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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孝城亂(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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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人來回稟的時候,烏元還暗道“有默契”,這些人主動上門也省了他諸多麻煩。誰知見了人,才知他們一個個不是哭喪著臉就是怫然不悅,活似祖墳被人扒拉干凈的模樣。

  烏元見狀心下咯噔,忍不住在內心嘀咕這些人葫蘆里賣什么藥,提前給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他正準備開口寒暄兩句,順便敲打這些人,別這個時候過來觸自己的霉頭。

  腹稿還沒開頭,其中一人已經委屈地眼含熱淚,上前陳情喊冤,希望郡府能借人給他們。

  烏元還不知發生了什么。

  他只聽到“借人”二字。

  便道:“借人?諸君也知當下形式,叛軍在城外虎視眈眈,我等已到了頸上懸劍的困境,城內兵力片刻不敢懈怠。借人……非是我不肯,實在是勻不出人手……”

  對付這種來“借”的“老賴”,“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才是最佳辦法。烏元一改為難的表情,長吁短嘆:“說來慚愧,昨晚還在想著,要不要厚顏跟諸君借用貴府門下私屬部曲……”

  嘴上這么說,心里已經翻起白眼。

  傻瓜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些世家鄉紳門下的私屬部曲精銳早已經護送主家離開孝城,留下來的全是歪瓜裂棗。送去戰場,傷害勝似刮痧,純粹給敵人送溫暖送人頭送軍功。

  烏元可沒指望過這些人。

  他此話一出,上門眾人面面相覷。

  這時,其中一人捂著青腫的眼睛站出來。烏元定睛一看,險些表情失控撲哧笑出聲。但多年表情管理很過硬,硬生生忍住了,還露出幾分“發自內心”的關切,上前問他。

  “你這是——這是怎了?”

  半截袖子被燒成灰燼,山羊胡子沒了大半截,右眼眼眶被打出了大大的淤青。若仔細觀察,還會發現他的鼻梁比以往偏斜更加厲害,鼻根泛著些許青色,要多可憐又多可憐。

  烏元內心大受震撼——要知道這里可是孝城,這些扎根于此的世家鄉紳才是地頭蛇!即便叛軍臨城,也不會有人不開眼去招惹他們。他們發生了什么,怎會如此狼狽?

  被問到的中年人用半截燒焦袖子拭淚,哭訴遭遇——昨夜三更時分,一伙暴民趁著他們守衛薄弱的時機,沖入他們族地進行劫掠搶奪,打傷數十家丁護衛,爾后揚長而去!

  烏元驚駭地道:“暴民?”

  中年男人回答道:“是啊,全是暴民。”

  烏元又望向其他人:“你們呢?”

  其他人道:“情況差不多。”

  烏元便問道:“所以——你們是來報官的?”

  中年男人收起哭唧唧的表情,擦拭眼角殘余淚痕,捻著被燒焦半截的胡子:“正是如此。我等也知郡府難處,但此番損失巨大,若不能抓出那伙‘暴民’,我等往后還有什么臉面在孝城、在四寶郡立足啊!懇請還我們一個公道,務必要讓不法之徒伏誅!”

  烏元嘴角抽了抽,暗道“你們這些老東西哪有臉面這種玩意兒”。不管內心多么嫌棄,明面上還是不能表露出來,他道:“諸君且聽我一言,非是不肯,實在是因為……”

  他還是想用人手不足為借口推脫。

  這種時候上哪兒給他們破案抓賊?他們也說是一群暴民,還成功搶了他們的財產。能做到這點,可見參與其中的人還不少,興許還有實力不弱的武膽武者,讓他怎么抓?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氣。

  問烏元:“如此說來是不肯了?”

  烏元眉頭一挑:“您這是什么話?什么叫不肯?你我之關系,猶如唇齒,唇亡齒寒!奈何實在是有心無力啊,總不能將城墻上對付敵人的士兵調撥過來處理這事兒吧?”

  中年男人倏地冷哼一聲。

  問烏元:“您可知被劫走的是什么?”

  烏元越聽越覺得此人話里有話,多少也生出幾分薄怒。他表面上很好說話,不意味著這些人真可以蹬鼻子上臉。于是,回應多了幾分強硬,問:“你們不說,我從何而知?”

  中年男人一瞬不瞬盯著烏元的臉,不肯錯漏一絲絲異樣表情,陰陽怪氣地道:“是糧食!”

  烏元聲音陡然提高:“糧食?”

  怎么會這么巧合?

  他前腳下決心準備去“借糧”,后腳他們的糧食就被“暴民”截走了。烏元忍不住用懷疑的眼神掃向眾人,暗下擔心自己身邊被他們安插了耳目,這耳目還是他相當信任的人。

  眼前這些人不想“借”,便自導自演一出“暴民截糧”的戲碼,還先發制人跑他跟前哭訴。

  烏元內心臉色倏青倏白。

  他已經開始擔心自己身份暴露了。

  若是如此——

  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斂住眼底殺意。

  眼前這人怕是不能留了!

  中年男人還未察覺自己的危險處境,氣得手指哆嗦,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響,陰陽怪氣地道:“是啊。不止我一家,在場各家糧倉都遭到‘暴民’襲擊!這未免過于湊巧了!一群‘暴民’怎會知道每一家的糧倉位置?若無統一指揮調度,行動又怎會如此迅速?”

  這次過來,不止是為了“借人”追回損失,也為了試探,畢竟極度缺糧的郡府嫌疑也很大。

  烏元陰沉著臉。

  生平頭一次被人懷疑是小偷。

  “諸君有話直說,犯不著拐彎抹角!說句不中聽的話,孝城死活與我何干?城門一開降了叛軍也無妨,但卻關乎爾等個人乃至全族的身家性命!郡府這頭,即便缺糧缺人到這份上,也未打攪你們吧?爾等不分青紅皂白、無賴陷害,實在令人心寒!”

  盡管烏元的年歲還不大,但發起火來也讓人生出幾分膽怯,態度更是坦蕩磊落。

  一時眾人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

  他們也不敢真正惹怒烏元。真把人惹惱,人家二話不說開城獻降,他們就真沒地方哭了。

  中年男人出聲婉言安撫。

  “烏郎還請息怒,我等非是這個意思。實在是因為損失過大,這才失了態……還請見諒則個。”

  說完,還一揖到底。

  烏元只能勉強緩和臉色,順著臺階下。

  雙方現在還不能撕破臉皮。

  于是,各退一步。

  烏元開出幾張空頭支票,答應會派人留心那一伙“暴民”的下落,一有消息便告知——畢竟,有這么一伙能搶劫各家糧倉還能拍拍屁股走人的“暴民”勢力,烏元心里也不放心。

  這跟臥室懸梁睡著個敵人有區別?

  心多大才能睡得著?

  好不容易打發這些人,烏元越想越氣。

  烏元接待眾人,顧池也在僅隔一張屏風的后堂聽著。他們一走,他便從后堂走出來,眉頭還緊緊蹙著,讓本就陰郁羸弱的臉看著更加陰沉。他的想法與烏元有一部分相合。

  這些世家鄉紳是有備而來!

  烏元看著門口方向,陰沉著臉,啪得一聲放下茶盞,問:“顧先生,此事你怎么看?”

  顧池道:“時機太湊巧。”

  烏元又問:“顧先生也懷疑有內鬼?”

  顧池正要回答“是”,

  這時,屬于龔騁的心聲在靠近——盡管他的心聲沒有邏輯完整的表述,但從一閃而逝的簡短句子來看,龔騁此時心情相當好——十句話,五句夸贊妻兄如何如何英武睿智、聰明果決,剩余五句都在夸共叔武壯士,實力如何強橫、如何酷似自家二叔!

  顧池聽得啞然。

  與龔騁相處這么多時日,極少聽到這位日漸沉默的昔日天之驕子發自內心夸贊誰。即便是對烏元,龔騁的心聲也多是感激,或者內疚自己是個累贅拖累了烏元。

  這般不吝嗇筆墨的夸獎?

  烏元還沒這個待遇。

  思及此,他看向烏元的眼神添了絲絲憐憫同情——也不知烏元知道,會是何等想法?

  顧池聽到的心聲只有龔騁一人,但通秉后進來的卻有五個人,其余四人正是沈棠、褚曜、祈善和共叔武。顧池見狀,內心嗤著撇了撇嘴,十分不悅自己被如此針對。

  小氣,一點兒心聲都不給聽。

  龔騁一進來就道:“翁之,好消息啊!”

  烏元在他進來的時候就緩和了臉色。

  端起茶,不解問:“喜從何來?”

  他糾結一晚上才下了決定,結果胎死腹中,還被人組團陰陽怪氣地誣賴,晦氣都晦氣死了。

  龔騁笑道:“翁之不妨猜一猜?”

  烏元道:“城外叛軍被天降賊星砸死了?”

  龔騁搖頭:“這怎么可能。”

  要是又有賊星降世,還是能摧毀數萬人的威力,以叛軍營地和孝城的距離,孝城怎么會風平浪靜?龔騁當即也不再賣關子,痛快地揭開謎底:“守城駐軍糧草已經解決了!”

  說罷,他笑著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茶水還未來得及入口,烏元那邊失態一口噴出來,嗆得直咳嗽。后者似乎想到什么,霍地從原地站起身,驚駭萬分地看著龔騁,問道:“你說什么糧草???”

  好家伙——

  世家鄉紳前腳被“暴民”洗劫糧倉,后腳守城駐軍糧食問題解決了,傻子都琢磨得出二者存在某種聯系,更甚者——烏元想到一種可能,問道:“昨晚那些‘暴民’……”

  龔騁:“翁之放心,手腳很干凈。”

  烏元腦中嗡嗡嗡地亂響。

  這事兒竟然是龔騁干下的?

  如此說來,早上那伙人沒冤枉他。

  不對——

  烏元臉上不見喜色,反倒多了幾分微不可察的陰沉——龔騁行事完全沒經過他的同意,甚至連告知都沒有就動手了?這個認知讓烏元內心有一絲絲不快,如鯁在喉。

  即便是龔騁,這般擅做主張也不行。

  顧池先是無語凝噎,旋即將視線轉向一直沒吭聲、乖乖坐好的沈棠——沈郎!

  他知道的內幕比烏元多得多。

  深知僅憑龔騁一人是干不出這事兒的。

  旁的不說,只說龔騁經受的教育就干不出這般劍走偏鋒、離經叛、渾不要臉的事。

  這屬實忒無恥!

  但沈棠不一樣。

  沈郎行事出格,永遠出人意料,身邊還有褚無晦、祈元良這樣縱容無度的謀者,共叔武這樣實力強橫的武者,自身實力也不俗……呵呵,破案了。

  不待烏元開口詢問,顧池便將話題引到沈棠身上,笑問道:“這可是沈郎的杰作?”

  沈棠反問:“是又如何?”

  有了顧池的提醒,烏元驀地明白過來。

  他起身,鄭重一揖到底,誠摯地道:“烏某在此,替孝城數萬百姓謝過壯士義舉。”

  沈棠:“謝什么?我不過是‘借花獻佛’。”

  反正拿出來的是別人的糧。

  說得通俗一些就是——吃賊的不心疼。

  烏元道:“壯士高義。”

  一番商業互吹,眾人各自落座。

  烏元面露好奇之色,直言:“烏某還有一事不明,截糧倉一事,幾位是如何做到的?”

  其實他更想問沈棠區區幾人,是怎么避開他的人手,犯下這樁大案子!在自己掌控的地盤發生這么大事,自己居然毫不知情,屬實有些打他臉了,也讓烏元生出幾分危機。

  若沈棠下手的目標不是糧倉而是他,他豈不是死都死得稀里糊涂?這可是烏元最忌諱的。

  偏偏沈棠聽不出弦外之音。

  亦或者說,沈棠潛意識就沒將烏元擺在平等對手位置,自然不會去想怎么搞死他。

  沈棠抿了一口茶潤潤喉,昨晚又是一夜通宵未眠,這會兒有些上火。

  “非是我等強。”她頓了頓,十分嫌棄地道,“分明是他們過于弱小,還不設防,幾乎沒有像樣的防御反擊。起初我還以為有詐呢……”

  烏元又問:“那偽裝‘暴民’的人……”

  他最介意的是龔騁越過自己調動人手。

  沈棠道:“不是偽裝的。”

  “不是?”

  沈棠:“他們就是‘暴民’。”

  更準確來說是沈棠用十斤糧食換來的打手。

  孝城底層貧民窟有不少百姓餓得干瘦,家里早已經沒米下鍋,十斤糧食真的是一筆橫財!

  稍稍冒點風險也值得。

  他們用來混淆敵人視線,真正起作用的是己方安排的人手——不得不說,高等級武膽武者是真的香,一人能當做好幾百人用。

  沈棠也開始期待自己那顆武膽了。

  出門自帶幾百號小弟!

  拉風,有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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