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連城兩人腳下七八丈外,地形陡然下陷,形成一道極為陡峭的懸崖。
原野間突兀出現一道向下凹陷的懸崖,的確是一件詭異的事,但真正讓陸晨迦驚訝到難以想象的確并非懸崖本身。
這道懸崖極為寬廣,向荒原前方散開,兩邊看似不著邊際,然后又在天邊合攏,形成一個無比闊大幽深,大至人類難以想象的天坑。就算將三個朝陽城都丟到天坑中,只怕也無法填滿。
而在天坑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座極為雄峻的山峰。毫無疑問,這是陸晨迦加過最為雄偉險峻的山峰,只因這個天坑太過幽深,故而山峰只有極小一截探出地面。在山峰中,有無數黃色的寺廟若隱若現。
又因天坑底部濕氣較重,自生霧氣,使得雄偉山峰被云霧繚繞,在山腰之下完全看不到,仿佛消失了一般,就仿佛是一座漂浮在云端的懸空島嶼。
懸空寺,果然名不虛傳。
天坑被被霧氣遮掩,陸晨迦的眼力本也看不了太遠。
但因玉連城想要她看見懸空寺的真面目,所以她的目光就穿過厚厚的云層,看到天坑底部的情形。
在天坑之中,竟是層層疊疊,數不清多少層的梯田,除了梯田外,還有潺潺河流和簡陋屋舍。田間生長許多作物,無數皮膚黝黑,衣衫襤褸的農夫在勞作著,隨意一掃,估計就有上萬人。
除此外,還有面如土色的婦人在織布洗衣,神情冷漠。
沒有勞動力的孩童卻也沒有尋常孩子的活力和頑皮,許多都是看著那座隱藏在云霧中的山峰,嘴里似在誦念著什么。
這天坑之中,粗略算一下,只怕至少也有七八十萬,乃至于上百萬人。
而與其說他們是人,不如說他們是農奴,不知疲憊的供奉著那一座懸在空中的寺廟。
“這……這……怎么可能?!”
但凡心慕佛法之人,見到這一幕只怕都會失望,就如曾經無數前來拜訪懸空寺的大德高僧一般。佛說普度眾生,可為何卻對腳下受苦大眾視而不見?
陸晨迦生在佛國月輪寺,從小受佛教洗禮,如天下所有信徒一般,將懸空寺當做圣地、極樂世界。
可現在,等她真正看到懸空寺時,卻涌現出無比失望的感覺……
或許對懸空寺上的僧人來說,以百萬農奴供奉他們數千人,自然是極樂世界。
可對于下面的百萬農奴而言,那就真是地獄了,而且世世代代,不得翻身,從生到死,坐井觀天。
“有什么不可能?”玉連城語氣澹然。
“可,可這是為、為什么?”陸晨迦依舊不敢相信:“懸空寺為什么要這么做?”
“四大不可知之地是修行者的圣地,而每一個修行者是需要海量資源堆積的,他們本身卻是不事生產。”
玉連城語氣澹然:“書院有整個大唐帝國供奉,知守觀更是由西陵神殿收集天下海量資源,至于已經覆滅的魔宗,不但可以四下掠奪,而且本身還有荒人部落做后盾。
至于懸空寺,他們以慈悲普度的面目示人,行事自然不可能像魔宗那樣肆無忌憚,又沒本事像書院或知守觀那般衍生出龐大實力。于是,他們就囚禁了這百萬農奴,讓農奴為他們提供衣食住行,以便可以整日修行,參悟佛法……”
陸晨迦沉默著。
她作佛門信徒,甚至一度想要出家,可如今對佛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動搖起來,
山峰中的一座座寺廟顯得肅靜而寧河,與天坑下的世界截然不同。一是人間佛國,一是人間地獄。
佛宗號稱慈悲為懷,那生活在懸空寺的僧人就更應該是個個菩薩佛陀才對。腳下就是十萬、百萬的農奴受苦,他們坐在峰上,踩著在農奴的頭上,怎么能夠靜心,怎么能夠禪定,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說一句“眾生平等”?
難道就沒有人去改變這一切嗎?
陸晨迦不知道,懸空寺有很多真正慈悲的高僧大德,都曾想做出改變。可一旦改變,佛國會崩塌,而下方的農奴也會變得無所適從。
更何況,懸空寺這等龐然大物,又豈是一人能夠改變?
他們不能忍,也無法管,于是紛紛離開懸空寺,眼不見心不煩,卻也漸漸成了他們的心病。比如大唐的黃楊大師,又比如爛柯寺的岐山大師……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響起,有蒼老干澀的聲音道:“施主方外之人,只是對佛門圣地一知半解,故而由此誤會。”
陸晨迦轉過頭去,就見了一名面容黝黑蒼老,僧衣破舊,渾身灰塵的老僧不知何時出現,但顯然是懸空寺的高僧。
玉連城沒有回答,甚至懶得回頭。
陸晨迦卻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連忙問道:“見過大師,不知這天坑有何說法?”
那老僧悠悠道:“無數年前,佛祖以極大愿力開辟佛國,于山峰中興起無數寺廟。至于下方之人,乃是佛祖在世間行走,集無數罪孽深重之輩,于此耕作放牧,讓他們得佛法熏陶,方能洗去身上罪孽,我佛慈悲。”
陸晨迦道:“可現在天坑之下的,也只是那些罪孽之輩的后人,他們并無罪孽?為何要世代生活在這不見天日之處?”
那老僧澹澹道:“前世罪孽,今世償還。今世受罪,來世享樂。”
“荒唐,什么來世今生,簡直無稽之談。”玉連城搖了搖頭:“而佛說人罪孽深重,那人就罪孽深重了?更是狗屁不通。那是否我說,這懸空寺就是罪孽之國,上面的和尚都是一群魔頭孽障。豈不是就要把上面的和尚一個個抽筋剝皮,打入十地獄?”
“佛祖有大慈悲、大覺悟,又豈是區區凡俗能比?”那老僧搖頭道。
“看來佛祖高人一等,在眾生之上。佛說誰是罪孽,那人就是罪孽。”玉連城搖了搖頭,徐徐轉過身來:“大師,你看可有我罪孽?”
“你是……玉施主?!想不到你竟然來了此處。”老僧身形微微一顫。
“咦,老和尚,你想殺我?!”
玉連城眉頭微皺。
天下間,認識他的人又很多。
可玉連城發現老僧在看到他面容時,神容中閃過無法掩飾的殺意。
老僧臉上皺紋漸漸舒展開來,那殺意卻越來越濃:“老僧是懸空寺講經大士。”
“講經大士……”玉連城腦海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你是道石的私生子。”
老僧的臉色微微一沉,寧靜的眼眸流露出悲憫之色:“我那可憐的孩兒,將來本很可能成為下一任的佛宗行走,可惜……玉施主,你的罪孽深重啊。”
“不錯,是我殺了道石。前世罪孽,今生償還。按你們佛家說法,這只能說明,你兒子在上輩子作孽太多。”
玉連城聳了聳肩:“不過看樣子他上輩子的孽還未還完,所以要你這個做父親的一起還。我這就送你下去,讓你們父子團聚,其樂融融。”
“阿彌陀佛。”老僧神色凜然,雙手合十,一道極為精純的佛家氣息頓時油然而生,化作金色光罩將他周身上下護住。
“佛看眾生如家畜,我看僧人似螻蟻。”玉連城面前有一粒毫不起眼的砂礫漂浮而起:“塵沙可破蟻。”
當這句話落下來時,他屈指一彈,那一粒砂礫激射而出,破空十丈,攜裹尖銳的呼嘯聲,向金色氣罩而去,仿佛是一柄神劍刺空。
氣罩與那一粒砂礫碰撞,氣罩泛起波紋,然后出現裂口,迅速蔓延開來,轟然破碎,塵埃繼續向老僧而去。
老僧心知眼前之人是大敵,是故在釋放完氣罩后,一只右手已然泛起一道金色光澤,看上去仿佛是由純金打造而成的佛掌。
在氣罩出現裂口的那一剎那,老僧就看似緩慢實則快速無比的擋在自己胸前。
就在此時,塵埃已至。
砂礫攜裹的勁力難以想象,更是鋒銳無比,洞穿虛空。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金色光華綻放,老僧整個手掌就被洞穿了,塵埃余勢不絕,將老僧的心頭洞穿。
“阿彌……陀佛……”
最后一聲佛號,老僧無力盤膝,腦袋一垂,已沒了氣息。
陸晨迦嘴唇緊抿,這家伙果然很強,強的不可思議。
“走吧。”玉連城轉身。
“去哪?”陸晨迦一怔。
“去當一回佛,真正的佛。”
玉連城伸手攔住陸晨迦的纖腰,在對方臉蛋微紅,正要呵斥之際,躍下天坑,耳畔立時灌滿風聲。
藏身與地底的巨大天空中,云霧繚繞,一間間金黃的寺廟若隱若現,好一片安寧。
忽然,其中最高的一座廟響起極澹然悠遠的佛號聲,這聲音遠遠傳出,片刻后就已傳至整個懸空寺,甚至波及下方天坑。而天坑中的農奴聽到這一聲佛號,立時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過了一段時間,數十名穿著深紅色僧侶的苦行僧人,順著懸崖間的陡峭石徑,攀升到了地面之上。為首的僧人,身上僧服與眾不同,神態莊嚴,正是懸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
先前那懸空寺里的佛號,正是來自寺內地位最高的講經首座。
一炷香前,不知為何,講經首座禪心微起波瀾,命尊者堂的僧兵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七枚雖歸為尊者堂首座,也必須親自出面。
很快,他們看到了講經大士。
講經大士盤膝而坐,神態安詳,但七枚看得出,講經大士已經沒了氣息。
“是誰……”
七枚眉頭微皺,講經大士的實力很強,天下間能殺他的人并不多。更重要的是,四周幾乎沒有戰斗過的跡象,也就是說,講經大士可能在一瞬間就被對方殺死,沒有多少反抗之力。而且殺死的手段很詭異,從外表根本沒有看到半點傷痕。
“去檢查一下講經大士的遺體。”七枚揮了揮手,讓身后一名精通尸檢僧人上前,檢查講經首座的尸體。
那僧人走上前去,眼睛微瞇,依稀嗅到了一絲血腥氣息,伸出兩只手掌,要解開講經大士的衣衫,仔細勘察。
“嗯,等等,不要動手!
”七枚心中忽然生出不想的預感,更從空氣中捕捉到一絲殘余鋒銳的劍氣,發出厲喝。
然而,他喝聲中機會是慢了一些,那僧人的指尖已和講經大士的衣衫碰觸在一起。
玉連城那一粒飛沙所攜裹的劍氣,不可想象,絕非講經大士這種高手能夠抵擋。僅用一小部分的力量就破掉了氣罩,穿透了手掌,洞透了胸口,還有一大部分劍氣意蘊在飛沙之中。如今,飛沙扔在講經大士體內,與講經大士的身體形成了一個平衡。
而當那僧人的指尖與衣衫碰觸,這個平衡就被打破。于是一股股強橫凌厲的氣勁,從講經大士體內狂涌而出,鋒銳如劍。
剎那間,那僧人在慘叫聲中,就被無數鋒銳勁氣攪為肉醬。
而這些氣勁繼續向七枚等人涌來,七枚和一眾僧人連忙四下散開,但到底還是有三名僧人躲閃不及,被切割成而來碎塊。
“如此劍氣,只怕是柳白都做不到,究竟是誰……”
七枚臉色陰沉,他連闖入者的身份都不知道,就已損失了三個得力下屬。又看了看講經大士的尸體,大步向前踏出。
“七枚首座,小心……”其余僧人猶自心有余季。
“無妨。”
七枚站在講經大士的尸體前,手指一觸,那尸體竟開始開始化作灰盡,灰盡中有幾粒五彩斑斕的舍利子。
先前那鋒銳的勁氣已完全傾瀉出去。
而首先被勁氣所傷的就是講經大士的遺體。
七枚目光低垂,看著那任何火焰都無法焚化的舍利子,此時已然有了有了數道裂口,不禁神情更加嚴肅。
“不是柳白,天下間能做到這一步的,就算五境之上也唯有夫子、觀主等寥寥幾人,可他們并不擅長劍術,或許……是那叫玉連城……”
不多時,一道悠遠的鐘聲,從最高處的寺廟響起。
接著敲鐘聲一層層向下傳遞,一口又一口的大鐘接連敲響,最后一千零八口鐘聲同時作響,響徹天地。
懸空寺中,有大敵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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