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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章 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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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融打量著王朗,親切之余,又有些陌生。

  眼前的這個王朗與他相別不過數月,眉眼依舊,但臉上的神情、眼中的神采,都已經有些陌生。

  他記憶中的王朗絕不會因為教幾個西涼士卒讀書就自鳴得意,甚至將他們稱為子路。

  這太過份了,哪里還有士大夫的體面。

  孔融看著案上的肉干、鹽豆,以及杯中的羊奶酒,心生厭惡,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真是荀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啊。數月之間,景興竟有如此領悟,令人望塵莫及。

  王朗也是飽學之人,豈能聽不出孔融的諷刺。他哈哈一笑,也沒放在心上。

  他剛剛接受楊彪的安排,去做軍中做教習的時候,抗拒心理比孔融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說你見了天子?”

  孔融點點頭,心情更加惡劣。

  今天真是太狼狽了,來回二十余里步行,讓他腰腿僵硬,現在還沒緩過勁來。可是比起心理上的打擊,這點辛苦不值一提。

  他從小就以聰慧著稱,四歲讓梨,十歲登李膺龍門,與人論戰無數,從未像今天這樣憋屈。

  難道因為他是天子,所以我懦弱了?

  我為什么不能像當年在大將軍何進門前一樣,將名刺扔在他的臉上,大罵一通,揚長而去。

  分明他比何進更無禮。

  “罵戰輸了?”王朗忍著笑。

  孔融瞪了王朗一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自然不是。”王朗擺擺手,示意無意與孔融對罵。“就我所知,你和禰正平算是士大夫中口才最好、膽氣最盛的兩個。聽說你們來了,我便想,如果你們兩人都不能取勝,恐怕就沒人能勝過天子了。”

  王朗收起了笑容,神情嚴肅起來。“既然如此,那儒學一定有什么破綻,而且被天子抓住了。”

  “儒學能有什么破綻?”孔融脫口而出。

  話說出了口,底氣卻有些不足,聲音越過越小,最后直到沉默。

  王朗靜靜地看著孔融,眼中帶著一絲同情,一絲不安。

  “文舉,你我都是儒門中人,以圣人子弟自居,你更是圣人后裔。可是你我都清楚,眼下之儒學早就不是圣人所傳之儒學。眼下之儒門,也被今文、古文、師法、家法鬧得四分五裂。要說沒有破綻,你相信嗎?”

  他一聲嘆息。“反正我是不信的。”

  孔融欲言又止。

  王朗喝了一口酒,又道:“很多人都說,天子欲行秦法。就我在關中數月的看法,我覺得這種說法有失偏頗。如果說這天下還有人相信儒學,相信王道,天子應該是最堅決的那一個。”

  “他?”孔融不以為然。

  “是的。”王朗鄭重地點點頭。“他之所以出言不遜,只是覺得現在的儒學無法實現王道,現在的儒生只能坐而論道,卻不能起而行之,無法托以重任。只有年輕人能行王道,所以他將希望寄托在年輕人的身上。荀文若,楊德祖,都是他寄予厚望的年輕人。他們的做法或許有所不同,但他們的目的卻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實現王道。”

  孔融眼神閃爍,想起了天子攻擊他的言論,不禁有些臉熱。

  他在北海的戰績實在無臉見人,尤其是在天子面前。

  “你剛才說得對,茍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漢興,有叔孫通、陸賈、賈誼輩提倡儒學,直到董仲舒上天人三策,而儒學獨尊。如今三百余年過去,儒學需要再來一次變革。這樣的事,馬季長(馬融)已經開始著手,諸弟子中,鄭康成(鄭玄)學力最為深厚。但他能不能完成這項大業,我不敢太過樂觀。”

  王朗用酒杯碰了碰孔融的酒杯。“知道為何么?”

  孔融眼皮一抬,沒好氣的說道:“正當請教。”

  “他只是個書生,沒有治理地方的經歷,只能做紙上學問。”王朗笑了一聲:“難道儒學只是紙上的王道嗎?叔孫通、陸賈都是做過官的人,賈誼也曾為孝文智囊,他們的學問都是有根基的,要解決實際問題的,絕不僅僅是紙上論戰。”

  孔融咂了咂嘴,微微頜首。“景興,你這么一說,的確有些道理。”

  “所以我說,你比他更合適。”

  “什么?”孔融愣了一下。

  “你比鄭康成更有機會改革儒學。”王朗說道。“不要將精力浪費在那些口舌之爭上了,做點有益于民生、有益于儒門的事吧。要不然,百年之后,圣人恐怕不是以杖叩脛,而是要敲斷你的雙腿。”

  孔融瞪了王朗一眼,卻不由得怦然心動。

  王朗說得對。

  他比鄭玄更有機會成為振興儒學的那個人。

  “你不會是來勸我和你一樣,去軍中做教習吧?”孔融正色道:“我可沒那閑情逸志。”

  王朗搖搖手。“你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哪兒?”

  “你不知道天子要修太學嗎?”王朗笑道:“去太學吧,趙邠卿年過九十,余日無多,太學需要一個既有學問,又有體力的人做祭酒。繼周秦之變后,關中又將迎來一次重大變革,身處其中,正是再造儒門的好機會。”

  孔融已然心動,嘴上卻不肯松口。“我對《孟子》可沒什么興趣。”

  “要興王道,自然不是《孟子》可以獨任的,但孟軻作為圣人的再傳弟子,他的學說有其可取之處,不能忽視。”王朗笑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能成就新的學說嘛。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都是王道的一部分。”

  孔融沉默不言,手卻端起了案上的酒杯。

  王朗連連相勸。“來,喝一杯,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孔融瞥了王朗一眼,有點勉強地舉起酒杯,與王朗碰了一下。

  王朗一飲而盡,孔融卻只是淺淺的呷了一口,品了品,不禁眉頭一挑。

  這羊奶酒的確與中原的酒不同,更加綿滑,也沒有中原羊奶的膻氣,反倒清香宜人,化解了酒的辛辣,入口極佳。

  “別看了,喝吧。”王朗擠擠眼睛。“這羊奶酒不僅香醇,還能養生。每天喝上一升,三個月后,你就知道妙處了。”

  “當真?”

  王朗嘿嘿一笑。“你知道的,內人身體一直不佳,所以成親這么多年,只生了一個孩子。到了關中后,她每天早上一杯羊奶,體力漸強,剛剛懷上了。你雖然子嗣不少,但要想成就一番事業,沒有一副好身體怎么成?努力加餐,從每天一杯羊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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