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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清廉巡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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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鉛山縣城,不在信江邊上的河口鎮,而在鉛山河畔的永平鎮。

  清晨。

  鉛山知縣馮巽,早早候于賓館,身后站著諸多士子。

  費映環在那等得直打哈欠,心中對巡撫腹誹不已,若非族長和親爹再三訓誡,他才懶得陪這個智障浪費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雜役打開大門,巡撫魏照乘踱步走出,身后只跟著一個中年仆從。

  主仆二人,皆衣著簡樸,渾身上下都彰顯著什么叫清廉。

  “慚愧,慚愧,讓諸位久等了。”魏照乘抱拳笑道。

  知縣馮巽立即上前,賠笑討好道:“瑤海公莫要自責,只怪我等來得早。”

  “見過瑤海公。”眾士子紛紛行禮。

  魏照乘捋著胡須,抬眼一掃,微笑頷首:“縣中俊才,今日似又多了幾個。”

  馮巽連忙介紹新面孔:“此為本縣舉子胡夢泰,字友蠡。”

  胡夢泰拱手作揖:“晚輩見過瑤海公。”

  魏照乘見此人穿戴雖普通,腰間玉佩卻價值不菲,一看便知出自地方大族。他的笑容愈發親切和藹,拉著胡夢泰的手說:“友蠡一表人才,如此年輕便已中舉,他日定為國之棟梁!”

  “瑤海公謬贊,晚輩愧不敢當。”胡夢泰謙虛道。

  一番掰扯,馮巽又介紹:“此為本縣廩生任伊屑……”

  “可是斯庵公(任希夷)之后?”魏照乘連忙問道。

  任伊屑難掩臉上的自豪,拱手說:“后進末學,拜見瑤海公。”

  魏照乘頓時又拉手鼓勵:“斯庵公乃理學功臣,爾當努力向學,不可墜了先祖之名。”

  任希夷是朱熹的親傳弟子,朱熹、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等人的謚號,皆由任希夷上疏請求議訂,也因此被視為理學大功臣。

  作為任希夷的后代,任伊屑連忙說:“前輩敦敦教誨,猶如洪鐘大呂,晚輩萬萬不敢或忘。”

  這套虛偽把戲,還在繼續進行當中。

  費映環站在賓館大門前,很想一劍把巡撫砍了。

  磨磨唧唧,沽名釣譽,讓人直犯惡心!

  兩天前,費映環在橫林祖宅,也是這樣被魏照乘拉著手。

  當時還有些受寵若驚,但他很快就發現,只要是出身大族的士子,都要被魏照乘拉手扯上半天。

  再仔細一打聽,好家伙,朝堂新貴啊。

  去年的江西巡撫叫楊邦憲,此君遠離京城,不知朝政變故。竟把周敦頤、程顥、程頤請出三賢祠,把魏忠賢的塑像搬進去,江西三賢祠搖身變成魏公公的生祠。

  糊涂蛋一個,結局可想而知。

  左副都御史陸文獻,隨即被選為江西巡撫,還沒出京就遭彈劾罷免。

  右副都御使張飬素,接任江西巡撫的職務。這位好歹離開北京了,只可惜走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又遭彈劾罷免。

  魏照乘這個家伙,自己擔任吏科都給事中,老師又是南京右都御史陳于廷。

  崇禎扳倒魏忠賢之后,陳于廷參與南京的京察事務,魏照乘參與統計全國官員信息。

  統計工作結束,魏照乘連升八級,一躍變成太常寺卿!

  這都還不滿意,生生干翻兩個副都御使,如愿以償跑到江西做巡撫。

  知縣親自充當導游,一眾士子全程陪同,后面還跟著士子們的大量仆從。

  再加上皂吏開道斷后,隊伍竟綿延二三里。

  將巡撫老爺引至一民巷,知縣馮巽指著矮亭說:“瑤海公,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報本坊。”

  魏照乘連忙端正衣冠,上前查看亭匾,驚喜道:“果為朱子親筆,吾當拜之!”

  魏照乘提起衣擺跪下,對著朱熹的題字長跪,身后士子也只能跟著大拜。

  跪拜一番,魏照乘起身欲走,卻見亭邊有塊石碑,石碑上還刻著一顆大白菜。

  魏照乘皺眉問道:“此乃朱子題名之亭坊,何人竟敢擅自立碑于斯?”

  馮巽回答:“前任知縣所為。”

  “拆了!”魏照乘喝道。

  馮巽連忙低聲提醒:“瑤海公,不便拆除,否則必然引起民憤。”

  魏照乘愣了愣,只得說道:“細細講來。”

  馮巽解釋說:“十年前,鉛山大災,饑荒遍地,又逢加派遼餉。當時,鉛山百姓只剩兩萬人,加派的遼餉就有三萬兩。知縣笪繼良刻白菜碑,題‘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于碑上。他與官吏同吃雜糧、同飲菜湯,勸導大族放糧濟民,如此保得一方平安。”

  魏照乘瞬間沉默,不知如何言語,這里頭的水有點深啊!

  鉛山縣經濟繁榮,怎么可能只剩兩萬人?

  定有無數百姓,托庇于士紳豪族,不在官府的黃冊顯示。

  至于勸導大族放糧濟民?

  怕是當時刀光劍影,知縣用了雷霆手段!

  魏照乘盯著白菜碑的落款,仔細回憶笪繼良此人信息,很快拍手笑道:“原來是笪郎中,不料他竟有如此政績。”

  馮巽驚訝道:“笪知縣做郎中了?”

  魏照乘說道:“今年剛選為戶部員外郎,吾奉命大計天下官吏,笪郎中的生僻姓氏頗為好記。”

  笪繼良在鉛山做了六年知縣,搞得本地豪族苦不堪言,于是大家合伙湊錢,給他買官去贛州做知州。

  南贛地區民風剽悍、賊寇眾多,本是一個苦差事,誰知笪繼良搞得風生水起,又被當地豪族出錢送去山西……區區數年時間,竟然混成了戶部員外郎。

  更有意思的是,魏照乘和笪繼良都是東林黨。

  只不過,笪繼良是被閹黨打為東林黨,在山西做官時遭革除功名,如今又被東林黨視為同志得到起用。

  看著眼前的白菜碑,魏巡撫左右感覺別扭,一番夸贊便匆匆離去,再也不提什么砸碑之事。

  長長的隊伍離開縣城,登船前往辛棄疾故居。

  永平相當于鉛山縣的城關鎮,趙瀚乘坐的客船就停靠在鎮外岸邊。

  費映環帶著魏劍雄離隊,很快來到自家船上,對舵手說:“跟著前面的船隊!”

  趙瀚、琴心、劍膽和酒魄,由于昨夜打牌太晚,此刻正在艙內睡懶覺。

  聽到動靜,立即起身拜見:

  “公子,魏叔!”

  “爹爹,魏爺!”

  費映環扭了扭脖子,一屁股坐下,精神疲憊道:“莫要廢話,快過來幫我按按。”

  趙瀚還沒反應過來,哼哈嘿三人組,已經迅捷無比的沖上去。

  劍膽和酒魄分列左右,負責給費映環捶腿,琴心繞到后面去按肩膀。

  “呼,舒坦!”

  費映環閉眼享受按摩,忍不住吐槽道:“這勞什子魏巡撫,慣會裝腔作勢,怕是個只知黨爭的貪官。江西百姓,有得苦受了。”

  趙瀚問道:“不是傳言魏巡撫清廉節儉嗎?”

  費映環咂嘴說:“就怕他清廉節儉啊!”

  免費的,往往才是最貴的。

  一個官員標榜清廉,暗地里貪起來要人命,不是三瓜兩棗能打發的。

  魏照乘干翻了兩個副都御使,才得到江西巡撫的職務,不吃得腦滿腸肥會乖乖離開?

  掃到桌上的紙牌,費映環突然來了興致:“至稼軒墓還有些路程,老魏快坐下,且陪我打牌耍子。”

  魏劍雄盤腿而坐,抓起紙牌問:“怎這么多牌?”

  酒魄獻寶似的說:“瀚哥兒有打牌的新法子,兩副牌混在一起打。四張牌可以開杠,杠上花的番數可多了。還能做對對胡,碰碰碰碰就胡了……”

  “聽起來蠻新鮮,詳細說一下規矩。”費映環笑道。

  于是乎,眾人又開始打麻將。

  費映環、魏劍雄、趙瀚、酒魄坐一桌,琴心繼續按摩肩膀,劍膽坐在旁邊給大少爺當牌術顧問。

  打了幾圈,費映環終于熟悉規則,果然比以前的玩法有趣得多。

  費大少爺頗為高興道:“老魏,拿錢出來發了,沒彩頭可玩得不盡興。”

  魏劍雄取出幾吊嘉靖通寶,桌上每人分得兩吊,輸贏都由費映環買單,沒打牌也能得到賞錢。

  至于什么魏巡撫,早就被費映環忘到天邊。

  而在隔壁那條船上,出身永平胡氏的胡夢泰,似乎也不想再伺候魏巡撫游玩。

  胡夢泰更有意思,懶得再浪費時間,突然出艙走到船頭,“噗通”一聲失足落水。

  “少爺掉河里了,少爺掉河里了!”

  家僮慌張大喊。

  費映環正在做清一色,聽到喊聲立即吩咐:“快劃過去救人!碰,八索!”

  河面上熱鬧非凡,附近的幾條客船,合力將胡夢泰救起。

  費映環不準眾人動牌,走出船艙,隔船問道:“胡兄無恙吧?”

  “我家少爺昏過去了。”胡氏家僮喊道。

  費映環說:“快快送回縣城就醫。”

  胡家的船慌忙調頭,兩船交錯之際,昏迷的胡夢泰突然眨眼,朝著費映環偷偷賊笑。

  費映環猛拍大腿,扼腕嘆息:“如此妙計,我怎就沒想到?胡兄真大才也。”

  魏劍雄說:“要不,咱也落水?”

  費映環呵斥:“蠢貨,可一不可再,東施效顰罷了!”

  趙瀚看得無語,這都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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