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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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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須稱量。”

  安祿山滿臉堆憨笑,

  “臣肚子里,沒有別的,只有對陛下的一片忠心赤膽啊。”

  “怕是不止吧?”李隆基負手盯著水簾,語氣淡淡說。

  “……”安祿山低眉順眼,胡子一抖。

  龍頭噴吐清泉,織成水幕下落,只映出皇律秤的那一片,畫面外則模糊不清。

  此時此刻,

  神將正好從粗獷大漢胸膛中抽出一枚觸目驚心的大紅令簽,咣當砸入秤盤。

  “估計還裝了胡旋舞的譜子。”李隆基這才笑著說完下半句話。

  安祿山陪笑了幾聲。

  君臣之間,其樂融融。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律秤其實并非一件法寶,而是一門法術。稱量這些人無甚意思,來,讓朕見識一下安將軍的忠心赤膽。”

  李隆基輕揮袖袍。

  自有候在噴泉邊上的黃門宦官扳動機輪,閉合龍頭,撤去水簾。

  “葉仙師。”

  “臣在。”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應聲浮顯。

  是個小道童。

  唇紅齒白,神情淡然。

  葉法善,景龍觀主,圣人親自冊封的越國公,時年……一百三十八。

  “借陛下皇氣一用。”

  “準。”李隆基頷首。

  葉法善便捏了個法印,點點金光匯聚成一桿憑空而浮的秤盤。

  “葉仙師,給朕施個法。”

  李隆基攤開一只手,“安將軍的忠心,朕親自來掂量。”

  “喏。”

  葉法善輕畫法符,為李隆基的巴掌覆蓋上了一層金紫熒光。

  “娘子,你也來看看。”

  李隆基朝一旁的宮裝麗人招了招袖子,楊玉環應了一聲,抱著沙皮小狗,娉娉婷婷地走上前來,一雙妙目撲閃撲閃。

  “謝陛下。”

  安祿山直起身子,張開雙臂,露出將袍服撐得緊繃繃的胸膛。

  兩人相對而立,肥壯如山的安祿山比李隆基高出足足將近一半,龐大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把皇帝完全覆蓋。

  五指探入胸口。

  就像戳入一堵厚石墻。

  李隆基收斂笑容,垂著眼眸,剛要拔胳膊——

  響聲突兀。

  卻是小狗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蹬腿掙出了楊玉環的懷抱,往前一亂跳,恰恰好好踢翻了秤盤。皇律秤哐啷一聲摔落,摔成了粉碎的金芒。

  “陛下恕罪!”

  楊玉環驚呼一聲,匆忙伏首,

  “猧子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總愛胡鬧,是臣妾管教不嚴,請陛下責罰。”

  “唉”

  李隆基嘆了口氣,語氣惋惜,

  “葉仙師,朕要是沒記錯的話,皇律秤,一天只能召一副吧?”

  “陛下所言正是。”

  葉法善拱手垂首,臉龐青稚好似孩童,嗓音卻蒼老無比。

  “甚是可惜,甚是可惜啊。”

  李隆基收回手臂,托著楊玉環的肩頭將其輕柔扶了起來,“小事而已,朕不怪罪。猧子應該是害了什么病,讓狗坊(唐宮內管理寵物的獸五坊之一)來瞧瞧便是。”

  安祿山同樣滿臉遺憾之色,埋在肥肉里的腰桿重新彎了下去。

  “赤膽忠心,朕今日無緣得見。”

  李隆基從宮女的托盤上取過一塊織錦帕子,輕輕擦著指頭,

  “你馴的海東青,朕瞧瞧吧。”

  “喏。”

  安祿山拍了拍巴掌,殿門口走進來了一個雕坊的宦官小使,臂上架著頭神俊鷹隼,爪子深深陷入墊臂的牛皮里。

  通體雪白,沒有一點雜色,喙如鐵鉤子。

  “雕出遼東,最俊者謂之海東青。”李隆基上下打量,“海東青,靺鞨人的貢品里每年也有幾頭,卻都不如這一頭俊吶。”

  “陛下且聽臣介紹。”

  安祿山回答,

  “論品種,海東青細分為秋黃、波黃、玉爪、三年龍、麒麟柱、霧里白……其中以玉爪最珍貴,臣也是機緣巧合才得來一頭。”

  “野性如何?”

  “已被臣馴成了靈性。”

  “呵,靈性。”

  李隆基搖搖頭,

  “鷹隼終究是禽獸之屬,沒了野性,還能捕獵血食么?”

  “陛下且看。”

  安祿山發出一聲朗笑,

  抓住小使的胳膊往上一抬,鷹隼振翅而起,飛出殿堂,直上高空。

  “半柱香內,這只羽蟲必定會擒著獵物,貢于陛下階前。”

  時間流淌。

  云層舒卷。

  半柱香已經過去。

  天空中云氣散開,湛藍的天色下,只滑過了幾只雀鳥的薄翼。

  “安將軍,”

  李隆基微微皺眉,

  “你的雕呢?”

  “刀兄,你還會玩雕啊?”

  “略懂。”

  西市喧鬧的街道上,陳酒拿著一小條生肉,喂給八哥籠里的雪隼。

  來西市,不是答應了賭徒去賭坊的邀請,而是為了買鳥。

  事實證明,

  鴿子只適合送信和燉湯,搞偵查這種事,多少有些強鳥所難。

  陳酒原本從鳥市禽戶手里買了一只夜梟,誰知剛放上天,還沒飛幾圈磨合好視野,就成了這只不知從哪里來的雕隼的獵食。

  “殺了我的鳥,你就留下頂缸吧。”

  陳酒輕撫雕羽,心情不錯。

  哪怕是完全不懂行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這頭雪隼的神俊。

  遼東和長安隔著數千里,絕不可能是野生的,估計是哪家貴人的寵物,放出來調水膘松根骨,結果好巧不巧一頭撞在了自己手里。

  陳酒打開八哥籠。

  “去。”

  雕隼展翼。

  借著銳利隼目,小半座西市盡收眼底。

  車轔轔,馬蕭蕭。

  “刀兄,你想要鳥,這也搞到了,咱們這就去賭坊吧?”

  賭徒搓著巴掌,

  “西市的賭坊,我熟,骰盅蒲訛葉子戲,牽魚六籌魚蝦蟹,我都玩得溜……”

  “屁股不疼了?”陳酒突然開口問。

  “額……”

  賭徒提提褲子,

  “喝酒喝多了宿醉,第二天得拿淡酒透一透;因為聚賭挨了打,就得多玩幾盅順一順,不然啊,心里頭結著郁氣,會憋出毛病。我這話說得有道理吧,刀兄?刀兄……”

  “閉嘴。”

  陳酒口袋里一陣冰寒,札幌神社御守的示警越來越強烈。

  縱目四顧。

  人流如織,行人如常。

  “不太對……”

  最后半個音節,被巨大的音浪吞噬。

  火光伴隨著沸騰的氣浪,從一側的賭坊中突兀激涌而出,將門口經過的密集人群沖刷出了一片血肉糜爛的空白!

  一道纏繞著詩文的人影重重摔出店門,行行墨字在火浪面前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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