弟,天色不早了,判罰也告知了,我就先回去了,明日還要去看各類案例卷宗,核查各類律令漏洞,短時間內都不能來了,你的判罰短則一日,長者三五天,定會下來。”

  “你自己做好準備。”

  “對了。”

  “你服苦役的地點在驪山!”

  秦落衡嘴角微抽。

  驪山?

  兜兜轉轉自己又回去了?

  不過,他沒太在意,以往在驪山他是亡人,現在則成了刑徒,其中差距還挺大。

  他開口道:

  “多謝上吏告知。”

  “上吏若是要核查律令漏洞,可以核查一下程邈的情況,他的相關律令也是有欠缺的。”

  “程邈?”郭旦眉頭一皺,他以往只關注朝中官吏,并沒有了解過牢獄關的人,因而對這名字并不熟悉,點頭道:“我記住了,我會去看有關他的卷宗和爰書,若是相關律令真欠缺,這次應能完善。”

  “不過你應該也清楚。”

  “就算是律令這段時間完善了,也不會當即傳達至全國,而是要等到年末上計,各地法官來咸陽核對律令,那時才能把這些律令傳至全國,當然你這種特大漏洞除外。”

  “多謝上吏。”秦落衡額首。

  郭旦離開了。

  一旁默不作聲的程邈,看了秦落衡一眼,語氣強硬道:“我沒讓你幫忙,我在這里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人送墨,若非在獄中待了這么久,我也不能歸納出這么多隸書。”

  “你的這份恩情我不認的!”

  秦落衡笑了笑,淡淡道:“程夫子言重了,我之所以讓郭上吏替你核查案情,一方面是你的案子確有問題,二來也是不愿讓程夫子所整理的隸書蒙塵。”

  “這幾日我觀察過程夫子。”

  “與夫子而言,生于世間,所求者何?”

  “不過以書為命耳!”

  “眼下程夫子有脫身之良機,理應在外面成就一番功業。”

  “或許程夫子心中對大秦仍有不滿,但亙古以來,可有如秦般對天下大行改制之國?程夫子十幾年夙興夜寐,立志于宏闊深遠之文化改制,此等功績上可對天,下可對地,何以一心自囚于獄中?”

  “這豈不是明珠投暗?”

  “再則。”

  “秦的確以小篆為本,但隸書卻是可以為秦補新,經過程夫子的整理,隸書已自成一家,不失為既承文明大統,又保文明創新之最佳應對,同樣在造福天下。”

  “程夫子何以誤己?誤國?誤蒼生?”

  程邈沉默不語。

  良久。

  才冷聲道:

  “過往心志,已是過眼煙云。”

  “不足道哉!”

  秦落衡搖了搖頭。

  認真道:

  “程夫子此言差矣。”

  “心志恒在,人生豈能兩分?”

  “程夫子若真無欲無求,又何苦整日在墻上練字?”

  “天意的確弄人,讓程夫子被囚十余年。”

  “但正所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是不能。”

  “程夫子就是天降大任的斯人!”

  “這非是我幫你,程夫子前面也聽到了,這是廷尉府在自查,到時定會查到你的情況,律令補缺之下,程夫子定能被放出去。”

  “程夫子之才,不當泯于牢獄,隸書之簡約,也不當泯于世間。”

  秦落衡恭敬的朝程邈行了一禮。

  “請夫子以天下為念!”

  ------題外話------

  原本明天想三更的,結果有點著涼,明天看看能不能寫出來,若是不能便只能兩更了,見諒。18708/10510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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