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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8損到家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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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似乎沒想到國主會挑這時候傳喚自己,用一貫慢聲細語的腔調問:“可有要事?”

  內侍笑容看似極盡獻諂,實則不軟不硬地將男人的話推回去:“奴婢哪敢揣摩上意?”

  具體什么事情自然要等男人過去才知。

  男人看了一眼天色,金烏西墜僅剩絲絲縷縷的余暉,大半天幕都染上了墨色。他不放心地叮囑一側的兒子:“你照顧好你母親,為父短則一時辰,長則兩時辰就回來。”

  這話沖兒子說,但真正聽的另有其人。

  “倒也不必這么趕,一國之主在飯點召見心腹重臣,于情于理也該留一頓飧食。”

  那名內侍生得一雙吊梢三角眼,眼珠子偏小,盯著人的時候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郁氣質,仿佛被毒蛇盯上了要害。他斜眼用余光乜了眼女人,不滿道:“崔公,這位是府上哪位女眷?國主之尊,豈是區區婦人能議論的?”

  氣氛莫名焦灼緊張起來。

  男人道:“是內子。”

  內侍適當退讓,爾后疑惑:“奴婢聽聞崔公獨身多年,這是新夫人?恭喜恭喜!”

  嘴上說著恭喜的話,眼睛卻毫無真誠。

  垂首斂眉的時候眼底還有一閃而逝的不屑譏嘲。也不知道姓崔的什么脾氣,王都多少世家想將如花似玉的女兒送到他榻上,全都被他拒絕,回頭就挑了這么個土氣老婦。

  “吾不曾獨身,她也不是新夫人。”男人越過內侍上了馬車,淡聲道,“你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了,應該知道口風不緊會妨礙前程。”

  僅妨礙前程還好,要妨礙壽數就不妙了。

  內侍聞言,眼周神經不自然抽動,薄唇緊抿著,三角吊梢眼透出的戾氣更重三分。

  不自然地應道:“崔公說的是。”

  隨著宮內接人的馬車在街道盡頭只剩一個小點兒,少年皺眉不忿道:“剛才那個閹宦當真是找死!真以為御前伺候就算個東西?當著父親的面挑釁崔氏主母,真是……”

  女人打斷兒子即將出口的話。

  不悅道:“你父親自作多情什么?”

  他們倆都和離都多少年了?

  那張和離書是廢紙嗎?

  少年殺氣收斂干凈,軟聲道:“父親也是不想您被一個閹宦小看,就算和離,您不是崔氏主母,也是未來崔氏家長生母。一個閹宦羞辱您,不就是羞辱兒子羞辱父親?”

  女人道:“他殺人別拿我作筏子。”

  擱外人看來,前夫應該是個斯斯文文的文人,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這人日常生活就是焚香、品茗、聽雨、撫琴,閑來無事跟友人酌酒、對弈,有興致會半夜去侯月尋幽。

  實際上呢?

  殺性都藏在這張皮囊下面了。

  他剛才那番話,不可否認有維護自己的成分,但主要目的呢?崔氏跟戚國國主也不是堅不可摧的同盟關系,偶爾表達不滿讓盟友注意分寸也是一種手段。女人越想越覺得沒什么意思,略帶疲累道:“乏了,準備客房吧。”

  少年小跑著跟上去。

  小聲道:“哪能讓母親住客房?”

  女人根本不理會兒子的叨叨,抬手指向沈棠:“瞧你機靈,先在我身邊伺候,好好學著,日后去女君身邊伺候才不手忙腳亂。”

  少年腳步更急促了。

  “母親,兒子都安排好人了……”

  迎接少年的是轟得關上的大門。

  要不是他反應快,合上的大門能將他鼻子都夾住。碰了一鼻子灰,少年在外頭急得一跺腳,委屈到哭腔都有了:“母親,母親——”

  母親嫌棄父親就罷了,為何還嫌棄他了?

  他哀求呼喚并未敲開大門,反而聽到院內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少年見沒有轉圜余地了,只得沮喪耷拉肩頭,一步三回頭。待過了長廊轉角,少年略帶稚嫩臉上哪里還有委屈啊?

  那雙酷似其父的眸子雖有氤氳霧氣,但透過霧氣便能看到眼底猶如寒潭的冷意。

  “那個閹宦,讓他死!”

  黑暗之中似有一道人影晃動。

  空氣響起模糊回應:“畢竟是御前的。”

  少年慢條斯理掏出帕子點掉眼角因情緒激動溢出的水光:“御前又如何?真以為給國主當幾回口舌,一個閹宦就等同于國主了吧?一顆沒什么用的棄子,殺了就殺了。”

  “但家長那邊……”

  “你覺得他會攔我?”少年口中溢出一聲嗤笑,“若真如此,被拋棄也正常。那張臉不夠新鮮留不住人,現在連腦子都泡了。閨怨詩詞寫了一堆,他倒是送出去一份?”

  暗衛:“……”

  女人感慨:“我就說吧,崔氏這種世家教育遲早要出問題,能逼瘋一個算一個。”

  將兒子關在門外,女人并未直接走遠,而是沖沈棠使了眼色。在沈棠幫助下,二人偷偷聽墻角,也意外見到她兒子罕見的另一面。沈棠問:“克五,你兒子精神狀態還好嗎?”

  “應該是還行的。”

  女人面上毫無擔心。

  沈棠:“……”

  隨即又極其疑惑地看著女人,問出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克五,你怎么認出我的?”

  女人正是崔徽,崔克五。

  崔徽坦白道:“我以為你是苗希敏。”

  沈棠:“……”

  崔徽:“不過想想苗希敏的性格也干不出你做的那些事兒,便猜測你是祈元良安排的內應——康國主派下的事情太大,指望我單槍匹馬完成也不現實啊,肯定有幫手。”

  她口中的“苗希敏”就是苗訥。

  崔徽跟苗訥同行了一段路,二人相談甚歡,只是怕她前夫有所察覺,在靠近戚國國境的時候分道揚鑣。苗訥轉道去了別處,繞一圈找個合適身份再跟自己會合。這幾日崔徽都格外留心身邊出現的陌生女性,看誰都像苗訥。說到這里,崔徽又是一肚子火氣。

  “姓崔的簡直不是個人。”

  “老娘這把年紀了,他都吃得下去。”

  “他是真的餓了啊……”

  “你怎么來得這么晚?要是早點,我還能少遭點罪。姓崔的,當年和離好好的,如今見了我就跟抓到仇人一樣。要不是我臉皮厚不肯走,早被他轟出戚國,遭了老罪!”

  沈棠這才插上話:“轟出戚國?”

  崔徽點頭:“是啊,他的人趕我。”

  仗著這些人不敢將自己怎么樣,崔徽賴著不走,見到前夫之后更是一頓爆發——他們夫妻和離了就是陌生人,他姓崔的難道是戚國的王法嗎?憑什么不讓自己踏足戚國?

  她來看兒子和老母親。

  跟他姓崔的有個屁干系!

  一頓好說歹說,崔徽才能入境。

  沈棠猜測:“莫非他知道你的目的?”

  崔徽想了想:“這應該不可能,依我看應該是崔氏跟戚國國主這邊鬧什么矛盾,他擔心戚國國主拿我當人質。雖說和離了,但崔氏下一任家長是我所出,我也有點兒價值。”

  “為何這么說?因為內侍?”

  崔徽努嘴:“嗯。”

  御前伺候的內侍就是國主的口舌,一些國主不能說的話、不能表的態度,一般都是讓內侍代勞。崔徽可不相信那位戚國國主會因為吃醋這種離譜理由,才表露惡劣態度。

  擱在普通人身上有可能,但那位可是當世少有的女性國主,大權在握的勢力首領,兒女情長只能是調劑,若影響到利益也能輕易割舍。姓崔的年輕時候再風靡萬千,如今也是兩手男人,那位國主犯得著為他尖酸刻薄?

  沈棠咂摸咀嚼這話:“有道理。”

  她下一句話讓崔徽差點兒魂飛魄散。

  “不過,我不是內應啊。”

  崔徽:“……”

  聽到沈棠這句話的瞬間,崔徽不假思索甩出袖中藏匿的匕首,雪亮利刃在黑暗中留下一道白光,直接刺向沈棠眼睛。她的動作快,沈棠的動作只會更快。擒住崔徽的同時補全了下半句:“但我是沈幼梨,崔女君好膽色!”

  崔徽的匕首因為吃痛脫手。

  還未落地就被沈棠抄了起來。

  似乎生怕崔徽能插了翅膀飛走,這間院子外頭布滿了守衛,兵器落地的動靜會驚動這些人。黑暗之中,沈棠喉間溢出笑聲:“崔女君,真的是我,我也不是有意嚇你。”

  崔徽懷疑自己耳鳴了。

  剛剛聽到什么?

  眼前這個小女孩兒說她是誰?

  “你——”

  沈棠將匕首遞還給她:“沈幼梨。”

  崔徽:“……”

  她整個人傻眼了。

  誰能想到啊,康國國主不在自家地盤待著,居然真跑到戚國了,還在姓崔的跟前轉了一圈。崔徽震驚過后便是嚴肅勸誡:“您可知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更何況置身險境?”

  震驚到崔徽都忘了驗證沈棠的身份。

  沈棠道:“不礙事,我很安全。”

  崔徽哪里肯信?

  她再三強調事情的嚴重性:“沈國主,您千萬別小看了崔氏和崔氏如今的家長。”

  “我沒有小看,能讓克五擇為夫婿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輩、酒囊飯袋?只是我的情況有一些些特殊,不得不如此。”沈棠對這段經歷含糊其辭,崔徽也知情識趣沒有追根究底,“要是崔氏跟王室真有矛盾……”

  那就能借題發揮了啊。

  崔徽道:“也不會是不可調節的矛盾。”

  雙方頂多磨合一陣子又能摒棄前嫌。

  合作也是互相妥協的過程。

  她對前夫太了解,真正能讓他掀桌子的,有且僅一種可能——繼續合作的弊遠大于利,且合作方堅決不退讓,嚴重損傷崔氏利益。

  前夫被喊過去估計也是談這個。

  沈棠道:“不著急,慢慢來。”

  耐心一點總能蹲到機會。

  戚國的情況她也仔細研究了,那位戚國國主算是踩著父兄的肩頭。起步很高,爆發勢頭很猛,但凡事有利有弊。她奪了父兄的基礎有了如今的碩果,但也失去了“破而后立”的絕佳機會,將戚國好的壞的一并吸收了。

  日后再想鏟除、剝離那些壞的?

  呵呵,那就沒那么容易了。

  倘若戚國是一具肉身,以崔氏為首的勢力便是一顆會汲取營養的瘤子,這顆瘤子是安安分分吸收營養還是惡化危急肉身小命?

  估計只有身體主人最清楚。

  馬車慢悠悠駛入臨時行宮。

  說是行宮,其實就是一座精致宅子。

  宅子的原主人在攻城之中遭遇了不幸,這會兒已經找閻王爺要孟婆湯。宅子被沒收之后,收拾出來供戚國國主落腳。崔氏家主抵達的時候,宅子正廳已經亮起了燭火。

  廳內除了國主還有一眾眼熟文武。

  崔氏家主坐在左下首第一位,正對面是沒什么表情的梅驚鶴。也許是文士之道圓滿失敗的后遺癥,梅夢眉宇間帶著些許憔悴。崔氏家主與身邊同僚無聲見禮,爾后才沖梅夢頷首,后者罕見給了回應。但很快,就有沒眼力勁兒的人跳出來給他找不快:“崔公還真是好大的架子,讓吾等在這里等你一個多時辰。”

  “等崔某作甚?”

  崔氏家主目前只領了虛銜。每次過來也只是例行點卯不讓出勤太難看,十次頂多來五次。其實這五次都不來,也不影響什么。一群人都等他一個,還真是讓他受寵若驚。

  “等你作甚?崔公能不知道?”

  “還請將軍明示。”

  這句話不知戳中對方哪個痛點,他刷得起身,一雙銅鈴大眼直直盯著崔氏家主,眼中迸發的恨意似乎要將他扒皮抽筋了,拳頭指節捏得咯吱咯吱響:“若非崔公暗中授意,他們哪有這個膽子陽奉陰違?這個戚國究竟是主上做主,還是你姓崔的在做主?”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尖銳。

  崔氏家主唇角笑意收斂干凈:“將軍是黃湯喝多了,腦子不清醒?國主在此,安敢放肆!崔氏上下效忠國主,斷無二心!你空口白牙、不分青紅皂白就潑污水,其心可誅!”

  “可誅?憑你姓崔的?”

  二人的爭吵最后還是沒持續下去。

  “孤不如騰個地方,讓你們倆吵出結果?”端坐上首的女人手中煙槍一敲桌角,咚的一聲脆響,無聲威脅猶如無形的手扼住喉嚨。武將面色難看地將罵娘臟話咽回肚子。

  “臣,不敢!”

  崔氏家主同樣拱手弓身。

  啪得一聲,女人揮手將桌上一卷簡書掃在他跟前:“崔卿看看,是不是很眼熟?”

  除了簽名還能看看,其他字跟狗爬一樣。于是想了一個辦法,先寫簽名,其他句子分開練。一邊練一邊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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