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二皇子年輕的時候那么害羞,而大皇女居然如此內向。”
尹恩挑起眉頭,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一個猜測,但不敢確認:“只是長大本來就是會變化的,年輕時候不善言語,長大之后突然愛說話也是常態。”
“至于陛下……經歷了暗月動亂,他變成什么模樣我都不奇怪。倒不如說……”
微微一頓,尹恩輕聲道:“我覺得他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嗯。”
巴敦侯爵微微點頭,他沒有評價尹恩的言語,只是干巴巴地說道:“你說的沒錯,這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我。”
‘除了從小注視著皇子皇女們的成長,甚至經常為他們拍照的我。”
深深吸了一口氣,巴敦侯爵沉聲道:“尹恩,你是先知,你通過了我所有的考驗,這證明你也是優秀的升華者。”
“你是瘋子。”
“所以你肯定明白,這片大地之上,所有強大的升華者都是瘋子。”
“而瑟塔爾皇室……就是最為瘋狂的一群人之一。”
“是的,你說的對,人長大會變的,當年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會互相廝殺,當年害羞膽小的二皇子是會變得勇敢堅毅的,當年有著社交恐懼的大皇女也是有可能變成鐵血女武神的。”
“但尹恩,假如我告訴你,這一切的轉變,僅僅用了一個月呢?”
尹恩沉默不語。
從知曉巴敦侯爵手中居然有著阿克塞爾和諸位皇子皇女幼年的相片后,尹恩就知道,自己錯誤判斷了巴敦侯爵的重要程度。
顯然,當年的巴敦侯爵絕對是阿克塞爾心腹中的心腹,甚至干脆就是那種跟在身邊,沒什么官職但是一起生活的‘騎士’亦或是‘親隨扈從’。
而對方,對諸位皇子的了解也非常深入。
“大皇子卡洛斯,是陛下登基前,還在東境練兵那段時間出生的。”
巴敦侯爵在自己的辦公室平靜地說著一些只有他和當事人知道的秘密:“如你所見,大皇子是一位性格開朗,心機深沉,但對于喜歡的人不介意展示真誠的人——這種性格才是我們最常見的瑟塔爾皇室的性格,也是健康成長的證明,。”
“而其他的皇子皇女,或多或少都有點性格方面的問題。”
“但實際上,大皇子反而不像是陛下,其他有缺陷的皇子皇女更加類似。”
坐在自己的靠背椅上,巴敦侯爵金綠色的雙眸與尹恩對視,他平靜道:“因為他們的性格,都有一部分與‘阿克塞爾陛下’年輕時類似。”
“啊?”
聽到這里,尹恩愣住:“大人,您的意思是……”
“對。”
巴敦侯爵道:“當年的阿克塞爾陛下,在十八歲前就是一個自閉,社恐,害羞外帶有點神經質的大男孩。他喜歡爬山勝過和人聊天,喜歡騎馬勝過男歡女愛,也就我們這些老伙計能和他正常交流。”
“正因為如此,陛下當年根本就沒有被視作‘儲君’的競爭者,即便是在東境持握重兵權柄,也沒有被當成威脅。”
“只是,某一天,陛下在前往帝都敘職后,回來的他就一臉下定決心的模樣。”
“他和我說……”
“‘巴敦,我想要改變我自己。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性格貪圖和平與享樂,只想要游離于權利核心之外,當個普普通通的親王。’”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一輩子活在父親與老師的羽翼下……我必須變得更強大,更果決。’”
“‘我必須成為他人的燈塔。’”
巴敦侯爵緩緩說道:“我那時怎么可能拒絕?我是最希望自己主君能變得更強的人,我那時毫不猶豫地和他說,我支持他的一切行動,他如果想要改變,我也會陪他一同改變。”
“無論他想要做什么,我都會是他最忠誠的左右臂膀。”
“然后,陛下就改變了。”
“他變得果決,堅毅,酷烈,有皇帝的威嚴與擔當,而且沒有失去身為丈夫與父親的柔情。阿克塞爾陛下成為了我心中完美無缺的皇帝備選人。”
“然后……”
老人閉上眼睛,他嘆息道:“就是暗月動亂。”
“大圖書館的史書中有寫,尹恩,你肯定知道……暗月動亂,摧毀了帝國幾乎所有的固有權力結構,陛下將他的整個東境班子搬了過來還不夠,必須要啟用那些沒有貴族傳承的‘普通人’。”
“陛下擊潰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解決了所有意圖危害帝國,背叛帝國,阻礙帝國改良的貴族與皇室血脈。”
“陛下做的很好,好到不可思議,好到不像是他。”
“反而有點像是……我們的開拓者大帝。”
“先帝尹奈迦二世。”
說到這里,巴敦侯爵也停頓了一會,過了一會后,他才搖頭道:“自那之后,奇怪的事件陸續發生。”
“原本性格和陛下年輕時相似的二皇子大皇女,性格也開始逐漸變化起來,變得堅毅勇敢,有主見也不再社恐,一個個能說會道。”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會感覺到古怪了嗎?”
尹恩沉默了。
他現在不僅僅知道為何巴敦要和他說這些事情,甚至知道為什么從一開始,巴敦侯爵就對自己另眼相看。
因為,他是切哈洛爾沃家族的后裔,是古老的遺跡研究專家的傳承者。
他是‘永生之法’發現者的后代,是‘回聲發掘者’的子嗣。
“您的意思是……”
定了定神,尹恩沉聲道:“是回聲……”
巴敦侯爵側目看向尹恩。
“你果然知曉永生之法。”
他搖搖頭:“但不是回聲那么簡單的東西,尹恩……回聲這種東西很容易就被鑒別,因為靈魂結構很容易劣化,作為永生之法,它根本不合格。”
“而且先帝……尹恩,你沒有真的與先帝真的生活在同一時代過,你如果生活過,就知道,他絕對絕對不會觸碰這一類禁忌。”
“但是,我也不得不說,當年先帝在暗月動亂前,的確有很古怪的改變……儲君發動暗月動亂的理由之一,尹奈迦二世已經被上古的邪物附體之事,的確非常有說服力。”
“我甚至懷疑,是附體在尹奈迦二世身上的邪物,轉移到了阿克塞爾陛下身上,然后又轉移了一部分到諸位皇子皇女身上。”
巴敦侯爵將手中的相片收回,放入抽屜,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蕭瑟:“當然,我也知道,即便是作為猜測,這種猜測也太過不可思議,乃至于匪夷所思。”
“但我的確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釋這種現象。”
——尹奈迦二世變得古怪大概率是因為銀色芯片以及對泰拉的情況絕望了,和邪靈可沒什么關系。
心中腹誹,尹恩緩緩點頭:“這些都是你的猜測。”
“而二皇子也察覺到了這種不對勁,所以你們才會合作。”
“至于大皇子卡洛斯,他反而是最正常的那個——的確,他也的確是所有皇子皇女中,看上去最有親情的那個……”
畢竟,不是任何一位皇子,都能輕而易舉地喊出‘爸,救我啊!’這種話,這顯然是真的把自己當兒子,把爹當爹了。
在皇室,這種事反而相當少見。
尹恩現在明白巴敦侯爵的想法了。
作為當年阿克塞爾最信任的人之一,甚至干脆就是對方的童年玩伴,小時候的扈從,巴敦侯爵親眼見證了阿克塞爾和他一家在性格方面的奇異變化。
阿克塞爾從當年的內向自閉的爬山愛好者,成長為了如今的鐵血帝皇……這并不是不可能,但太過突兀。
同樣,二皇子和大皇女也有這種突然的轉變,有明顯的異常感。
甚至……
尹恩突然想到了皇長孫‘艾納·瑟塔爾’。
對方那個正能量到簡直和圣人一樣的性格,的確與一般人認知中的皇室子弟完全不同。
是天生這樣的也就罷了,但假如說艾納的性格,也是因為某種原因造成的改變呢?
尹恩又想到了依森嘉德。
一開始,尹恩覺得,阿克塞爾是想要通過依森嘉德的‘煉光蝕龍’之血進行奪舍轉生——但后面這種可能性反而逐漸降低,變成了某個宏大任務的一部分,與千星之獸亦或是整個泰拉有關。
但他的確通過這點,提醒了依森嘉德的母親,阿芙麗娜·瑟塔爾。
而阿芙麗娜也提醒了自己的哥哥,二皇子米卡埃爾。
因為自己的妻子也是和煉光蝕龍類似的血脈,已經有了女兒的米卡埃爾對此自然也非常重視……并找到了巴敦侯爵。
雙方的情報一聯合,立刻就讓雙方驚醒過來,察覺到自己身上那奇怪的性格變化。
正如同尹恩所說,一個人長大了,性格變化是自然的,但是倘若這個性格變化非常突兀而迅速,哪怕是一開始不覺得,后面被人提起也會察覺到不對勁。
只是,巴敦侯爵自己也猜不出瑟塔爾皇室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是皇位的詛咒?還是太陽神鳥血脈的影響?亦或是真的某種永生之法造成的后遺癥,乃至于……遠古的惡靈?
巴敦侯爵正是因為完全搞不清楚這些事,所以才會在今天對尹恩提起,意圖從他這位切哈洛爾沃家族的后裔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但很可惜。
尹恩也不知道。
不是回聲,大概率也不是什么皇位詛咒亦或是遠古惡靈,那么剩下來的可能就是太陽神鳥血脈了。
可這個反而最不可能——太陽神鳥的血脈詛咒不太可能是這些理論上屬于‘優點’的性格。
而且,聽巴敦侯爵所說,發生在阿克塞爾身上的性格改變,很可能是他自己自愿進行的一種改造。
“靈魂改造?”
剛剛才從‘蟲群尹恩’手中得到了這個技術,尹恩心中不禁涌現出這個詞匯:“難不成,是阿克塞爾對自己進行了一次全面的靈魂改造?”
假如是原來的尹恩,是不太會相信所謂的巧合。
但已經知曉自己指引之星靈能真相的尹恩,卻有點開始相信所有的巧合都是刻意。
更不用說,這個猜測其實相當合理。
此時此刻,尹恩甚至想起了當年南海大迷宮時,自己曾經在大迷宮深處,看見過一臺‘學習機器’。
雖然很快,這臺學習機器就被帕特里克破壞了,但這足以進行‘回聲改造’的學習機器顯然不只有一臺。
它可能有很多臺,并且早就被帝國這種大勢力獲得過,進而變成了某種改造手術的原型機。
譬如說,靈魂改造,靈魂鋼印的原型機。
“阿克塞爾想要改變自己,對自己施加了一些優越的靈魂鋼印,就像是蟲群道途的靈魂鋼印會讓所有人都變得樂觀積極,無法被失敗和災難擊倒那樣,阿克塞爾大概率是讓自己變得更加鐵血勇毅,更加果斷堅決。”
尹恩心中喃喃自語:“但,皇子皇女的性格改變是什么?他對自己的孩子也進行了靈魂鋼印改造嗎?這種東西不是自愿配合,亦或是蟲群對子體,強制性欺騙性的靈魂改造基本不可能成功啊……”
“而且,倘若艾納的性格也是如此得來的話……那阿克塞爾為什么要進行相關的計劃呢?”
雖然比巴敦侯爵知道的多一點,但尹恩其實也不好說自己就找到了真相。
尤其是尹恩知道,阿克塞爾背后進行了不知道多少個未知實驗。
靈知院的死而復生,人造靈能者……阿瓦克實驗室的人造靈魂,亡君,無名救世主和血河武裝……漆黑之鑰與純白通天塔……
太多太多。
假如這么簡單就能得到答桉,尹恩反而會感覺不對勁——泰拉這地方發癲的人太多了,阿克塞爾作為其中最強的一批,不可能只是要做這么簡單的事情。
絕對不可能僅僅只是靈魂改造靈魂鋼印這種級別的技術,他真正的目的,絕對比尹恩想象的還要更加瘋狂。
“您希望我做什么?”
深呼吸,定神,尹恩與巴敦侯爵對視:“告訴我這些極其危險的機密消息,我算是知道您為什么要如此支持我了——這是對我的補償和報酬。”
“但為什么一定要告訴我?您明明都不能確定我知不知道切哈洛爾沃家族有關于永生之法!”
“因為你必須知道。”
巴敦侯爵嗤笑一聲,他肅穆道:“你以為你現在是誰?尹恩?你是先知,我的繼承人,南嶺未來的總督——你是銀峰伯爵,精靈未來全新第五能級強者的朋友,妖精之友,龍島的客人。”
“你是帝國最有天賦的那么一批人之一,你也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大皇女,甚至阿芙麗娜公主一同看好的人……你的條件比我要好太多,除了你,誰還能同時從所有關鍵的皇子皇女口中得到相關的消息?”
“你說你不想知道?聰明如你,肯定很清楚,這些消息全部都和如今的皇帝陛下有莫大關聯,你如果知道說不定還能避開,如果不知道,指不定哪天就觸犯了禁忌死掉——你會想要不知道嗎?”
“……當然不。”尹恩閉上眼睛,然后笑了起來:“確實,我要感謝您,巴敦侯爵。”
“你的提醒很有用……假如我日后想要深度參與帝國相關的事情,這些信息我全部都要知曉。”
“但是。”
睜開眼睛,尹恩看向老人,他一字一頓道:“你還是有所隱瞞。這不是你真正的目標。”
“哼,不說您了?藏不住的小子?”
面對尹恩嚴肅的質問,巴敦侯爵反而嘴角翹起,他微微笑道:“的確,這不是我真正的目的……而我真正的目的其實非常簡單。”
“我好奇。”
緩緩地將整個身體都舒舒服服地裝在椅子上,巴敦侯爵看著自己辦公室的天花板,輕輕說道:“情報工作者最寶貴的品德,就是極致的好奇心與極致的控制力。”
“知道所有想要知道的,忘記所有不應該知道的,這樣才能走向巔峰。”
“尹恩……答桉就是這么簡單。”
“我太好奇了——從先帝綿延至這一代皇長孫的怪異性格變化,隱藏在我主君性格背后的秘密,我怎么可能不想要知道?”
抬起手,豎起食指,在自己顳部旁邊轉了轉,巴敦侯爵罕見地幽默道:“我快要死了,但不知道這個真相,我死了也不甘心。天啊,你這么大一個先知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放過?”
“所以,尹恩,答應我。”
對著白發的年輕先知,老人伸出手,巴敦侯爵認真地說道:“假如你找到了答桉,而我還活著,就將這個答桉告訴我,好嗎?”
“不是以侯爵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巡監騎士,就是單純的,一個好奇的人,向另一個解謎者的懇求。”
他輕聲說道。
尹恩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多大事。”少年無奈地搖著頭,語氣輕松地說道:“原來就是好奇啊。”
“也是,換我的話,我肯定不要命了也要搞清楚這一切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這誰能忍得住啊!”
“放心好了。”白發的先知抬起手,與巴敦侯爵握手:“我答應你,假如我知道真相時,你還活著,我就肯定將真相告訴你。”
握手立約,尹恩與巴敦侯爵都露出笑容。
以他們的聰明才智,如果想要違背契約,可以有十幾種不同的方法。
但是,他們卻都很清楚,對方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違約。
因為,不管尹恩和巴敦侯爵有再多的不同之處……最起碼,在探索未知之事,隱藏在歷史背后的禁忌秘密這點上。
他們是的的確確的同路人。
泰拉774年,7月下旬。
隨著南嶺第一位伯爵,尹恩·銀峰回到南嶺,一場浩大的改革風暴就被掀起。
所有貴族,所有商會,乃至于各式各樣的煉金工坊,全部都得到了源自于總督府的紫字文件,這代表著帝都許可的最高級命令徹底打消了所有地方貴族和大商會陽奉陰違的想法,開始遵循先知之語,清點自己領地內的人口,各種生產設施的數據,提交出一份份生產力報告。
畢竟,陽奉陰違,是地方針對中央的一種對抗方法,天高皇帝遠就是這個道理。
但問題在于,南嶺真正的土皇帝,巴敦侯爵就在南嶺……他老人家離他們可不遠啊!
俗話說得好,皇帝不如現管,而皇帝加上現管,就是絕對不能違背的存在。
不過,就算如此,面對尹恩想要統合整個南嶺,制造出一整套信息系統的想法,這些貴族和大商人心中也都是懷著嗤笑和不屑的。
甚至,他們用遠超需求的精細數據,來撰寫尹恩所需的報告。
這種舉動,源自于一種惡劣的想法。
瞧我把這些信息做的這么細,哪怕我把這些數據全部都給你,你看的來嗎?
假如你看不來,那寫給你和沒寫又有什么用呢?
對于這種對抗心理,尹恩并不是特別清楚,假如他知道,他也不會在意。
反正他有前紀元文明的第五能級源質計算芯片,還有一整套星神之禮,你們愛做的多復雜就多復雜,區區行省級的資源報告,需要花我一秒鐘就算我輸!
等待各地貴族匯總數據,還需要一段時間,以尹恩如今的身份,他也不需要一直待在瑙曼城,而是可以讓其他人把報告送去霞輝領——那里將會是未來南嶺第二個政治中心。
如此一來,在瑙曼城忙碌工作了一段時間的尹恩,也終于可以再次邁步。
回到屬于他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