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一百一十六章:思想風暴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會的,不止堅持下來,我還會活著出去。”維拉克閉上眼睛,享受按摩。

  基汀聽到維拉克的話,動作一滯,兩秒后又重新按了起來:“我見過太多像你一樣,不甘愿被囚禁在這里的人。他們最初保持著的雄心壯志,最終都被現實的殘酷消磨了個干凈。”

  維拉克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些什么來證明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知道越獄有多難,說起來有多不可信,也知道時間有多么可怕。在這個困住了他剩下的一切的地方,任何有時效性的東西都不堪一擊。

  他必須持起不被時間、空間限制的火把,用它驅散黑暗、照亮黑暗,在荊棘之路上大膽前行,獲得堅持下去的勇氣。

  他自認為他有這個火把。

  “但我覺得你會堅持下去。”基汀冷不丁道。

  維拉克反而愣住了。

  基汀說完前面的話,他無力反駁,畢竟基汀見過太多人,沒有理由認為自己是那個例外,所以保持了沉默,用未來的結果給自己給基汀一個答案。

  但基汀竟然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么?”維拉克費解,他很好奇基汀是基于什么認為他能堅持下去。

  “你是第一個被嚴刑拷打之后,面對我還能自然笑出來的人。以前的那些人要么直接一言不發,要么以更瘋狂的手段試圖向我逼問出黃金的下落。”基汀解釋如此評價的緣由,“不過我只是說我覺得你會堅持下去,你究竟能不能還是個未知數,越獄更是個未知數。”

  “嗯。”維拉克輕笑一聲,良久,“基汀先生,我得想辦法離開這間監室。”

  基汀不肯說出黃金的下落,那就不可能和他一起光明正大地離開這里,只能選擇越獄這唯一一條路。而越獄,他就必須得了解地形,必須獲得出去的機會,二者都只有調到其他監室才能做到。

  “那是一條很難很難的路。”基汀目光里閃過擔憂,“你也看到他們了,每天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用在了活著上,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去越獄。他們是先把靈魂給消磨光,變成了空殼,最后才連空殼都不是,就是一具尸體。”

  “可只有去別的監室才有越獄的希望。”維拉克嘆了口氣,“我知道到時候所面臨的困難絕不會僅僅于此,但我不想去考慮那么多因素。”

  “反正必須要出去對嗎?”

  “嗯,必須要出去。”

  基汀沒再說話。

  維拉克隨著基汀的按摩緩緩活動起了脖子,原本僵住,稍微碰一下都痛到不行的脖子現在變得酥酥麻麻,逐漸可以上下左右地扭動:“我的脖子好多了,謝謝您。”

  “你的傷口我就無能為力了。”基汀繼續按著,“這傷放外面都有些麻煩,在這座醫療和精神護理條件都低于規定標準的監獄里,更是棘手。明天萊克特要是還和你做這種交易,你必須得拒絕了,不然放任傷口惡化兩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明白,基汀先生。”維拉克也有些自知之明,明天要是還有這種交易他肯定得拒絕,不然自己命不久矣,知道再多平等會的消息都沒什么意義。

  時間一晃到了晚上八點。

  獄警送來了晚飯,今天的晚飯是燕麥粥和燕麥餅。

  經過半天休整,維拉克的手消腫了一些,多少能活動活動,所以吃飯的時候倒是沒麻煩基汀喂他,而是自己勉勉強強捏著勺子喝起了粥,費勁地啃著燕麥餅。

  “把燕麥餅給我。”基汀要過了維拉克手中的燕麥餅,幫他撕成一塊塊小碎片,又撕下自己的餅子,一同攪拌進了維拉克的燕麥粥里,“這樣吃對你更方便。”

  維拉克的下巴有傷,他的撕咬、咀嚼會牽動傷口,所以把餅子撕成碎片泡軟,和燕麥粥一起喝下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您的餅……”維拉克目睹了基汀把自己僅有的一張餅給了自己。

  基汀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喝:“我年紀大了,整天坐在這里,用不著吃那么多,倒是你中午沒有吃飯,身上還有傷,多吃一點對恢復也有幫助。”

  維拉克捧著滿滿當當的飯盒:“……謝謝您……”

  “快點吃吧。”基汀慢條斯理地繼續喝粥。

  維拉克早就饑腸轆轆,現在餅子和粥都混合在了一起,他干脆直接大口大口地把飯盒里的食物灌進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八點十分,獄警收走了飯盒。吃飽喝足,感覺體力恢復不少的維拉克甩了甩手:“待會兒我背您去洗澡。”

  “今天就算了。”基汀搖搖頭,又拿出本書準備翻閱,“你有傷在身碰不得水,感染化膿了就麻煩了。”

  “謝謝……”維拉克道謝。

  “我總不至于為了讓人幫我洗澡,直接害死一條人命。”基汀看起了書。

  維拉克坐在囚服上,靠著墻:“您在看什么書?”

  “論依據自然選擇即在生存斗爭中保存優良族的物種起源。”基汀回道,“威爾蘭人寫的一本書,非常有條理地闡述了生物進化理論。雖然我難以相信,但不可否認他寫得很好。”

  “不是很懂。”維拉克晃了晃腦袋,沒聽懂這本書究竟是講什么的。

  “顛覆認知的一本書,你要看看嗎?”基汀問,“這本我同樣看了很多遍了。”

  維拉克舉起雙手示意傷口:“我現在看不了。”

  基汀看出維拉克現在很無聊,便挪動身子,整個人面向了他:“我給你大致講講把。”

  “好。”維拉克覺得這本名字很長,他只記住‘物種起源’四個字的書,比之前基汀給他的《漂流記》要有趣的多,因為基汀描述這本書時提到了‘顛覆認知’,已經被《平等論》顛覆過一次認知的他對這種類型的書很感興趣。

  “這本書六七年前就在威爾蘭的首都出版了,不過翻譯成布列西文、敦曼文也是我入獄前不久才發生的事……作者在書中提出了一個很具有顛覆性的觀點,即自然界中生物的物種不是不變的,而是由低級向高級逐漸進化發展的……”基汀講解起這本書。

  維拉克聽得津津有味。

  其中的科學原理簡直打開了他的新世界,推翻了是神創造的人類的理論。

  “大致就是這樣,我想它會是當今世界上最具爭議的著作。”基汀花了大概二十分鐘把里面的內容講給了維拉克聽。

  “天吶……”維拉克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本書了,“果然很顛覆,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不用想那么多。”基汀把《論依據自然選擇即在生存斗爭中保存優良族的物種起源》收好,喝了口水,“打發時間看看就好。”

  “您的這些書都是自己帶進來的?”維拉克問。

  基汀“嗯”了一聲:“當時被捕的時候這些隨身帶著的書也被一并帶了過來,在我的要求下,他們沒有沒收。不過……當時帶的也就這幾本,現在反反復復都看了幾十遍了。”

  “沒有再去找他們要些別的書?”

  “想多了。能留著這幾本就不錯了,怎么可能要到別的。”基汀笑著搖搖頭。

  維拉克想到了什么,他坐直了身子:“您給我講了本書,我也給您講一本吧。”

  “什么書?”基汀不以為意。他看過的書太多了,并不覺得維拉克能講出什么他不知道的,或者讓他耳目一新的。

  “平等論。”維拉克道。

  “平等論?”基汀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沒聽說過,“誰寫的?”

  “弗朗西斯,他是布列西人。”維拉克沒提到克里斯,因為他現在就頂著克里斯的身份,把克里斯提出來,講起《平等論》會有些別扭。

  基汀再次搖頭:“沒有聽說過。”

  “他聲名鵲起的時候您已經入獄了,這本書更是不久前才剛剛出版,您不知道也正常。”維拉克道。

  “這本書和你的組織平等會有什么聯系嗎?”基汀問。平等會、《平等論》,想讓人不聯系在一起太過困難。

  當然,維拉克也并沒有想掩蓋什么,他就是想光明正大地與基汀談談《平等論》,把最先進的觀點、理念說出來。

  “這本書里所寫的內容,就是我們這個組織存在的意義。”一提起《平等論》,維拉克的臉色認真許多,“從我們組織建立的目的,到我們組織最終的目標。從不被既得利益者正視的理念,到無數人為之犧牲生命的緣由……都在其中了。”

  “我很好奇,究竟是因為什么,能讓你這樣一個大財團的少爺放棄享有的一切,敢于將生死置之度外,和政府抗衡。”基汀看別的書已經看到幾乎倒背如流,現在有人能給他講講他沒看過的書,而且還是這樣一本沾染著無數滾燙鮮血,散發著奇異魅力的書,他很樂意洗耳恭聽。

  “那就從第一章‘認識不平等’講起吧。”維拉克微微一笑,以平等會成員的身份向別人介紹《平等論》,這種感覺很難以言喻,“當下這個世界的基礎,無論站在任何角度來看,都只有平等的信條,再沒有其他。但很諷刺的是,社會中不平等仍然占據著統治地位。”

  九點,其他工作的犯人們回來休息,冷清的地下一層又熱鬧了起來。

  二零八監室中,維拉克邏輯清晰地講述著《平等論》里的內容,基汀則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吞咽口水。

  二人似乎與外界隔絕開來。

  “……人們可以抹掉它,人們可以嘲笑它,但它決不會因遭人踐踏而被真正抹掉,或受到損害;因為它是正確的,它是神圣的,它代表人們追求的理想,它象征神示的未來,它已在理論原則上占據了優勢,它終將也有一天在客觀事實上贏得勝利,它是磨滅不了的,它是永存的。(注:1)”不知過去了多久,維拉克講得口干舌燥,才詳盡地把《平等論》的第一章講完。

  基汀沒有說話。

  監室里迎來短暫的沉默。

  “這就是第一章的內容。”維拉克打破安靜,起身喝了口水,“如果您感興趣,有時間我可以再給您講講后續篇章的內容。”

  “你現在有什么事情要做嗎?”基汀沒有表態《平等論》是好是壞,內容究竟如何,他只是盯著維拉克,“才九點鐘,我想我們可以在休息前把第二章的內容講完聽完。”

  “……時間足夠。”維拉克的臉色漸漸浮現出笑容。

  他不知道《平等論》對基汀造成了怎樣的沖擊,最起碼基汀現在已經升起了好奇心——正如當時懵懂無知看完第一章的他。

  又有人的心中升起了巨大的疑惑,試圖深入了解下去解開疑惑。

  “那我再來給您講講平等論的第二篇章,即‘自由、平等、博愛’……”維拉克講述起了后續的內容。

  基汀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地聽著。

  期間隔壁的音樂家羅斯來找維拉克打招呼,詢問他傷勢如何,上午萊克特怎么虐待了他,維拉克也是沒有去理會,全神貫注地把《平等論》的觀點、理念一點一點地輸送給基汀。

  犯人們洗完了澡。

  燈熄了。

  哄鬧聲平息。

  鼾聲四起。

  在昏暗的監室里,坐在床上的基汀,坐在地上的維拉克都紋絲不動。

  “就是這樣。”維拉克也不知道了幾點鐘,終于講完了第二篇章的內容。

  基汀還是沒說話,維拉克主動問道:“您對這本書有什么看法嗎?”

  “現在談看法還為時過早,等你把后面的內容都告訴我之后,我會好好跟你聊聊的。”基汀聲音壓得很低沉。他看向了維拉克的眼睛,維拉克看不到他,他卻能清晰地從維拉克的眼中看到光明,“這位叫弗朗西斯的年輕人現在怎么樣?”

  “他已經犧牲了。”維拉克道。

  “很可惜。”基汀嘆了口氣,對弗朗西斯的死感到惋惜。

  維拉克默默地在黑暗中微微點頭,他無數次希望能有機會見弗朗西斯、克里斯一面,和他們好好聊一聊。

  “……早點休息吧。”基汀提醒道,“別忘了明天你還有很多的考驗。”

  “好。”維拉克起了身,爬到了床上,“等明天活著回來,我再給您講第三篇章。晚安。”

  “晚安。”

  注1:該段話引用了皮埃爾·勒魯所著的《論平等》原文。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