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木刻楞里,徐大胡子靜靜地坐在桌前,瘦削的臉頰顯得十分平靜。
在他對面,啞巴爺爺的手指搭在大胡子校長的手腕上,同樣的一臉寧靜。
大胡子校長安排了一下學校的事務,就被劉青山請上吉普車,一溜煙開回夾皮溝。
至于縣里的事情,也不差這一兩天,劉青山在一中就打電話給老周,解釋了一下。
啞巴爺爺這次診脈的時間比較長,屋子里的劉青山、高峰等人,都屏住呼吸,神情緊張。
就連小六子,也眨巴著小眼睛,目光在大胡子校長和爺爺臉上,來回轉換。
她還沒見過,爺爺給人診脈,用這么長時間的。
“老爺子,沒事,我心里清楚,千古艱難惟一死,可是誰又能免得了一死?”
徐校長輕輕抽回手,嘴里喃喃自語:
“能躲過十幾年前的那一場,我就知足了,這十幾年的時間,都是賺的,還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對的呢?”
沒有什么豪言壯語,卻聽得劉青山差點潸然淚下。
啞巴爺爺輕輕點點頭,手中比畫起來:“此癥古代稱為巖,意思是腫瘤會變得像巖石一般堅硬。”
“黃帝內經里說,積之始生,至其已成,奈何?”
這個意思,劉青山倒是懂一些,癌癥這種頑疾,當然是發現越早越好,等到了晚期,那就無能為力了。
想了想,劉青山問道:“師父,徐校長這種情況,能不能動手術?”
啞巴爺爺豎起手掌,輕輕擺了擺,然后比畫道:
“若是不動,緩緩用藥,倒是可以延緩其生長。若是動刀,那道理大概就像是捅馬蜂窩。”
劉青山也聽明白了,以現在的醫療手段,手術未見得是好事。
這時候,大胡子校長突然插話道:“老先生,您就跟我交個實底兒,我還有多長時間好活吧?”
啞巴爺爺盯著他瞧了一陣,斷定此人心性堅韌,不會精神崩潰,于是便抬起一個巴掌,五指微微張開。
“五年啊,省城醫院的大夫嚇唬我,就剩下一兩年,五年時間,足夠做很多事情啦,哈哈哈,咳咳。”
大胡子校長又咳嗽起來。
劉青山幫他輕輕拍打一下后背:“徐校長,我師父的意思,這五年的時間,你得堅持服藥。”
“一方面固本培元,一方面抑制腫瘤生長,您可不能不聽話,忙起來就忘了吃藥,那可不成。”
徐校長點頭答應:“其實人生百年,從一出生開始,就進入倒計時,只不過有的倒計時的時間長一些,對我來說,五年就知足啦!”
啞巴爺爺立刻就開始斟酌藥方,這方子挺難的,必須得平衡好。
你給身體進補,癌細胞也同樣會搶著吸收營養;
為了抑制癌細胞生長,還得用些猛藥來以毒攻毒,這樣又會對身體其他器官造成損傷。
所以這里面的尺度,是最難拿捏的。
等到方子出來,劉青山瞧瞧,林林總總的,一共將近三十味中藥,看來師父也花費了極大的心思。
因為你使用一味主藥,往往需要搭配好幾樣輔藥,還要考慮彼此間的藥性,所以關系錯綜復雜。
方子交給高峰,由他負責抓藥,有幾味藥,像是蝎子蜈蚣和地鱉蟲之類,還沒有現成的。
不過這些蟲子,林子里都有,直接去抓就好。
而且這邊林子里,環境保護得好,出產的藥材,品質也最佳,包括蝎子蜈蚣這些毒蟲,毒性都更猛一些。
劉青山叫呂小龍把大胡子校長先送回去,又帶上不少鵝蛋和其他營養品,等到配伍齊全之后,再把中藥送去。
然后,劉青山和高峰,就跟著師父一起,進林子補充藥材。
小六子也背著個小藥簍,蹦蹦噠噠地跟在后邊。
啞巴爺爺培養醫生,除了教授望聞問切之法,第一步就是采藥辨藥,然后才能精準用藥。
這一點,劉青山也覺得有道理,不了解藥草,怎么能用好呢?
他知道歷史的進程,改開之后,隨著西方醫療設備的大舉入侵,中醫會經過一段二三十年的沒落期,中醫師也出現嚴重的斷層。
看來想要發展中醫事業,他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起碼要從上到下,從培養中醫師到臨床診斷,從醫療診斷到中藥采集,形成一個完成的體系才行。
劉青山思索了一路,然后才發現,隊伍已經在一片石頭砬子前面停了下來。
只見啞巴爺爺比畫了幾個手勢,意思是說,在石頭下面翻找,這月份,什么蝎子蜈蚣之類,馬上就要開始冬眠蟄伏,所以還是要多捕獲一些。
不過這個季節的毒蟲,為了儲備過冬,也是藥效最好的時候。
翻石頭這種事情,當然是劉青山出手,他瞧準一塊二三百斤的巨石,雙手搭上去,猛地掀起來,直接翻個。
只聽小六子一聲歡呼,小手猛地一伸,就捏起來一條筷子長短的大蜈蚣。
那蜈蚣紅頭鐵背,身上密密麻麻的足腳順著小六子纖細的手腕纏繞上去,瞧得人頭皮有點發麻。
小家伙嘴里還嘻嘻笑呢,她捏的是蜈蚣緊挨著頭部后面的肢節,所以蜈蚣張牙舞爪的,瞧著嚇人,卻蟄不著她。
高峰活動了一下手里的鐵夾子,感覺自己好像沒有用武之地,這個小師妹的膽子,比他大多了。
啞巴爺爺則樂呵呵地取出來一個細密的小花簍,打開上蓋,叫小六子把蜈蚣扔到里面。
他還伸手摸摸小家伙的腦瓜,以示鼓勵。
劉青山很快又翻開一塊石頭,這一次,高峰的鐵夾子終于派上用場,因為這一窩,竟然有三四只大蜈蚣。
當然最厲害的還是啞巴爺爺,一手捏住一只。
這片石頭砬子翻完了,收獲不錯,一共有三十多條大蜈蚣,這還不算那些個頭比較小的,根本就沒抓。
劉青山忙活出一頭大汗,他這活兒最費力,有幾塊大點的石頭,都是他和啞巴爺爺合力才推動。
坐在石頭上,小六子把綠色的軍用水壺遞過來,還悄聲跟劉青山說:“哥,晚上炸幾只蜈蚣吃唄,可香啦。”
瞧她的樣子,以前肯定是吃過,劉青山看神雕的時候,倒是有洪幫主吃蜈蚣的情節,可是這玩意瞧著實在有點瘆人。
“哇,小紅果!”小六子很快就又有了發現,石頭砬子旁邊就有一棵枝干嶙峋的大樹,樹上掛滿了小紅果,星星點點的,煞是漂亮。
劉青山笑道給她解釋:“那是紅豆杉。”
“能吃嗎?”
小六子躍躍欲試,不過這棵紅豆杉估計有幾百年了,枝杈都比較高,她那小胳膊小腿兒的,根本就夠不到。
啞巴爺爺擺擺手,示意這種果實有小毒,不能隨便亂吃,倒是可以用來泡酒。
然后又朝劉青山比劃一陣,告訴他,這種酒,可以叫徐校長每天喝一盅,對治病也有好處。
紅豆杉,紫杉醇啊!
劉青山心里忽然一動,這是能提煉出最佳抗癌藥紫杉醇的好東西,要是能提煉出來,給徐校長用上紫杉醇,沒準還能出現奇跡呢。
不過國內目前還不能提煉紫杉醇,要不要把這項技術引進呢?
有必要,很有必要,紫杉醇這種藥物,那價格比黃金還值錢。
只要他們夾皮溝聯合體大力種植紅豆杉,形成良性循環,未來幾十年,肯定穩賺不賠。
最關鍵的是,這東西能救命啊,生命無價。
一個計劃,慢慢在劉青山心里成型。
既然紅豆杉的果實對徐校長的病有幫助,劉青山當然要采集一些。
這種小漿果的保質期非常短,以后要是出售的話,必須制成干品,功效也是一樣的。
不過既然要摘果子,當然要選最好的,起碼也得上千年以上的紅豆杉,結出來的果子,功效肯定也更大。
于是隊伍繼續上路,開始往劉青山記憶中,最古老的那株紅豆杉的方向進發。
一路上,邊走邊搜集蜈蚣蝎子,小六子抓蝎子也照樣不用夾子,直接上手。
不過蝎子的毒針在尾部,她都是直接拎著蝎子的尾巴,扔進另一個背簍里。
小嘴還不時念叨幾聲:“炸蝎子也很好吃的。”
劉青山也徹底無語:真不知這小丫頭長大后,誰能招架得住?
終于來到那株祖爺爺輩兒的紅豆杉跟前,抬頭仰望這株參天大樹,任誰都會感覺到自身的渺小。
不僅僅是體型上的渺小,還有那幾千年的滄桑歲月。
劉青山取出線手套,準備爬樹,最低的枝杈,也在十幾米的地方呢。
只是樹干有點粗,劉青山又舍不得使用那種爬樹專用的腳蹬子。
因為鐵制的腳蹬子的內側面,都有鋒利的尖刺,可以扎進樹干里,給人以支撐。
雖然這樣的小刺,對這種大樹來說,基本上傷害等于零,可是紅豆杉太過貴重,劉青山還是心存敬意,不敢冒犯。
最后還是啞巴爺爺替下劉青山,只見老爺子的手腳貼在樹干上,身子就快速向上游動,那感覺就像是壁虎在靈活地爬樹一般。
很快,啞巴爺爺就騎在一個大樹杈上,開始采集小紅果。
紅豆杉的果子個頭都不大,一般的也就一公分大小。
這株老樹的果實,個頭就算大的了,也只有成年人手指甲那么大,采摘起來,并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慢慢摘,總不能把樹枝砍下來吧,那樣的話,估計劉青山得心疼死。
雖然以后,肯定避免不了給大樹修修剪剪的,弄下來一些多余的枝杈,來提煉紫杉醇,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對樹木修剪枝杈,也是一門很大的學問,所以也得請專業人士指導才行。
啞巴爺爺在樹上摘了一個多小時,足足采了幾十斤的紅豆杉種子,這才把背簍放下來,而他則縱身一躍,直接落地。
紅豆杉種子泡酒,濃度可以高一些,一斤種子,二斤高度酒。
瞧著紅燦燦的果子,別說小六子了,就連劉青山都有捏一個嘗嘗的沖動。
幫著啞巴爺爺打掃一下衣褲,啞巴爺爺手里還比劃一番:這種子肯定藥力十足!
那是,幾千年的紅豆杉所產的種子,說是金種子也不為過。
紅豆杉的種子,樹皮,枝葉等等,都能用來提取紫杉醇,不過樹皮和枝葉等等,破壞性太大,還是種子最好,年年可以生長。
劉青山覺得,等到秋收完畢之后,就要組織村民,大規模地采收紅豆杉種子。
運到野菜廠,直接就可以烘干,為以后進軍生物制藥領域,做好保障。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以他們豆包山的紅豆杉儲量,采收幾萬斤的干果,還是不成問題的。
一方面可以藥用,另一方面,也可以用來培植幼苗,大力發展紅豆杉的種植。
劉青山把這個計劃跟師父說說,啞巴爺爺也點頭同意,這樣治病救人的好事,他當然大力支持。
在得知劉青山要采收紅豆杉的種子之后,啞巴爺爺又比劃起來:
“在斷魂崖下面的溫泉周圍,因為空氣濕潤,光照不強,所以那邊還有一片罕見的紅豆杉林。”
要知道,紅豆杉這個樹種,是很難成林的。
就像這豆包山上的紅豆杉,都是這里一棵,那里一棵的,十幾棵在一起的,都非常稀少。
劉青山聽了不由大喜,溫泉山谷那邊,他還真沒全走到,不知道還藏著這樣的寶貝。
既然師父說成林,那起碼也得有幾千株的規模,劉青山恨不得現在就跟著師父,過去看看。
不過也不急于一時,先把大胡子校長的湯藥配好,再把紅豆杉種子酒泡上。
因為是新鮮的小漿果,所以泡上十天半月的,就可以飲用了。
大胡子校長本身就有著良好的心態和堅韌的性格,再輔之以藥物治療,劉青山堅信:一定能出現奇跡。
等回到木屋之后,啞巴爺爺就忙著炮制捉回來的毒蟲。
而小六子則鳥悄兒地找到劉青山,跟他嘀咕了一陣子。
到晚飯的時候,桌上果然出現了一盤金黃的炸蝎子。
小六子眉開眼笑地給大伙都夾了一個,然后自己直接用小手抓了一只,咔嚓咔嚓,吃得好不香甜。
劉青山也沒忍住,咬了一口嘗嘗,感覺十分酥脆,還帶著一種奇異的香氣,用來下酒的話,最妙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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