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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六章·“噠咩大海,噠咩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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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一個瘦削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

  披著黑發的方老師,朝他微微躬身,似乎在表達對他照顧茜茜旳感謝。

  她今天穿著一身藍黑色的裙子,讓人聯想到七十年代溫婉勤勞的女性。

  “方萍。”蘇明安說:“你的名字,讓我想起一個人,可惜年齡不對。”

  方老師微微一笑,不理解他在說什么。

  蘇明安移開眼神,看見不遠處傻笑著的長生。

  “嘿嘿,嘿嘿嘿……”

  這個傻呵呵的男人,裹著一件他母親穿過的大棉襖,手里拿著彩色的糖紙。

  只是,那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唯一一次不在他的身邊。

  “佰神大人——加油!”

  山坡上,個子高矮不一的孩子們,朝著蘇明安揮手。

  孩子們不懂推翻黑墻意味著什么,只是覺得,把一個自古以來就存在的東西推翻,非常有意思。

  旁邊的光理和圖元兩位長老沉默不語,他們尊重蘇明安的決定。

  “佰神大人。”米伽樂平靜地看著他們:“請一定要……推翻那面黑墻,解除我們根深蒂固的詛咒。”

  “我會的。”蘇明安說。

  他側頭,剛想叫茜伯爾離開,卻看見方老師在擁抱她。

  “茜伯爾。”方老師輕聲說:“……你做到了。”

  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看似年輕的女孩,為了這個世界,吃了多少苦。

  他們只能看到現在的她——身為族長的她,被佰神無私地庇佑著,被前族長永恒地愛著。

  茜伯爾邁開了步子。

  那一刻,她飄揚在雪中的發顯得格外透明潔凈。

  “來吧。”她說。

  ……她渴望的光明與自由。

  最終祭臺上,如蛇一般的鮮紅紋路蔓延,銘刻在石塊四周。

  一頭紫發的女孩正等待在那里。

  “小愛?”蘇明安還以為這個祭臺上的身影是蘇凜,沒想到是小愛。

  在古堡副本時,她確實說過,她最后會在這里等他。

  “安醬。”小愛望著他:“……你還差一個對手,解決他吧。”

  “他人呢?”蘇明安說。

  影已經在旁邊到處翻東西了,甚至把草皮都扒了一遍,似乎在看蘇凜有沒有躲在土里。

  小愛沒回話,她也不知道蘇凜去了哪里。

  “我來,是想告訴你。”小愛說:“由于已死亡引導者的鮮血和生命獻祭,像你這樣存活到最終祭臺的人,會獲得一些獎勵。”

  “哦,就像某個搶杯樂動漫,其他參賽者的死亡,會讓最終的大獎出現。”影在旁邊開口:“……那我現在可以向圣杯許愿了嗎?”

  “閉嘴。”蘇明安說。

  “——這明明是你看過的動漫,是你看過,我也看過的!怎么了?你歧視二次元——”影叫著。

  “這是命令,閉嘴。”蘇明安說。

  分身必須聽從他的命令,他這命令一出,影不說話了。

  “你繼續說。”蘇明安對小愛說。

  小愛頓了片刻:“五年前,佰神降臨時,祂將祂的能量,放在了最終祭臺里——就在我們的腳下。”

  蘇明安現在擁有的能量,是從觸須怪物里吸收的,本質上不算佰神的能量,頂多算偽劣品,當時連茜伯爾都打不過。

  ……正牌能量原來在這里。

  他低頭,看見腳踩著的,祭壇之上的血色條紋。

  他蹲下身,伸出手。

  他是唯一走到這里的參賽者,沒有人和他搶這份能量的所屬權。

  祭壇開始發光,潔白的光輝從他的手指間閃爍了上來。

  更強大,數量更多的白色觸須生長而出,被他牢牢控制住,化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片刻后,他起身,身后的白色觸須花瓣般綻放。

  他獲得了完整的能量。

  “推吧。”小愛看了他一眼,忽然說。

  “什么?”

  “黑墻。”小愛說:“你們不是想推翻黑墻嗎?那黑墻本就是穹地人類搞出的東西,你有了佰神的能量,又有了代表結界的黑羔羊權柄,不用完全成神,就已經能推翻了。”

  蘇明安抬眼,看向不遠處連成一線的漆黑墻壁。

  “那我推了。”他果斷伸手。

  “等……等等!”茜伯爾立刻抓住他:“現在就推嗎?”

  驟然實現的夙愿,讓她腦海一片空白。

  她曾經在心中一次次描繪她推翻黑墻的場景,只要幻想這樣的畫面,她都會咬牙堅持下去。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在真的要做出這個決定時,她又猶豫了。

  “是的,你們……還是想好再決定吧。”小愛在旁邊淡淡地說:“推翻那面黑墻……真的是好事嗎?穹地的詛咒外延,外面的世界可能會因為你的行為毀滅,你們兩個,可能會成為永遠的罪人。”

  “但如果不推,沒有方法解決問題。”蘇明安說:“和外界溝通,利用他們的科技消除詛咒,是唯一的破局點。”

  小愛聽了,不明意味地笑了聲。

  “前幾天,我聽你自言自語地說過,薛定諤的貓。”她說:“將一只貓放進箱子里,在開箱之前,誰也不知道它到底活著還是死了——但如果,有人揭開箱子的話,它的結局就定格了。對于那些渴望看到貓還活著的人來說,這個結果,還是不去觀測為好,對吧?”

  “如果一直不開箱子,貓餓都餓死了。”蘇明安說。

  “哼……好吧。”小愛淡笑一聲:“那你推吧。”

  她今天一直是這幅不咸不淡的態度,好像對即將到來的勝利沒什么期望,說話的語氣也很淡。

  “茜伯爾,我推了。”

  蘇明安沒有和小愛繼續扯皮,他要趁蘇凜還沒來趕緊推墻。

  他的身上亮起白光,一瞬間,上百根燦爛如明日的觸須拔地而起,它們化為雪白的流光,對準了黑墻。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一個點,旁邊的呂樹和影也緊緊盯著那個方向——那是即將被打破,即將照見外界陽光的方向。

  茜伯爾急促地喘息著,她全身都激動到顫抖。

  她眼前的場景,由于緊張而愈發模糊,她卻恍若能清晰地聽到她心臟的蹦跳聲,聽到身體血流急促地唰唰聲響。

  久遠的愿望即將實現,她已經緊張到身體出現生理反應。

  ……不對。

  她突然意識到一點。

  明明她是第一次走到這里,她是第一次活到第十五天,

  為什么……在看見這樣的場面時,她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看著這遠方黑墻即將被推翻的一幕,她的心忽然一突。

  她突然升起了一種極為奇妙的既視感。

  這種突發的感覺,像一只大手,猛地擰緊了她的心臟。

  她能看見,這一瞬間,蘇明安的白色的觸須掀起氣浪,沖向那佇立百年的墻壁,發出激烈的空氣爆鳴。

  她能看見,那被白光照耀之下的蘇明安,臉上平靜的表情。

  她的記憶從來很混亂,會時常忘記一些舊的東西,也會想起一些新的東西。在當初喚醒觸須怪物時,她就想起了穹地的信仰規則。

  而在此時——既視感涌上心頭,她想起了新的東西。

  “——等等——等等——!”

  她突然嘶吼出聲,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扒住蘇明安的手臂,想要阻止他。

  但前方,那觸須的前沖之勢已不可改。

  它們如沖刷的大江大河,決然、不回頭地,沖破了那道漆黑的高墻——!

  “轟隆隆——!”

  她的尖叫聲,和黑墻的破碎聲一齊響起。

  剎那間,劇烈的碎裂聲、爆鳴聲、倒塌聲,不絕于耳。

  粉塵飄飛,漆黑的顆粒高揚而起,幾乎將天幕染黑。

  山坡上的人們踮起腳尖,眼含期待,注視著那一面倒塌的高墻——

  黑墻倒塌了。

  來自外界的陽光,穿過穹地的風雪,一縷一縷,灑入茜伯爾淡色的瞳中。

  蘇明安看了眼墻外的景象,嘆了口氣。

  他緩緩地收回觸須,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茜伯爾。

  她的嘴似乎微微動了,像是急促地喘了口氣,又像是想說話。

  她的喉嚨卻被哽住了,只發出嘶啞的撕扯聲,最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視野之中——那面黑墻,已經全然倒塌。

  黑墻外,數輛廢棄的車輛維持在停擺前最后一刻的狀態,高樓大廈早已倒塌,人們的枯骨埋藏于積壓的廢墟石磚之中,只隱約看見殘留的骯臟布料。

  眾多的瓦礫,填滿了外界的生存空間,沒有一點人煙,只剩下了空白與死寂,像是被時間的列車碾壓而過。連縫隙里的太陽花都已經枯萎。

  一副極其靜默的末世場景,直面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斷壁殘垣。

  荒涼滿目。

  你說,蘇明安,你覺得,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在此前的數個輪回中,我和我的幻想造物曾經走到過第十五天,他成功成神,推翻了那面黑墻。但最后,我們卻沒能解決詛咒的問題,輪回再度重啟。

  而我,忘記了這一切,只以為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我,應該怎么辦?

  “茜伯爾,別難過。”蘇明安拉住劇烈顫抖的她:“……外界毀滅的這種情況,也是可能存在的。”

  他已經猜到了這樣的情況。

  畢竟,五年前趙衛東等實驗員的尸骨至今還在,沒有下一批的實驗員去處理。

  而當初他遇見的那名偶然走入的外界人,身上也滿是草葉和跋涉的痕跡,不像是一個體面的現代人。

  所以,外界可能很早就遭遇了毀滅性的危機。

  之前的死亡與輪回,所有的堅持和信念,好像剎那間失去了意義。

  她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實現了她推翻黑墻的愿景。然而,外面并沒有能解決問題的科技,只有世界崩毀的荒蕪。

  ——她走到最后,但發現一開始的路就是錯的。

  此前,在她的幻想造物開始出現在輪回里后,他們應該也有數次輪回順利走到了這里,她的幻想造物成神,推翻了這面墻。

  只可惜,眼前永遠只有末日的絕望。

  十五天一結束,詛咒沒有解除,一切重新開始。

  沒有盡頭。

  沒有希望。

  沒有目標。

  即使成功,也不過是發現絕望的結局,而后從頭開始。

  她早已開始恐懼這種“很快便過去了”的生命,希望災難與痛苦可以到此為止,所有的人都會獲得幸福。

  然而,這世道,

  她甚至自身難保。

  茜伯爾沒有動,她只是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蘇明安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她的聲音太小了。

  她此時臉上掛著的笑容,微妙,異常,形同瘋魔。

  那緩緩,緩緩咧開的笑容,好像在將她自己徹底撕碎,攪得鮮血淋漓。

  在湊近時,他盯著她張開的嘴唇,聽見了她磨碎了的話語——

  像是失了魂的人,像是犯了癔癥的精神患者,

  她在反反復復,反反復復地,像是咬碎了般重復著,

  一個簡單,短促的詞匯。

  “大海。”

  “大海。”

  “……大海。”

  她在說,

  大海。

  “……”蘇明安沉默地注視著她。

  片刻后,她抬起頭,眼神純稚地,如同一個天真的孩子。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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