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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攻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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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十一月,初。

  涼州冬日里的天氣,變化多端。

  前幾日還是陽光明媚,幾陣大風過后,便是彤云密布壓山巒。

  輕輕細細的雪花,猶如被吹落的蒲公英漫天飛舞,忽散忽聚,似飄如飛。

  堅守在魏軍營寨木欄矮墻上的士卒,每每隔十幾個呼吸后,便忍不住將手放在嘴邊哈口氣,暖和暖和手指的冰麻僵硬。

  天好冷了。

  但更多曹軍將士,卻是燥熱無比。

  被漢軍給激怒的。

  自從漢軍前來邀戰、被拒征西將軍夏侯儒回拒后,漢軍便每日都遣兩三千士卒前來一箭之地外,耀武揚威、鼓噪謾罵。

  如大作鼓吹,擊盾亢聲唱著“大風歌”。

  每每歌罷,便咆哮著“克復中原”,列陣就地演武,徑直將沙場當成了漢軍的駐地一般。

  如大聲謾罵著“逆魏鼠輩龜縮不出”、“涼州無血勇男兒”等鄙夷話語。

  有些粗鄙者,口水紛飛之際,還隨意躺臥在雪地上,或卸甲與袍澤角力為趣等,視近在咫尺的曹魏將士如無物。

  最令人憤慨的,乃是漢軍日暮歸兵時,都會整齊高喊一聲,“昔征西虎步關右,今征西閉戶描眉。”

  此話誅心!

  虎步關右的夏侯淵,乃是夏侯儒的從父。

  二人皆任職征西將軍,但夏侯淵在雍涼之地所向披靡,至今尚有赫赫威名;而今夏侯儒坐擁兵力優勢,避而不戰。

  被漢軍鄙夷為描眉涂胭脂的女子!

  既是聲稱魏國元勛夏侯氏后繼無人、榮光不在,也是諷刺魏軍將士皆無膽鼠輩。

  試想,督帥都是女子了,他們這些將士算什么?

  連女子都不如?

  不出意外的,那些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的將士,紛紛鼓噪著各自督將前去向夏侯儒請戰。

  就是結果有些不好。

  義憤填膺而去,垂頭嘆氣而歸。

  征西將軍夏侯儒雖然也是滿臉的漆黑,卻依舊口中訓示著“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否決了他們的請命。

  哪怕這些督將百般勸說。

  甚至個別性情剛猛的,連“若出戰不利,愿斬小人之首”等軍令狀都立下了,依舊帶著滿腔的憋屈憤憤然而歸。

  其中,以王祕最為憋屈。

  他作為夏侯儒心腹部將,深知夏侯儒如此做法的緣由。

  不是不戰,而是未到時機。

  夏侯儒乃是想先堅守,消耗逆蜀初來的銳氣,待時間及風雪將他們死戰之心消磨殆盡退兵后,再一舉追擊破敵。

  如此做法,深諳兵法精髓。

  然而,王祕可以理解,但是他無法接受。

  他乃武威人,骨子里就不匱乏決死的勇氣。

  而他的麾下幾乎都是從涼州各郡招募的,這些士卒秉著邊陲的民風彪悍,對逆蜀各種挑釁及辱罵,已然怨聲載道了。

  不僅是覺得夏侯儒畏戰,也是覺得王祕這個上官失去了勇氣。

  因為涼州胡漢雜居,普遍寡文學禮儀,士庶對魏國的忠心度并不高,也崇尚著游俠兒的快意恩仇。這些士卒平日里在軍營內,被各種軍規軍法約束,早就憋足了戾氣。如今臨陣了,竟然還要受辱、罵不還口?

  如此窩囊,還不如去當個馬匪快意恩仇呢!

  反正在邊陲之地的士卒,大多都是抱著混點口糧養家眷,鮮少有封侯拜將的奢望。

  抑或者說,九品官人制的推行后,那個關東高門世家占據的雒陽廟堂,也看不到他們這些人的奮爭。

  這種不滿的情緒,不僅在王祕麾下蔓延,隨著夏侯儒前來扼守此地的一萬兩千步騎,都隱隱有所腹誹。

  畢竟,刀頭舔血的士卒,本來就血性漢子。

  只不過,軍心不滿歸不滿,動輒就梟首示眾的軍令還是要遵守的。

  是故,漢軍連續挑釁了四五日,魏軍都沒有出戰的跡象。

  這樣鄭璞隱隱有些可惜。

  此地的黎庶都在魏營后,讓他無法尋到一婦人服飾給夏侯儒送去........

  不過,也無所謂了。

  這幾日里,他也在準備著強攻。

  并非是攻防戰那種大黃弩、弓箭陣在后方壓制,前方士卒悍不畏死的填溝壑,推著攻城車、云梯等器械蟻附攀爬的強攻。

  這種戰法,士卒傷亡率太高了。

  大漢消耗不起,他也不會已然完成牽制逆魏兵力戰略意圖后,還為了戰功讓麾下去送死。

  乃是因地制宜的討巧。

  逆魏夏侯儒所布置的軍營,類同于雁行陣。

  可以最大化發揮強弩等遠程兵種威力之時,為了保障強弩不會誤傷己軍袍澤,也會讓左右兩翼變得十分分散。

  鄭璞便打算集中兵力,強攻其中一翼。

  如此情況下,逆魏另一翼猶如虛設;而中軍也很難出兵來援。

  畢竟,一旦他們前來支援,兵力太少無濟于事;兵力若是多了,也就演變成為兩軍在野外決死而戰了。

  雁行陣這個弊端,許多宿將都了然于胸。

  但卻鮮少有人加以利用。

  因為攻打側翼,對于全軍而言乃是得不償失。

  兵貴勝,不貴久。

  將士卒銳氣盡數消耗在一翼上,相當于放棄了攻破敵全軍的打算。且將攻伐的時間及糧秣都消耗完了,亦然會無奈退兵,進而被敵軍尾隨追擊。

  自古慈不掌兵。

  任何略有些戎馬生涯的統帥,都會愿意付出一翼被擊潰的代價,獲得一場大勝。

  這便是夏侯儒膽敢如此排兵布陣的緣由。

  然而,他少算了一點。

  鄭璞并不貪功!

  他本來就不抱著能攻下金城郡的打算。

  出兵而來,是為了讓夏侯儒不能遣兵去西平郡馳援罷了!

  此地可否攻下營寨、斬首多少級,對他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有則喜,無亦無悲。

  自然,素以多謀善斷著稱的鄭璞,不會無緣無故便決定強攻的。他尋到了可以減少逆魏軍營扼守優勢的法子。

  在平坦地勢上,逆魏軍營依托石木而修筑,并不是很高。

  而鄭璞領軍至此地后,也讓士卒從野外伐木歸來,修筑自己的軍營。

  兩者的區別,乃是鄭璞的軍營簡陋了些,且可以緩緩移動:漢軍的軍營乃是以帶著輪子的武鋼車與輜車為基礎打造。

  乃是以木頭橫豎構架在武鋼車大櫓前,以鉚釘及繩索固定,形成木欄墻,;再將十余輛車體并列橫陳,便成為了簡陋的營寨。

  每一輛武鋼車,十余個士卒也可以緩緩推向前。

  連車體加在一起,高約莫兩丈有余,幾乎與逆魏的軍營齊高。

  而木頭的防御,足以抵御強弩的穿透。

  至于逆魏的大黃弩及霹靂車,臨發是讓士卒隱藏在車后,也不會死傷太多的。

  畢竟如大黃弩及霹靂車這種軍械,使用頻率高了就會崩壞,在涼州這種地方也不可能大規模配備。

  再者,漢軍又不是沒有壓制的軍械。

  逆魏使用大黃弩等器械時,漢軍同樣可以反擊,勝負如何看臨陣調度吧。

  一切準備就緒,在雪花漫天飛舞的清晨,漢軍營寨內便響起了如雷的催戰鼓聲。

  早就將軍營移動到逆魏左翼四百步外的漢軍,在各自都伯的鼙鼓聲點點中,喊著號子,將武鋼車步步推向前。

  在他們身后的乃是大櫓兵,更后的則是背著土包或木板的士卒。

  他們要在盾牌的護衛下,在弓弩和石頭的壓制下,先填平逆魏營寨前的壕溝、陷馬坑和挑開鐵蒺藜等雜物。

  如此動靜,自然也驚醒了魏軍。

  當魏軍左翼最前軍營的守將,正是王祕。

  聽聞哨兵示警時,連忙趕來觀看敵情。

  但看到漢軍的營寨竟然緩緩逼近時,不由目怔口呆。

  呆呆了楞好一會兒,他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細打量。他還以為是那如柳絮如晨霧的雪花,讓他迷離的視線出現了錯覺呢。

  待看到漢軍緩緩逼近了一箭之地,開始清理路障時,他才確切這不是夢。

  也連忙讓親信趕去稟報夏侯儒,自己拔刃在手,大聲鼓舞著亦然各司其職的士卒們的士氣。

  就是有些差強人意。

  涼州之地,其俗多妖忌,尤篤信鬼神之說。

  如昔日邊章與韓遂以涼州叛亂,領軍進逼入右扶風美陽時,原本與張溫及董卓領的漢軍勢均力敵。但一夜里有流星如火,光長十余丈,照亮邊章及韓遂的營中,讓驢馬盡鳴,讓所有的叛賊都以為不祥,皆鼓噪要歸兵金城郡。亦讓董卓等人尋到了機會,一舉攻入,大破之。

  如今漢軍的營寨,匪夷所思的移動而來,亦然讓這些出身涼州的士卒心有畏懼。

  無論王祕如何激勵,他們都有些士氣低迷。

  而在中軍的夏侯儒也詫異莫名。

  “逆蜀軍營移來攻!”

  這是王祕親兵急報的言辭。

  軍營尚能移動乎?

  帶著不解,夏侯儒也迅速披甲,一邊讓各部軍營森嚴戒備,一邊帶著親衛趕來王祕的軍營內。

  待到了一看,心中便明了了。

  這種推著武鋼車軍陣而戰的做法,乃是昔日大漢擊匈奴時以步克騎的倚仗。

  任何一位胸有將略的將軍,都不會陌生。

  甚至天氣再冷一些,滴水成冰之時,漢軍還能以水灌沙土修筑出車上城墻來。

  就如昔日的渭水之戰,婁圭給魏武曹操所謀的“今天寒,可起沙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一樣,平地起城!

  但他明了了,卻對此無解。

  因為他的軍營,是不可退后的,也不能讓右翼軍營的士卒策應。

  漢軍還別遣了兩千兵馬,森嚴列陣在右翼,就等著魏軍出營而戰呢!

  就連魏軍的騎兵,也無法從側襲陣。

  早在數日前,統領騎兵的將領,就遣人來告知夏侯儒,漢軍營寨不僅守備森嚴且運來了不少元戎弩。

  夏侯儒對元戎弩是知道的。

  那種二三十步內可射殺戰馬的存在,他再傻都不會在無有步卒策應下,就讓騎兵去送死。

  “來人!”

  略作沉吟后,他便側頭對親兵發令,“去將中軍的霹靂車及大黃弩運來一半!”

  “諾!”

  一名親衛大聲應和,轉身大步離去。

  而王祕也趁機移步近來,低聲耳語道,“將軍,恐軍械運來了,也難以壓制逆蜀攻勢啊。”

  聞言,夏侯儒微側頭,瞥了他一眼。

  但沒有作聲,又轉頭回去繼續觀看敵情。

  正如王祕所說,魏軍前排軍營并不大,容不下太多士卒,也安置不了太多霹靂車及大黃弩;再加上逆蜀也會以弓箭拋射壓制,的確很難遏制逆蜀的攻勢。

  但如此顯而易見的趨勢,他安能不知?

  說白了,王祕的提醒,不過是隱晦的舊事重提:請他允了諸將的請命,出兵與逆蜀決戰罷了!

  “逆蜀將攻,你去調度士卒吧。”

  沉默了少許,夏侯儒聲音淡淡,頭也不會的對王祕下令。

  “諾。”

  無奈垂頭作禮,王祕悻悻然離去。

  而此刻,漢軍營寨已然臨近了一箭之地,也停下了腳步。

  只見中間兩三輛武鋼車突前推出,讓出兩側空隙來,從里面涌出了許多大櫓兵。

  他們在什長的號令下,十人一組靠攏,盾牌高舉形成一個圓形的小堡壘,護住背著土包、木頭的士卒緩緩向前,拔掉鐵蒺藜、用土包填陷坑等。

  與此同時,早就嚴陣以待的魏軍弓弩兵,也在各自都伯呵斥下拉開了弓弦。

  “放!”

  伴著王祕一聲令下,直射清理障礙漢軍的弩矢、拋射入漢軍陣內的箭矢,瞬息間將天空刷黑了一片。

  “嘚!”

  “嘚!嘚!”

  箭簇入木或盾牌的聲音密集響起,頗為震撼。

  然而殺傷力卻十分少,絕大部分的弩箭矢都被漢軍的大櫓兵抵御在外。

  真正震撼人心的,乃是霹靂車。

  在杠桿重力的作用下,無數鵝卵大小的小石頭,帶著鋒利的棱角,在空中呼嘯著,劃出一道弧線之后,便猶如百鳥歸巢般往漢軍營寨中鉆下。

  “舉盾!覆頂!”

  無須鄭璞號令,漢軍中各級都伯的怒吼聲就響起。

  拳頭大的石頭在盾牌上歡快的彈跳著,有些蹦跶兩下就滑了下去,有些卻磕到盾牌的邊角,打著旋橫飛進了幾名兵卒的身體里。

  有的硬生生鉆了進去,有得讓骨折的清脆聲暴起。

  無一例外的,倒霉的兵卒們口中都有凄厲悲鳴涌出,讓人覺得朔風是如此的凍人。

  有一些霹靂車是裝著巨石拋射,一旦命中,更是直接連人帶盾砸癱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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