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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5狼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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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勝尚在一側可憐被祈善忽悠瘸的即墨秋,轉眼就被主上點名,他從容不迫出列:“根據內線傳回的消息,北漠王庭正在集結兵馬。關于動兵,內部有截然不同聲音。”

  對于前者,沈棠有心理準備。

  金栗郡一事爆發速度比北漠預期更快。

  沈棠剛察覺北漠摻和其中,便下令讓坤州境內折沖府優先支援邊境,與邊軍一道戒備防守,防止北漠突襲動作。反觀北漠,經營多年的暗樁被拔除,相當于斷了他們在康國境內的眼線,加之境內縮緊嚴查可疑人員的力度,不管是私下行動還是情報傳遞,難度提升了不止一倍。自然,北漠方面收到消息的時間也靠后,相應的反應也慢了兩拍。

  至于后者,那是她尚未料到的。

  寧燕偏首看來,被勾出幾分好奇:“北漠王庭內部居然會有不同聲音?他們不是一致齊心要南下,掌控西北大陸?‘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想到北漠土地也養百種人。”

  還以為北漠都是鐵血主戰派呢。

  歷年來,北漠對外都是這副形象。

  姜勝笑語道:“自是因為滲透得當。”

  元凰元年年初,北漠派遣使者圖德哥和龔騁一行人來商議兩地友好,開放互市。此舉固然方便了北漠在康國境內的小動作,但也有利于康國著手對北漠方面反滲透行動。

  端看哪方面更懂人心了。

  姜勝提這么一嘴,寧燕便想起來了。

  “如此看來,收效頗豐。”

  姜勝道:“畢竟花了大價錢大心血。”

  幾年前的種子,終于等來結果的一天。

  要是一點兒回報都沒,荀含章這個戶部尚書還不鬧翻天啊?那筆資金可不是小數。

  那還是元凰元年的事兒。

  那時,老六荀貞那把開源節流的刀子還沒砍到沈棠的頭上,她還能吃到一點鹽鐵生意分紅,但為了加速還清荀貞欠下的巨額負債,沈棠不得不擴大生意版圖,進軍其他行業。想了一圈,當下最賺錢的地方在哪里?

  毋庸置疑,自然是康國與北漠交界。

  兩國互市地點就設在駝城。

  駝城這個地方很特殊。

  早年那會兒,西北諸國跟北漠開戰皆是以駝城為界,大軍駐扎在此,合力讓北漠無法逾越分毫,還在此地建造了九回京觀!

  聚集敵尸,炫耀武功,震懾宵小!

  其中還有數次京觀的頂部以北漠王庭王室重要子弟首級點綴,普通部落首領、文臣武將的腦袋更是不可數。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北漠心中最大的恥辱,同時也被他們尊為先祖長眠之地,王庭出征之前都會舉行盛大的祭拜先祖儀式,以此激勵士兵的士氣。

  駝城,或者說“馱”城、“托”城。

  一說是北漠先祖遺骸托舉而成的地方。

  另一種說法帶了點兒神話色彩,說是有一只從東面而來的神龜,欲圖馱著天下氣運送到北漠。結果神龜在駝城位置被畏懼北漠的西北諸國聯合斬殺,四肢分尸棄于諸國。

  神龜含恨長眠于此。

  北漠賢者也曾發出讖言——天命在北。老人之間還有代代相傳的傳說,傳聞北漠祖上血統優渥,曾經統帥整個大陸,乃天下至強之國,國力昌盛,萬國臣服,莫有不從。

  從上往下看,駝城的輪廓確實有幾分龜背的模樣。種種傳聞互相印證,一代代灌輸下來,北漠子民已經對駝城這些神話堅信不疑,比十烏篤信自己是金烏后代還要狂熱。

  自從冒出個鄭喬攪風攪雨,庚國對邊境掌控力不從心,北漠便趁機搶走駝城的實際控制權,而沈棠上位后,北漠裝傻充愣不肯歸還駝城。沈棠直接出兵將駝城團團包圍。

  包圍后,又在駝城外面堆滿鑄城器具。

  只圍不攻,限制物資進出。

  北漠派遣使者責問。

  沈棠給出的理由無懈可擊。

  為表兩地互市誠意,孤與群臣商議之后,便將互市地點設在駝城。希望兩國能在先人英靈注目之下,真正化干戈為玉帛,永結友鄰之好。聽聞北漠資源不如我國豐富,建城一事,如何能讓友鄰破費?為保證互市建設進度,康國派兵護衛也理所當然了。

  她只是想修繕老城,能有什么壞心思?

  修繕老城的費用甚至不用北漠掏。

  如此,還不能彰顯她的誠意?

  北漠方面啞口無言。

  只能為了“百年大計”,咬著后槽牙,不敢跟沈棠在這個節骨眼撕破臉,只待駝城修繕完工就找借口將人從駝城掃出去!駐守駝城的北漠貴族收到命令,只好忍氣吞聲。

  北漠王庭忙不迭派人盯著建設進度,生怕沈棠方面又出爾反爾搞什么幺蛾子,沈棠權當自己沒看到,期間還以進度太慢又調撥了一批業務熟練的工匠,僅僅兩月就竣工。

  然后?

  然后沈棠給他們上了一課。

  用實際操作演示什么叫做——

  請神容易,送神難。

  更何況還是不請自來的“神”。

  駝城如今的駐兵,皆是曾經重修駝城的工匠。這些人修好駝城,身份無縫轉換,從全能工匠搖身一變成為能打能守的士兵。

  看著工匠脫下干粗活的衣裳,套上甲胄的瞬間,駝城的北漠貴族只覺人都麻了。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一批兵力過來就不走了,再加上一開始派來的護衛,兩方數量以絕對優勢壓倒駝城本地的北漠勢力,拿下了話語權和控制權。沈棠沒費一兵一卒,啃下了大半個駝城。

  駝城的互市進行得轟轟烈烈。

  既然駝城好掙錢,不整點對不起自己。

  沈棠便伸手管徐解介紹幾個有著豐富從商經驗的好手,其中一人引起了沈棠注意。

  此人橫肉縱生,膀大腰圓,雖是普通人,體格卻比許多普通成年男性還要高大!

  觀外貌,年紀二十七八。

  最讓沈棠印象深刻的是她說話刁鉆圓滑,行事干練精明。說得好聽一些是精通人情世故,說得難聽點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幾人中的現眼包,也是唯一女性。

  沈棠見他們的時候刻意隱瞞了身份。

  其他幾人都以為她是徐解看重的徐氏族人,唯獨此人在幾句話后,眼珠滴溜溜轉。趁著私下交談了解,更是突然沖她行大禮。

  你怎知孤身份?見過?

  沈棠被揭穿身份卻無絲毫驚詫。

  此人小心翼翼,微弓著脊背,姿態謙卑道:草民哪有這份福氣面見天顏?只是見主上談吐不凡,氣宇軒昂,三言兩語便教人不自主信服。此等威勢哪是常人能有的。

  沈棠見過不少巧如舌簧、諂媚阿諛之輩,但還真沒見過會將“討好奉承”四個字直接寫臉上,生怕別人看不出來的:嗯,孤的身份你是猜對了,可惜沒有額外獎勵。孤需要一個能得用的人,不需要一個只會說的人,好聽的話,孤自己會說,用不著專人找人說。文注既然將你舉薦過來,孤相信你的能力應該不只是能說會道,拍人馬屁吧?

  她這話很直,也不好聽。

  這名女商賈是個人精,面對沈棠這番不留情面的話,不僅不見屈辱隱忍,反而眸光大綻,喜色盈面——倘若主上真不待見自己,早喊人將她趕出去了。現在這么說,是給她表現機會。表現出色,便能脫穎而出!

  機遇,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這人也確實很有本事。

  沈棠仔細看了此人這些年的成果。

  很漂亮的戰績!

  笑意淺淡:嗯,看著有幾分意思。

  此女家中世代經營小生意,上面有個滿腦子只知吃喝嫖賭享樂的紈绔長兄。父母賺的是辛苦錢,早年熬壞身體,體弱多病。去世前,擔心兒子撐不起門楣,敗壞家業,為保住家財,便給她找了一個有點經商天賦、出身低微的贅婿,讓贅婿給家中打點生意。

  奈何紈绔兄弟實在扶不起,還被贅婿哄騙交權。贅婿明面上當牛做馬,忠心耿耿,背地里卻另起爐灶,偷偷將岳家的人脈生意移花接木過去。數年之后,翅膀逐漸硬了,自覺有底氣的他再也不掩飾對丑妻的嫌棄,早就趁著在外走商的機會,養了幾門外室。

  結果么?

  結果就是紈绔兄弟被贅婿帶著荒唐,掏空身子死于馬上風。贅婿和幾個心腹在外走商途中,遭遇土匪,死于非命。成了寡婦的女人悲憤之下報官,土匪逃命,貨物追回。

  這個贅婿是外地逃亡過來的,家中無父無母無親族,自然也沒有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來吃獨戶。她順利繼承了產業,每日思念亡夫,以淚洗面,靠著操勞生意麻痹自我。

  本鄉士人聽聞事跡,提筆作賦,贊譽她是“最美賢妻”,還道人之美丑存于心而不在皮囊骨肉。外人得知此事,可憐她遭遇。

  感慨不止——

  有錢又怎樣?再多的財富哪抵得上一個知冷知熱會疼人的丈夫?而且,她一介婦人哪懂什么生意?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敗光嘍。

  母族這邊親戚好心想過繼一個孩子給她養老,但都被以“孩子不是亡夫血脈”為理由拒絕了,不少人聽她這么說,直翻白眼。

  過繼來的孩子有她亡夫血脈才叫有鬼。

  也有好事者不解,贅婿不是養了幾房外室還生了孩子么?咋不帶著孩子來繼承家產?于是,閑得蛋疼去養外室的幾處小院打聽,發現人去樓空,仿佛此地沒有住過人。

  坊間市井猜測外室和孩子遇害了,也有人說她們受到擔心正室報復,提前跑路了,更有人說在別處看見過這些母子/母女,人家生活得好好的,還有人帶著孩子再嫁的。

  不管怎么說,女人都是最可憐的一個。

  雖然繼承了財富,但失去了寶貴愛情。

  沈棠見鬼般看著徐解:你認真的?

  徐解咳嗽:縣衙結案是這么結的。

  以徐解當郡守這么多年的經驗,他自然知道這事兒沒表面上看著簡單,但復查后的結果確實沒有毛病,他總不能亂拿人吧。

  民不告,官不究,不告則不理。

  也沒人去告她謀財害命。

  外室和外室子都不吭一聲呢。

  紈绔兄長被酒色掏空身體,但又不肯承認自己不行,每次尋歡作樂前都要服用大量令人興奮的藥丸助興,這種藥丸本身就會影響心臟,馬上風可太正常了。贅婿也是為了貪時間、省麻煩,不顧那條路有山匪出沒的警告,大著膽子非要從這邊過,翻車了。

  徐解:咳咳咳,或許真是運氣。

  沈棠翻白眼:嗯,我信了你的邪。

  這名女性商賈奸猾且會來事。

  徐解最中意的并不是她。

  沈棠贊同:確實,她的底線有點過于靈活。看她做生意的這些手段,真是商戰如戰場,殺人不見血。可存在即合理,任何人只要放在合適的位置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她若是去跟北漠那些人打上交道,那叫‘以毒攻毒’,反觀你這樣的,不適合。

  北漠在商賈中間的名聲是出了名的壞。

  買東西不給錢是基操。

  賴賬拖延多久,全看薛定諤的良心。

  這種惡人,自然需要靈活變通的惡人去收拾,沈棠沒考慮多久,拍板釘釘確定人選。

  不挑了,就她吧。

  在真正任用前,沈棠想聽聽她的計劃。

  她道;孤只聽真話。

  女性商賈擠出一抹笑容,面上橫堆的肌肉將眼睛擠成縫:主上英明決斷,草民如何欺瞞?自然,字字句句皆是草民肺腑之言,有一字有假,便教全族英魂不得安寧。

  沈棠:……

  這跟棄嬰發誓撒謊死爹媽有什么不同?

  她也沒跟人計較這點地獄幽默:倘若孤用你,讓你去北漠經營,你準備怎么做?你不曾去北漠走商,怕是不知道北漠這伙人做生意不講武德,全是土匪做派,難纏。

  女性商賈想也不想:給回扣。

  沈棠:……

  還真是誠實,不說一字假話。

  沈棠又道;以肉投狼,抱薪救火。

  女性商賈道:喂僅次于頭狼的狼,次狼肥碩,頭狼生懼,可使二狼離心離德。

  頭狼和次狼合力騙肉呢?

  既然是狼,自然都有狼子野心。狼這種小畜生,不管放哪里,狼就是狼。美味的肉都投喂不熟,更何況是彼此爭搶食物的同伴?狼群合力騙肉是彼此都有利可圖,若無利可圖,何不一狼獨吞一肉?女性商賈眸色晦暗了三分,投喂得好,狼也是狗,狗也是狼。

  沈棠撫掌而笑:確實都是真話。

  她原先還沒這個念頭,但聽了女性商賈的話,心中萌生了一個小小的計劃;財色皆是剔骨刀,我們不干用美色換取利益的事兒,那就用財吧。我倒是要看看,北漠這群狼有幾只是銅皮鐵骨,不懼這把剔骨刀。

  一直胸有成竹的女性商賈慢了半拍,小聲試探道:草民愚鈍,不知主上深意。

  沈棠拍著她肩膀,略微彎腰,俯身在她耳畔氣息輕吐,笑道:很簡單,滲透。

  滲透?

  用錢財讓北漠這棵枝繁葉茂的樹,從根子爛起來,掏空樹干,只剩一張樹皮!

  女性商賈抿了抿嘴。

  看向沈棠的眼神帶了幾分怪異。

  她似乎沒想到沈棠作為一國之主,還會主動催化他人去貪污腐敗,盡管這個他人是敵人,但這招也夠損夠陰毒。她就說嘛,一個能從亂世風雨走出來,順利謀得立錐之地的女人,哪會是單純無害,至純至善的大圣人?

  國主可以不用手段,但不能不會手段。

  沈棠沒有錯漏她的眼神。

  紅唇輕動,在她耳畔呢喃,猶如惡魔勾動心弦,蠱惑聽眾跳下深淵:你行嗎?

  女性商賈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舍我其誰!

  沈棠給她提供了不小的特權。

  在北漠互市的利潤有優先使用權,只需一年送一回賬目,沈棠也不怎么查賬,偶爾缺錢還讓戶部特批資金供她使用,必要時候讓她“弄到”一些不痛不癢的情報取信于北漠之人。也不擔心這人背叛。倘若她有兩頭下注的本事,失去沈棠這邊支持,還能有其他的后路。

  但,她有嗎?

  北漠不會是她的退路。

  商人是最不相信所謂良心承諾的。

  一個能從偏心父母、紈绔兄長、出軌贅婿這樣窒息包圍圈殺出來的人,會信良心?

  她如今的生活,擁有的一切,全部建立在康國強盛的基礎之上。康國倒下來,她擁有的一切也會被打回原形。她是一個無子的寡婦,傳統宗族的壓迫足以將她逼回內宅。

  姜勝的話讓沈棠眼前浮現此人面孔,笑道:“狼或許沒喂熟,但絕對被喂胖了。”

  習慣投喂的狼跟狗沒區別。

  這些人的反對雖未更改最終結局,但也順利拖延幾天時間,為康國爭取到了緩沖。

  至于說——

  既然北漠早有野心,為何不提前屯兵?

  別說十幾萬兵馬,就是幾千人聚在一起靠近互市邊境也會被察覺啊。沈棠只是窮,又不是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也不是假的,提前一日集結兵馬,糧草輜重誰買單?

  沈棠手指敲著桌案。

  “此番御駕親征,諸君誰愿與孤同往?”

  她的目標,是龔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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