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文明就像是囚籠,囚禁心靈與自由。
這是比真理更加真實的箴言,生命的愛憎不過是文明的薪柴,當人類學會如何成為自己,他就注定發現自己身處牢籠,永無窮盡,不得解脫。
千百萬年來,集體與個體的糾紛始終不休,為了生命與存續,獨立的生命將自己變成了文明的一部分,為了更高的效率,他們將自我異化,成為了領袖以及領袖麾下的騎士,武士,鐵匠與農夫。
螞蟻會被更大的昆蟲吞噬,但蟻群卻能綿延數億年,生命不斷地犧牲著自我,塑造出一個名為文明的龐然巨械,它轟鳴燃燒,將人類與人類之敵的鮮血吞咽入腹,換取更多生命得以擁有名為未來的奢侈之物。
光陰宛如風車,隨同永不停歇的風不住輪轉。
滄海變桑田,山嶺化平原,空無一物的曠野變得繁盛,昔日寂靜的幽谷化作孩童的樂園,人類的城市興起又覆滅,重復了數十次輪回,最終變成了如今高聳入云的尖塔。
這是唯有囚籠中的人才辦得到的事情,隨著囚籠中的人一步步擴大囚籠的邊境,直抵地平線的盡頭。
那么囚籠即世界,世界即囚籠。
只是,無限的囚籠外,亦有無限的遠方。
銀色的光在世界最遙遠的盡頭閃耀,光芒劃破所有黑暗,照徹了一切陰霾與瞢闇。
泰拉839年,聯邦歷50年,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空氣略微有些干燥,陽光穿過狹隘的窗,投射在沒有多少灰塵的房間中。
房間的中央,巨大的銀色機器噴出一道道白色蒸汽,半透明的滑蓋緩緩分開,露出背后黑發少年的面龐。
阿爾多·銀峰從夢中蘇醒。
在蘇醒的第一時間,他聞到了一絲焦臭味,休眠倉在冬天的保溫功能似乎有點出錯了,他得找時間去把這個老東西修一下。
不然的話,說不定哪天自己就被煮熟在倉內,莫名其妙成了虛境住民的同時,還成了月球新區年青一代的笑柄。
畢竟是三十多歲,比自己年紀還大的老東西,現在才出故障,只能說銀峰領制造的第一代休眠倉不愧是典范產品,質量就是過硬。
揉了揉眼睛,有著銀峰之姓,最多也就十幾歲的少年從休眠倉中走出,換上了衣物。
自五十五年前,‘指引未來的賢者’,第一位登臨高天之上,星神之域的真神,伊恩·銀峰前往天之外后(順道帶走了全泰拉幾乎所有人類第五能級),持續了一千六百年紛爭對峙的泰拉大陸終于緩緩地歸于平靜。
四大正教的圣者立下誓言,在人世間的君王再次誕生前不再插手任何世間的事宜,而真龍們亦從大地離開,祂們將要重建龍島,遵從創造主的囑咐,成為守望文明的壁壘。
而妖精亦隱匿了自己的家鄉,雖然天地間仍然有許多妖精在外行走,但妖精鄉與墜星城都潛入虛境的深處,拒絕那些不符合要求的好奇者拜訪。祂們有著自己的使命。
人世被統一,被賢者選定的王血太陽神鳥成為了這顆星球唯一的統治者。不過亦有人說,賢者選定的王血并非只有一個,那名為蒼天之狼的血脈亦是王血,只是如同過去那樣,太陽神鳥總是比蒼天之狼更快一步。
整個世界徹底變了模樣。
以原帝國為首中央派系與原蒼天王庭為首的在野派系經過簡單磋商后,便宣布合并,組成‘泰拉聯邦’,并以銀峰賢者登天之年為元年,頒布新歷法。
泰拉聯邦第一位第五能級的聯邦主席,是前瑟塔爾帝國皇帝艾納·瑟塔爾,他雖然年輕,但與第二任聯邦主席伽珥熙莫爾一樣,他們都是銀峰賢者奧法道途的最初追隨者之一,故而只用了短短數年時間,艾納便通過頂座之血的繼承儀式,成為了賢者時代的第一位第五能級。
不過和賢者時代前,第五能級的說一不二不同,在統一的聯邦時代,第五能級雖然同樣具備極其強大的力量和權力,但同樣要遵循聯邦法規,不能視規矩為無物。
立下誓約的四大正教與所有真龍妖精不干涉人類社會的變動,但如若有強者意欲違背律法,更改銀峰賢者留下的準則,那這些遺留的第五能級將會毫不猶豫地出手,讓一切重回正軌。
五年。五年的時間,整個泰拉就徹底統一,聯邦的光輝照耀整顆星球,而銀峰領作為賢者的故鄉,也成為了聯邦五都之一的‘南都’。
高聳入云的太空電梯,與山同高的摩天大樓,交織如河的空艇飛車,以及那遍布整個世界的‘魔網’,一同構筑成了名為統一紀元文明的可怖之物,將所有生命都籠絡其中,化作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那巨械轟鳴運轉的零件。
甚至,就連‘外星’也不例外。
阿爾多·銀峰。
雖然有著與賢者相同的姓氏,但這并非代表他就是與賢者同族的血裔。
從那一頭黑發就看得出來,他絕對不是白之民。
他之所以擁有這個姓氏,是因為他是第一代月球移民的后代。
聯邦歷15年,第一座建設在幻月上的月面殖民都市竣工,由峻嶺堡大公留下的‘天啟武裝’制造的星間殖民城內蘊全套的生態循環系統,而全新的以太爐陣列為這座人類的先鋒堡提供充裕到不可思議的能量。
但即便如此,敢于前往另一顆星球定居人是永遠是少數,本著人文主義精神,泰拉聯邦并沒有展開強制移民,而統一后,整個泰拉聯邦也沒有多少犯罪者可以被送去開荒。
故而,在第二代銀峰領領主,第五代聯邦主席,埃蘭·銀峰的決策下,以南都霞輝城為主的舊銀峰領區制定了即便是現在看來也極其激進的開拓計劃。
那便是人造人開拓法案。
泰拉的生物技術早就能進行完美克隆和完美改造,人類制造人類本就是輕而易舉之事,實際上,泰拉聯邦的諸多核心律法中,就有一條是‘當泰拉人類數量減少到無法維持當前文明運轉時,允許聯邦政府和四大正教制造新人類彌補人口空缺’。
但是,聯邦律法有很多僅僅是擺在那里好看的而已,真的施行無論怎么想都是大麻煩,各種倫理道德問題都難以解決。
但恰好,月球都市本就是一個‘新世界’。
既然人類不愿意前往他鄉,那么就制造一批全新的‘本地人’吧——哪怕是銀峰賢者,也會欣喜這開拓的壯舉。
埃蘭·銀峰為三千位第一代月球遺民賦予了‘銀峰’之姓,而這一批人造人的遺傳基因,也的確有一部分源自于‘那位賢者’。
我的兄長一直都在仰視高天的群星。他已前往遙遠時空彼端,化作指引的遠星懸掛于天,成為我們的道標與火炬——銀峰之血因先驅而榮耀,換而言之,只要是‘先驅’,那么便是‘銀峰’!
阿爾多的銀峰之姓便是源自于此,他的母親便是那初代人造人之一,而他現在所用的這個‘休眠倉’,也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并非是人造人有什么基因缺陷——哪怕是有,奧法道途也能修復——阿爾多母親死于一次太陽風暴,而阿爾多本人因為并沒有在母親體內,而是在月面都市新銀峰的中央醫院人造子宮中培養,故而幸免于難。
是的。在月球,人們想要生育后代,并不需要親力親為,只需要申請基因配對,提供自己的精子亦或是卵子,便可以在人造子宮的輔助下自己孕育自己想要的,符合要求的后代。
甚至,在月球,父母僅僅是代表‘基因源頭’的個體,他們都不需要照顧自己的后代。
至于人類本能的,需要父母的心靈慰藉……也不用擔心。
新時代的人類,自有自己的‘長輩’。
阿爾多的母親的肉體死亡,靈魂還在虛境中進行自己的第二人生,而阿爾多選擇繼承了她的銀峰之名,在享受特殊開拓者福利的同時,也必須要保證自己的成績始終在‘優’以上。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二十歲成年時繼承自己母親留下的所有政治與職位遺產,而不僅僅只是一座休眠倉和開拓者宿舍。
當然,也有許多‘第二代月球居民’選擇放棄銀峰之姓,回到泰拉,享受聯邦的高福利政策,而不是在月球和AI與智能機械作伴。
這也是一條路。
只是,阿爾多并不愿意走那條‘簡單的路’。
起床漱口,黑發少年在鏡中看見了自己的面龐……還有各項‘數據’。
聯邦55年12月27日,上午7點34分52秒22
新銀峰城內氣溫24度,濕度45,今日模擬天氣,陰天阿爾多·銀峰(編號15527),幻月新銀峰人,奧法道途修行者(未成年體),15歲 目前狀態:心情(輕松),壓力(低),血氧(98),運動目標(0/100),血糖(標準),體力剩余(82)
體內源質:211.5977標準源質單位位階:開拓者學徒,深空見習工程師,奧法道途一階資產:38126.26信用點 體質(細胞抗機械性損傷能力,免疫系統,肌肉強度,骨骼強度,皮膚強度,綜合內臟功能,基因穩定性等):4(優秀泰拉人類成年個體數值為5)
靈敏(爆發能力,肢體協調能力,神經反射,肢體柔韌程度,精密操作能力,源質傳導能力,靈能傳導能力等):6
感知(五感,直覺,記憶力,計算力,想象力,虛擬空間架構能力):5
奧法(源質靈能強度,體內源質結構靈能結構穩定度和強度,各種超凡能力適應性和運用能力,源質靈能感知,虛境親和力,源質靈能操控能力等):6
綜合評價:5.5(優秀)
體質,靈敏,感知,奧法。四大屬性分類,每個數據看上去就很簡單,但實際上,每一個數字背后都有長達數十頁的分析報告,每一個子頁面都有詳細的計算公式和檢測時間。
一切都歸功于銀峰賢者留下的遺產,‘虛境統合體’,那整個聯邦的根基。
在登神之前,銀峰賢者就已經在虛境與正教和妖精聯手,鑄就了虛境統合智能,創造了人造冥府,行政智能等一系列功在千秋的偉大造物。
可以說,如果沒有統合智能協助,聯邦基本不可能在短短五年內就統合整個泰拉的資源,開始大發展時代,將近百億人帶入如今的高福利現代化社會。
事到如今,以奧法,生物改造和虛境工程基礎的泰拉文明正在蓬勃發展,虛境人工智能,魔網與電子網絡影響甚至主導著每一個人的生活。
原本的移動終端從最初的手持水晶晶板,逐漸變成了便攜式的AR眼鏡,隱形眼鏡甚至是植入眼角膜的生物晶片,而就在十年前,隨著銀峰中央技術研究院的技術突破,人類終于將移動終端的所有功能都移植進了‘人造靈魂’之中。
自此之后,人類的軀體和思想便可以直接與虛境網絡連接,虛境世界也終于徹底成為了人類的第二世界。
阿爾多如今看見的‘數據面板’,甚至根本不存在于他的視網膜中,而是直接倒映在他的感知世界,也即是‘靈魂’內。憑借這個全泰拉人人都有的系統面板,每一個泰拉人都能詳細知曉自己身體的每一絲細節,繼而通過奧法道途更好地升華自我,變得更加強大完美。
不僅僅如此。
“光姐,我今天的行程是?”
隨著阿爾多的呼喚,一個朦朧的銀色虛影浮現在他身側,柔和的聲音在靈魂中響起:“9點到11點30的工程學實踐,15點到19點的深空工程建設。這是今天的學習和工作項目。”
“阿爾多,我建議你現在就去健身房晨健一小時,并在午餐前后進行緩步有氧運動。月球的低重力會導致一系列的太空疾病,根據統合智能計算,你每日都需要在標準重力健身房健身23小時才能健康成長。”
銀發的女性管家虛影站立在阿爾多的背后,用如同親人一般的語氣提示道:“現在你應該將食材放置進烹飪機中了,這樣你健身回家還能吃到熱的飯菜。”
“嗯,好的。”
阿爾多乖乖地回答,他洗了把臉后,就依對方所說,去準備食材了。
名為光姐的虛擬形象,正是‘統合智能’的具象化。
隨著終端技術逐步發展,與所有泰拉人共生的‘輔助人工智能’早就被統合至每個泰拉人的靈魂中,每一個人一出生,就擁有一個直通虛境統合智能的人工智能管家。
這些管家雖然是虛擬的,但卻能依托統合智能控制各種自動設施,依靠家居機器人,掃地機器人等終端,為自己的主人提供各類服務。
甚至,就連嬰兒,祂們也能照顧的明明白白,比絕大部分沒有專業考證的父母來的更加貼心——畢竟祂們不會不耐煩,不會疲憊,也精通所有照顧嬰幼兒的技術。
光姐雖然叫做姐,但實際上,對于阿爾多而言,對方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他的血脈母親之所以生育孩子僅僅是因為生孩子是響應新銀峰的政策,可以為她提供一次考證加分,她從未真的照顧過阿爾多,自始至終,都是人工智能在照顧這個人造人的人造子嗣。
在泰拉本地,人工智能僅僅是父母的輔助,是孩童的玩伴,看護以及守護者,但在月球,人工智能就是月球人的父母,長輩,朋友……乃至于一切。
阿爾多的母親,正是在她的隨身智能保護下才能在太陽風暴中遁入虛境,不至于神魂俱滅,而阿爾多之所以沒有繼承到多少物質上的遺產,同樣是因為阿爾多母親花掉了自己幾乎所有的可動積蓄去復原自己的隨身智能。
對此,阿爾多并不覺得自己母親做的有什么不對,如果換成他的話,也肯定會以光姐的存續為優先——反正聯邦不會讓人餓死。
而阿爾多也很清楚,隨身智能也是統合智能與人類文明一同進化的結果。
最早的隨身智能,只是位于終端中的智能程序,最多就是幫持有者查缺補漏,控制家具,訂閱數據,購買各類機票車票之類的……但隨著統合智能逐步進化,隨身智能也逐漸從智能程序變成了如今的隨身管家,甚至是親密的戰友。
強大的奧法道途修行者,甚至可以通過自己的力量,將隨身智能化作實體,變成自己的‘替身’‘戰神’亦或是‘第二魂’,與自己一同戰斗。
據說,當年的銀峰賢者就呼喚出了無數個與自己類似的‘伊恩’,以無盡戰神之力,瞬間便將全泰拉的第五能級鎮壓。
當然,也有人說賢者當年根本沒用這絕技就把所有第五能級鎮壓了,反正沒人知道具體細節。
總之,人類借助統合智能的力量壯大自己的文明,而統合智能也借助人類的一切記憶和生活來豐富自己。
事到如今,統合智能已徹底成為了人類最為重要的一部分,與人類同呼吸,共命運。
不過……并非是所有人都樂于見到這種發展。
尤其是,隨著最熟悉銀峰賢者的那批人一個個都陷入沉眠,甚至是消失不見后,如今的泰拉聯邦,也逐漸從最初的開拓進取,變得保守起來。
“唉,聯邦又修正開拓計劃了。”
宿舍的公共健身房中人數不多,只有寥寥幾個熟人,打過招呼后,阿爾多一邊慢跑熱身,一邊通過虛境網絡瀏覽新聞,不禁皺起眉頭:“朱庇特星周邊的第二座太空城被緊急叫停……資源不夠?只是不愿意花錢了吧!”
銀峰賢者前往遠方帶來的開拓熱潮,讓泰拉聯邦在短短五十年內就在月球上興建了一座殖民城和五座開拓站,位于泰拉軌道上的太空城也有整整五座,總人口超過了一千二百萬,未來可承載人口將超過三億。
而位于朱庇特星周邊的能源城,其主要任務是提取朱庇特星中的氫氦燃料,以及開采朱庇特數百顆衛星中的各種珍稀礦材。不過,這是一個長達百年左右的長期投資計劃,想要正式產生收益,從現在來算最起碼還得不斷投資三十年。
在最初一代‘開拓派’的聯邦主席任中,投資這些開拓產業是理所當然之事,但是在五十年后,隨著聯邦民眾的視野逐漸收回,遙遠的朱庇特星開采計劃自然就顯得有些不太理智。
甚至,聯邦政府還開始規范起人工智能的運用了——統合智能承載了國家所有基礎建設和資源采集的工作,讓泰拉人類只需要學習和鉆研技術,但這種毫無壓力的生活也讓許多人成為了只知道享樂,沉浸在網絡游戲中的廢物。
為了讓絕大部分人類不至于成為只知道空談的廢物,聯邦政府甚至打算取締‘智能管家’的存在——在人類靈魂中放置一個獨立智能,怎么想都很恐怖啊!
雖然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反對出局,但足以證明保守派和人類純粹派正在逐漸壯大。
“一群只知道空談的泰拉老爺!”
看見這新聞,阿爾多有些不明所以的憤怒:“有本事來月球開荒啊!沒有智能管家,看看你們能不能一個人開拓文明的邊界!”
至于保守派的那些真正的議題,譬如說‘智能管家取代了父母,導致孩子和父母間感情淡薄’‘智能管家的存在導致新時代年輕人對生育和情感生活無感’和‘是否應該讓智能管家擁有人權’等問題,阿爾多根本無法理解。
作為幾乎沒有父母,未來也幾乎可以說不會有‘孩子’的‘月球人造人’,阿爾多并不渴望家庭,心中也沒有任何泰拉人所習慣的‘幸福’。
他也不需要情感,不需要伴侶和后裔,智能管家有沒有人權?這種問題只有那些內心深處仍然有奴隸的老古董才問的出來,一個智能能辦到人類能辦到的一切事情,那他就是人類,毫無疑問。
當然,阿爾多也不僅僅是‘開拓派’。
他知道,聯邦之所以叫停這些開拓計劃,是為了節約資源,讓所有泰拉人——包括他這個月球人造人——可以生活的更加幸福。
他也知道,聯邦之所以探討人工智能相關的問題,是因為聯邦已經發展到了賢者當年定下的律法極限。
當人類在人工智能的支持下,讓所有人類都逐漸步入‘自由王國’之時,那么,人類是否應該思考,結束這種已經沒有太多意義的,對人造之物的‘剝削’?
太多太多,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問題,賢者之后的新時代更是如此。
聯邦雖然逐漸趨于保守,但終究還是一個遵循律法,以人文為主,為了讓所有人生活更加幸福而存在的文明。
只是,問題來了。
——安穩的生活?
——與家人一起的平靜日常?
——與愛人偕老,與子女一同成長?
——更加美好的星球環境?
這一切,和他這個月球上的人造人又有什么關系?
阿爾多之所以愿意繼承銀峰之姓,留在月球,就是因為泰拉上那些所謂‘幸福’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比起人類,他更喜歡智械;比起幸福,他更喜歡開拓;比起家人與朋友,他更喜歡遠方與星辰。
他本就是人類制造的星之子,本就是毫無束縛,最為自由的存在。
只是,同樣是人類創造的龐然巨物,那名為文明的巨械,哪怕是沒有任何父母因果,家庭與后代的人造人,它也能輕松將其囚禁。
文明。文明是牢籠,所有生命因它而得享安逸,也因它而總是止步不前。
沒有先驅的文明,哪怕有著‘指引’,最終也會收縮回自己的領域,進行穩定的統治,而不是向外開拓吧。
“引領整個文明都去探索,的確對所有人不公平,好不容易才能過上好日子,為什么要花那么多資源去探索遠方,而不是大家幸福快樂地生活呢?”
“所以,如果想要開拓,就必須要自由,要離開囚籠,離開故鄉,離開溫暖的家……想要開拓,就必須要在一定程度上放棄文明與集體,不然的話,那就不僅僅是開拓,難度也會大到難以想象。”
“是啊……我也能理解……或許,當年的銀峰賢者,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邁步前往搖籃彼端,獨自一人前往遠方的吧。”
結束健身,吃完早餐的阿爾多行走在月面都市寬闊無人的街道上,抬起頭看向虛擬天穹的背后,那漆黑的宇宙真空。
一顆銀色的星辰,就懸掛在天幕的正中央。
那就是指引之星,銀峰賢者離開搖籃后,其亙古不變的神力幻化而出的星辰——這星辰并不真的存在,卻能勾連無窮因果,讓所有愿意追隨他腳步的人,可以順著星光,踏上他曾經行過的路。
注視著這顆星辰,黑發的少年不禁停下了腳步:“據說聯邦最初的那幾年,銀峰賢者還有力量隔空祝福聯邦的誕生,甚至修正律法……但之后,賢者的訊息就越來越少了。”
“是因為聯邦不再遵循他的意志嗎?還是說實在是太忙所以沒來得及回應呢?”
“賢者他老人家……如今正位于何處呢?”
“他是正在探索遙遠彼方的星辰嗎?還是仍在與終焉進行戰斗?”
“真想知道啊……”
少年的眸子倒映著星辰的光輝。
這是……
一次好奇。
一個問題。
一種探求的心理。
一種真切的渴望。
人類直視星海,星海也在直視人類。
所以,既有問題,便有‘回答與指引’。
那名為未來的道途!
在這瞬間,阿爾多看見了,看見了一雙水色淺青的眸子,自無盡遙遠的時空彼端回轉而來,朝著自己投來了自深邃中的一瞥。
不錯的孩子,果然,他們還是沒有放棄制造‘新的我’嗎?和希歐說的一樣啊,她來先驅空間前就在抱怨那些官員總是有不該有的心思……也算是一種探索吧隱約間,年輕的人造人聽見了這平靜的聲音:用整個月球作為培養皿,用開拓和移民困難作為理由,只是為了用我的遺傳基因制作人造人,催化出一個擁有我的血脈,接近我的靈魂……哈哈,搞錯了,所有人都能成為先驅,最重要的是精神,我的血脈和靈魂反而是最無關緊要之事無所謂了,我即將前往‘大封印區’,自此之后,的確很難再關注家鄉……那么,年輕人 在成為‘先驅’之前,先嘗試成為‘先知’吧!
圣靈。
銀色的光與圣靈自星辰中而來,垂降在這少年的魂靈中。
無盡光影交織閃耀,無數歲月在其心中萌發流淌。
時空交錯,未來逆流。
在這一瞬間,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戰火,紛爭與破壞。
現在的泰拉和月球,仍然保持平和與寧靜,但這僅僅只是表象。
十年后,保守派將會主導泰拉聯邦的所有政策制定,但他們反而不會繼續現在這樣的‘反宇宙開拓’政策,與之相反,他們會大力推進近軌道太空城的建設,因為太空環境的確有益于大量特殊合金的合成,也能更好地收集源自于泰拉太陽的各種自然源質。
又是十五年后,‘星環’建設完畢,前紀元文明的七層天梯已經復原六層,第七層的‘超空間穿梭器’雖然已有成品,但如今并沒有任何人可以催動它的運行——除卻位于月球,已經隨著峻嶺堡大公的沉眠而沉睡的‘天啟武裝’。
那時,隨著新大陸開發,通過奧法道途中擬道擁有人類之軀的魔獸也逐漸與人類融合,而大量擬道修行者其實并不完全適應泰拉環境,他們是太空移民的主力,通過在太空城中重鑄母星生態,他們的群族開始急速復原。
又是二十年后,泰拉太空城聯盟要求‘特區’身份——而月球周邊的諸多殖民城市也要求‘自治區’權力。
甚至,就連朱庇特星周邊的殖民城,在承受了四十多年的持續忽視和暗中打壓后,也逐漸通過他們在朱庇特星周邊發掘出的真龍技術,實現了一種全新的生命形態與社會架構轉變。
甚至,聯邦內部,開拓派和保守派也在進行激烈的內斗,虛境上傳派和現實建設派也在紛爭不休。
人工智能輔助,純潔人類靈魂,獨立成長與社會輔助,機械改造,奧法修持,生物蛻變,靈能飛升……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堅持,都有自己論據,都有自己的信仰。
只要還有獨立的心智存在,那么所有‘他人’就都是囚籠。
——生活在大地之上的人類,生活在太空城中的擬道修者。
——生活在泰拉周邊的自然人,生活在月球的人造人。
——生活在泰拉與月球軌道圈的‘富裕者’,與生活在朱庇特星周邊的‘被遺忘者’。
大地之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與遠方。
在賢者登天的第一個世紀,看似聯邦鼎盛的時代,矛盾一觸即發。
故而戰火永遠不可避免,故而紛爭永遠都是正確。
阿爾多·銀峰。受圣靈庇護者,看見了未來。
他看見了,隨著聯邦內部派系斗爭愈發激烈,甚至到了互相暗殺,通過虛境網絡技術進行洗腦,進行賽博取代和篡改的地步。
他看見了,隨著聯邦事實性的內戰,太空都市聯盟和月球都市聯合也都事實性獨立,甚至開始瘋狂掠奪大地上的資源來強壯自己。
他看見了,戰火再次重燃,即便是第五能級也無法遏制人類的內戰,因為在這個以太被收繳的時代,足夠強大的以太武裝與足夠強大的第四能級足夠守護住自己的老巢。
魔獸化人與人類的戰爭;人造人與自然人的戰爭;機械改造者與血肉升華者的戰爭;人工智能與他們的支持者對抗壓制者的戰爭;虛境沉眠者與現世活人的戰爭;靈能修持者與血肉永存者的戰爭……
阿爾多看見,失去了第五能級后的人類,依舊互相殺戮,互相破壞。
在那個因為過于明亮以至于炙烤大地的年代,無數鎧裝如云霧遮天蔽日,而天上的星艦穿梭,戰火波及天穹與星月。
阿爾多看見,被逼入絕境的宇宙居民與人造人們瘋狂地推動朔月的碎片撞擊泰拉,他們要逼迫所有‘如孩童般蜷縮于搖籃’的泰拉人離開這顆星球,與他們一樣來到宇宙,來到這片不相信任何淚水與退路的深空。
他們看見,大地的子民在月球碎片墜落泰拉的煙塵中引動星球的磁場與引力波,令無數太空城如同雨水般隕落——他們被摧毀了家園,所以其他人也永遠不要再有家園。
阿爾多看見了,戰爭持續了三百年仍然沒有停息,直到泰拉突然騰起云穹與壁壘,隔絕了內外的一切交互。
而最初的那些矛盾,早已變得無關緊要,在持續了三百年的戰火中,沒有人在乎你是純粹的自然人還是人造人,沒人在乎你是人工智能還是機械改造者,沒人在乎你是從虛境中流竄而出的‘亡者’還是修持靈能的崇靈飛升教……唯一在乎的,只有仇恨。
阿爾多看見了,宇宙內戰,星球封閉,移民星艦流浪至搖籃的各方,各大星球成為了‘人類’新的故鄉,泰拉成為禁忌的禁區,搖籃內成為了宇宙的戰國時代,相互之間征伐不休。
但是……
“人類走了出去。”
“人類離開了泰拉,離開了這最初的搖籃。”
“人類掙脫了那些固有的道德和倫理,人類超越了原本的人類,成為了全新的人類,更加強大,更加堅固,更能存續的人類。”
人類……之所以偉大,正因為永遠都在跨越,都在經歷,而并非是一個答案,一次旅途的終點。
人類,之所以令人憐愛,正因為并非是苦難的果實,并非是虛無的衍生,而是一次求索的過程與證明。
阿爾多戰栗著,他的靈魂無法接受圣靈的灌注,他雖然有資質,有潛力,但他并不是真正的‘賢者’,他能從以太中知曉的‘可能性未來’沒有那么漫長。
所以,足夠了。
在最后的最后,黑發的少年,被圣靈引領者抬起頭。
他看見了,千年之后,搖籃破碎。
整個以太宇宙,絕大部分搖籃都齊齊破碎,化作了無數貫穿時空的‘超空間網道’——無限時空因此而震蕩不休,而終焉消失,萬千星辰復原。
而那時,人類還在紛爭,還在內戰,衰微的人類,無力去探索那遠方的星辰,卻有不明來歷的敵人跨越時空而至。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阿爾多不知道,他只是隱約看見了,在那個注視著自己的,有著水青色眸子的賢者身側,有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那些不知不覺就悄然消失的聯邦早期創始者們,那些賢者的友人似乎早就離開了這片大地,來到了賢者的身側。
原來……是這樣嗎?
“我也想要!”
他不禁高呼著,渴望地向前邁步:“賢者,我也想要前往遠方,與您一同探索冒險!”
不,孩子阿爾多聽見了回應,那回應平靜,帶有一種溫和的冷酷:如若只是冒險者與探索者,你便可以來到我這里,享受這永不停歇的冒險與探索系但你不一樣。你有先知的潛力,亦有先驅的可能先驅要做的,不僅僅是這些所以……嘗試吧嘗試去引領這個文明,走向通向更遠方的未來就如我最好的朋友與我的弟弟那樣……他們選擇了另一條更加艱難,也更加辛苦的道路就如你一樣,選擇了一條更加深邃遙遠的路 阿爾多·銀峰從一瞬的征兆中蘇醒。
他看見了,在那太陽的深處,銀峰的太陽神鳥正在思索。
他看見,泰拉的虛境深處,賦予自己銀峰之姓的埃蘭·銀峰也選擇與萬千魂靈交流。
他們也同樣知曉這結局,這未來,所以為了改變他們所看見的一切,他們已經展開了行動。
——為什么要讓我看見這一切?
年輕的孩子并不知曉這原因。
但,他也不需要這原因。
“這樣的未來……我不喜歡。”他喃喃道:“我要改變這一切。我能辦得到的。”
能看見,就改變。
最后的先知,第二任銀峰賢者,阿爾多·銀峰的故事于此開幕。
而與此同時。
無盡遙遠的多元宇宙深處,一處漆黑混亂的宇宙中。
一道光芒亮起,穿過在灰塵與星之碎片中旋轉的晦暗矮星,越過已經死去的太陽與無數星艦的碎片。
光芒穿過無數強者的碎片與不可計數的文明殘骸,來到了萬物的墓場與深淵。
在這足以吞沒所有智慧,吞沒所有光芒與未來的深淵中,一對,十對,百對,千對,萬對……無數雙閃爍著猩紅血光的瞳目睜開,凝視著這驟然而至的光。
怪物的碎片深淵的殘骸……足以扭曲一切邏輯與常理,消滅一切存在與意義的事物,不知何時已經潛入這‘封印的多元宇宙’。
隨著封印被解開,‘怪物’也將被解開封印。
光芒停駐了,白發的人影與這環視著自己,純粹的毀滅與惡意對峙。
他微笑著注視這一切:“這個宇宙,果然有很多秘密。”
“真有趣啊。”
不僅僅如此。
無數宇宙。
無數道光芒正在飛馳。
在由億億萬萬,數以京兆計算的蟲群網絡面前。
在熵之魔的老巢,無窮無盡倒映著宇宙隱隱的‘墟界’中。
在一切秩序的反面,所有無序與恐怖的扭曲血肉宇宙內。
一道道光芒亮起,幻化為相同的人影。
他要面對。
面對死亡的神祇。
面對怪異的末日。
面對被封印的神孽。
面對覺醒的宇宙滅世意志。
面對破滅萬事萬物的黃昏真魔。
當然。
也不僅僅只有他一人。
先驅空間來到了每一處需要指引的區域。
然后,朝著這些本土世界的,那些茍延殘喘的幸存者們,伸出自己的手。
萬萬千千的心智,所有獨立的生命與個體,無論是血肉還是靈魂,是自然孕育亦或是被造之物。
無論是恐懼還是憤怒,是畏縮還是憎恨,無論身份,實力亦或是血脈。
呼喊吧,向宇宙呼喊,向時空呼喊,向命運與一切的遠方呼喊。
訴說夢想,欲望,渴求與真摯。
凡是問題,必有答案;凡是呼喊,必有回聲。
先驅空間,便是那一切的回應。
只要選擇前進,便可以得到全新的自己,那便是名為未來的回聲。
未來的賢者將指引萬事萬物踏上通向永恒之遠方,戰勝所有阻擋道路者的道路!
如若心懷疑惑,如若不知自己應當前往何方,那也不要害怕。
這僅僅只是迷茫,僅僅只是沒有辨別出方向。
所以,就去見證吧。
見證武者搏殺沙場的誓言。
見證攜手共赴冥府的愛戀。
見證跨越千山萬水的步伐。
見證億萬千年文明的守望。
見證永無勝算可言的絕望。
見證奔流亙古歲月的淚光。
見證失落夢想真心的瘋狂。
見證踐行萬世誓言的君王。
見證永不停歇毀滅的終焉。
見證所有愛,所有瘋狂,所有正確,所有錯誤和絕望。
見證,見證一切。然后,找到獨屬于自己的,生命的意義。
在見證了一切愛與被愛后,心懷正確地邁步,前往遠方。
這便是先驅空間存在的意義,它是聯絡萬有的平臺,是見證一切愛憎的道路。
也是指引所能給予萬物的,最大的祝福。
只要心懷遠方,誰都能聽見,誰能得到那源自于遙遠高天之上的詢問。
——想要前往更高處,踏足更遠方,變得更加強大嗎?——
——想要知曉,生命的意義嗎?——
還有一章ex!然后就是完結感言!
這章想要寫的東西太多,感覺隨便又能寫一本書,沒必要啊,縮減了很多還是寫了1w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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