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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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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武三年,公元240年。

  春正月,懸兵不動了許久的鄭璞部,終于開始望著臨涇縣進發。

  步卒乃張嶷督領的三千玄武軍、句扶督領的三千巴地板楯蠻以及劉林的五百敢死營,騎卒自然便是三千西涼鐵騎了。再加上已然在鶉觚與陰盤二縣之北,依著涇水河谷落營的柳隱與王平部,兵力一萬五千有余。

  這樣的兵力,對于一支偏師而言不算少了。

  但對于魏國的薛悌與胡遵而言,卻是覺得鄭璞此來亦無法攻城掠地。

  無他,鄭璞將兵力分得散。

  騎兵與重步卒難為攻堅之事,而疤璞僅以句扶與張嶷兩部六千步卒,怎能攻破魏平西將軍胡遵以萬余將士扼守的臨涇城呢?

  對,如今臨涇城內聚集了萬余將士。

  源于去歲鄭璞以西涼鐵騎驅民入城的舉措,胡遵亡羊補牢,再次堅壁清野了一番。

  乃是將隴東各縣的黎庶皆遷徙入關中,除了臨涇城外涇水以北的小城皆摧毀,將所有兵力都聚集在臨涇城內。

  此乃無奈之舉。

  隴東除了郡治臨涇外,其他縣城的城墻至高亦不至兩丈,卻羌胡部落或馬賊侵擾劫掠倒是無憂,但面對漢軍來襲卻很難扼守。

  與其分散兵力去作無用之功,尚不如聚攏兵力守一地。

至于遷徙黎庶百姓嘛  自魏武曹操尹始,魏國在遷徙黎庶這方面效率是很高的。

  亦是說,如今臨涇城內守軍充足、糧秣輜重可支撐兩歲之久,胡遵只要不出城野戰,兵力不多且部署分散的疤璞又怎么能攻破城池呢?

  這個反常之舉,胡遵與薛悌皆頗有不解。

  但并沒有安之若素,反之,乃是憂心仲仲。

  蓋因疤璞善奇謀的威名遠揚,他們覺得彼不會作無用之舉。

  明知不可仍為之,必有所倚也!

  他們心中皆是如此作想,對無法洞悉漢軍所圖有些寢食難安。

  胡遵還好些。

  他的處境就決定了,必須死守城池,斷然不可出城野戰,故而即使弗能解其意,仍可“以不變應萬變”,坐等時間給出答桉。

  然而,令屯兵在漆縣的薛悌部就無法從容應對了。

  不管怎么說,他部不僅是扼守漆縣涇水河谷,仍有北上策應胡遵部的職責。

  其實,他心中對漢軍的反常亦隱隱有所猜測。

  他覺得鄭璞此舉乃是舞劍臨涇城而意在他部,目的是為了全據涇水河谷、入擾關中。

  因為連關隴道之上的陽城三地漢軍都無意去攻堅,如今疤璞前來,亦不會在臨涇城下撞個頭破血流。而能令胡遵出城野戰的唯一契機,就是他扼守臨涇城的意義不復——漆縣告急或失守、逆蜀可無視臨涇城長驅入關中。

  只是這樣的推斷,又會帶來新的疑惑。

  他在漆縣同樣是倚城池而守,是什么倚仗會令疤璞覺得能攻陷漆縣,或是將他誘出城池鏖戰呢?

  戎馬一生的薛悌弗能解。

  亦開始感慨起如今魏國俊才與良將的貴乏。

  年僅二十二歲便被魏武曹操擢拔為泰山太守的他,并非是無有軍略的蠢材,但他亦非是督領兵馬作戰的將才。如自魏武開始讓他參與軍務至今,職權皆是“督護”之責,協助前線大將安頓后方與撫慰士卒,或者參各地鎮守都督的兵事。

  但如今垂垂老矣的他,竟是要獨領一部臨陣抗敵了。

  安能不生出魏國后繼無人的感慨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亦開始傾向于牽弘此數日前的頻頻請命。

  將門之后、咸有父風且勐毅果烈的牽弘,知鄭璞驅兵望著臨涇縣進發而來后,便數次請命督領本部三千烏桓突騎提前趕去臨涇城,以犄角之勢策應胡遵部固守。

  這樣的思慮無有指摘之處。

孤城不守嘛  臨涇城內雖有萬余將士,但有半數乃是郡兵或屯田卒,在逆蜀兵臨城下之時,牽弘督兵在外策應可避免他們以為沒有援兵而士氣萎靡。

  不過,薛悌擔憂牽弘過去后,會變相的促成疤璞“圍點打援”。

  彼或會集中兵力先將烏桓突騎擊潰。

  或是說,步騎兵進的漢軍有三千西涼鐵騎隨來,薛悌并不認為在疤璞面前,牽弘有策應胡遵部的能力。

  說不定牽弘趕赴后,反而令胡遵更加難守了。

  試問,若是他被疤璞擊潰,漢軍押著俘虜在臨涇城下聲稱魏國援軍已被滅,于事實面前胡遵還怎么鼓舞城內兵將誓死堅守的士氣呢?

  真正讓薛悌有所意動的,乃是天子曹叡派遣雒陽中軍入關中了!

  去歲壽春之戰,曹叡僅是讓三千虎豹騎與萬余雒陽中軍潛行入壽春城內蟄伏,其余無有戎事的三萬大軍一直在養精蓄銳。故而,在今歲開春后從這三萬大軍挑選一些遣入關中,并沒有不得休整的師老兵疲。

  曹叡乃是讓秦朗為督,領兩千虎豹騎與兩萬余雒陽中軍先行至司馬懿駐軍所在的北原。

  后續的五千余從兗州、河東與河內郡挑選而出的戎卒,則是以新任左馮翊太守、加西中郎將陳本所督,護輜重糧秣在后進入左馮翊。

  陳本,字休元,故司徒陳矯之子。

  先前歷任多地郡守,所在皆有政績;有率御之才,能令部下盡職盡責。

  自隴東各縣黎庶與羌胡部落被徙入左馮翊安置以來,數個月內就爆發了數十起如盜竊、劫掠與斗毆等滋擾治安之事。

  雖然還不至于擾亂大軍后方的屯田諸事,但亦要有防微杜漸的警惕之心。

  是故,剛剛為陳矯守喪結束的陳本,便被曹叡轉來了左馮翊任職,冀望以他的率御之才給予雍涼大軍一個安穩的后方,以及督護后方糧秣輜重配給事宜。

  而陳本甫一到職,便作了封書信來與薛悌。

  聲稱雍涼都督司馬懿以北原與長安守御兵馬皆充裕,讓他將隨行而來的五千戎卒留在左馮翊,守御部署自決之。但作為后方的左馮翊,原本就有郡兵維護治安,他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戎卒,便問薛悌那邊是否需要增援。

  如若需要,他便調撥出三千戎卒轉運糧秣過去。

  順便省卻征發徭役,令黎庶少些腹誹。

  薛悌得陳本書信的同時,恰好也迎來了司馬懿的再次增兵。

  有了雒陽中軍協助守御后,出于對鄭璞的忌憚,司馬懿乃是讓毌丘儉督五千將士以及督領其余烏桓突騎的夏侯獻一并趕來漆縣與薛悌合兵,同作胡遵部的策應。

  如此一來,入隴東的魏軍,兵力已然是鄭璞部的一倍有余了。

  此舉亦不能說是司馬懿過于謹慎。

  依如今局勢而言,魏國上下皆知道兵困陳倉城的蜀相諸葛亮部、依著汧水河谷落營的魏延部在陳倉城沒有陷落之前,皆不會兵入北原來戰。

  雙方今歲的戰事,唯有隴東。

  左右雙方在關中對峙局勢優劣的變數,亦在隴東。

  如此,自是有備無患的好。

  但趕來的兵馬來得多了,也有不好之處。比如昨日薛悌與毌丘儉聚眾群策時,眾將的見解皆不一。

  有些將率或參軍僚左的建議很保守。

  聲稱如今魏國御逆蜀的戰略乃是采取守勢,他們這些入隴東的兵馬亦理應不能擅自與逆蜀鏖戰,故而建議坐觀其變。

  待孤軍而來的疤璞意圖明顯后,再做計議。

  這種消極應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建議,眾人聽罷便過了,沒有探討的必要。

  有些人的建議中規中矩。

  如諫言可督兵前去攻打逆蜀柳隱或王平所立的營寨。

  可否能攻破無所謂,只要能將一處營寨攻得及及可危,逼迫疤璞不得不引兵前來救援即可。

  因為處于御勢的魏軍可以進退自若。

  疤璞引兵來了,魏軍便退歸漆縣繼續而守;走了便再前去強攻,如此反復,令彼疲于奔命,不得兵困或攻打臨涇胡遵部的機會。自然,此亦是能達成雍涼大軍的部署、做到司馬懿“務必保隴東不失”的將令。

  且必不擔心兵出漆縣后,會在野外與疤璞不期而遇鏖戰。

  有六千烏桓突騎分散各處戒備,疤璞引兵而來時不可能瞞過魏軍。

  這個建議,深得薛悌之心。

  他覺得這樣的做法,最大限度的發揮了魏軍兵力更眾的優勢,而避開了與漢軍野戰的不確定危險。

  但另一個建議更得眾人之心。

  乃是趁著疤璞兵力分散、幾是孤軍深入等兵家大忌下,集中兵力破之。

  如可留薛悌的本部繼續扼守漆縣,其余兵馬則是在毌丘儉的督領下,步騎并進趕去臨涇縣落營,與胡遵部相互策應。

  疤璞若困城而攻堅,夏侯獻與牽弘便以騎兵擾之。

  若不攻,則與之對峙,坐等其糧盡與其師老兵疲罷兵歸去時,與胡遵部合兵追擊。

  同理,追擊是否能有戰獲皆無所謂。

  重要的是讓疤璞部無奈退出隴東,而他們達成確保涇水河谷不被逆蜀所據的戰略后,更能北上收復月支城,將那些為虎作倀的羌胡部落以及豪右攻破、遷徙歸關中,為臨涇縣日后的守御減少隱患。

  且此舉有策應并州刺史、護匈奴中郎將田豫的考慮。

  對,田豫在去歲末便督兵入云中郡了!

  朔方郡與五原郡的太守,還是發現了南匈奴劉豹的狼子野心。

  彼聲稱為魏國驅逐叛賊鮮卑拓跋部,拿著魏國提供的糧秣輜重出征,竟私下與拓跋力微狼狽為奸共力兼并其他雜胡部落、企圖與鮮卑拓跋部共分河套平原!

  河套平原如今已然形成了,南匈奴與鮮卑拓跋部互盟對抗魏國的局面。

  是故,為了避免安定郡北部的羌胡部落與豪右,有樣學樣的共盟聯合成為一方勢力,或者北上依附南匈奴與鮮卑拓跋部,演變成為魏國雍州的邊患,順勢收復月支城對魏國而言乃是居安思危的遠見。

  諸多利好揉在一起,驅兵趕赴臨涇縣的建議得到眾人的附和亦不意外了。

  尤其是,現今督兵匯聚在漆縣的各部將率如毌丘儉、夏侯獻以及牽弘等人皆正值壯年,最不乏沙場建功的憧憬。

  兩種觀點相持不下,群策群力的軍議亦無果而終。

  不過,在罷議后,薛悌還私下讓人將毌丘儉與夏侯獻請來復議。

  雖然他乃是此地的將主,但主要職責乃是扼守漆縣,馳援臨涇縣乃是毌丘儉與夏侯獻這兩部兵馬之責。

  于情于理,他皆要尊重他們的意見。

  抑或者說,毌丘儉與夏侯獻都是天子曹叡親近之人,終有一日是要替代他們這些老臣秉政或牧守一方的。

  待扈從引他們二人至,薛悌亦沒有多言。

  徑直將陳本的書信轉予他們,隨后便闔目養神。

  意思很明顯。

  彼此職責不同,如何應對疤璞的入寇他們二人自抉擇即可,他不復置喙矣。

  更年輕一些的夏侯獻,看罷陳本書信后頗為欣喜,率先作言道,“有陳休元遣兵來襄助,我等進軍臨涇勝算更大矣!”

  他就是提出現今便趕赴臨涇縣建議之人。

  而他的欣喜,是陳本別遣三千人來助力,可將他建議里危機給抹去了。

  對,在漢軍已然進發的情況下,他們趕去臨涇縣亦有危險。

  比如被得悉消息的疤璞徑直轉來攔截,兩軍在野外相遇,被迫演變成為不期而戰了。

  蓋因他們可馳援的兵馬,乃是以騎兵為主。

  六千烏桓突騎,人與馬每日所耗的糧秣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量。

  再算上野外落營的輜重以及箭失等軍械,僅僅依靠五千步卒無法在短時間內結車陣而守;哪怕順利結車陣了,亦會因為步卒太少難以顧全車陣,而令漢軍尋到突破的空隙。

  但陳本將三千步卒轉來后,這個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護軍,依我之見,我軍還是兵進臨涇罷。”

  在眾人軍議時沒有提出見解的毌丘儉,在看罷陳本書信后,亦終于表了態,“我軍倍于疤璞而無所為,恐傷軍中士卒銳氣、損我國威。”

  唉,果然。

  聞言,薛悌心中嘆了聲。

  在將陳本書信予他們二人過目時,他便猜到了這樣的結果。

  乃輕輕頷首,“好。爾等督兵往赴后,若疤璞以兵臨我,無需歸來救。”

  但他們才剛剛有了決策,便被斥候傳來的軍情給打亂了部署——疤璞竟棄臨涇不顧,督兵入北地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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