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天并不在鎮上過夜!
不是這廝有多么警醒,而是鎮東三里地左右,有本地土豪修建的大宅子。非但奢華富貴,而且院墻巍峨,既可舒適享受,又能保護自身安全。
最強壯的兩百多亂民,被踏破天選為親兵護衛,跟他一起住在鎮外的大宅里。
宅中的嬌妻美妾,被幾個造反頭子瓜分。
侍女丫鬟,分給那些親衛統領。
就連漿洗灑掃的健婦,以及鎮上擄來的婦人,也賜予二百親兵,飽食之后便是釋放欲望。
踏破天此刻正呼呼大睡,身邊躺著個一絲不掛的少婦。
少婦顯然慘遭蹂躪,待踏破天睡熟了,才悄悄摸黑爬起。她從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眼淚劃過臉頰,一步步朝踏破天走去。
“砰!”
黑暗中,少婦絆到一張凳子。
踏破天猛的驚醒,問道:“你要作甚?”
“惡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少婦自知報仇無望,竟然反握剪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
踏破天連忙點燃油燈,看著胸口淌血的少婦,失魂落魄道:“你……你就不想做皇后嗎?我是真要娶你,不在乎你已嫁人的。你死了算什么?你死了算什么啊?嗚嗚嗚……”
這賊首居然低聲痛哭,只因少婦是他暗戀多年的心上人。
踏破天的老家,就在獨流鎮。
他曾是個私鹽販子,而且屬于最低級那種。
明代販賣私鹽,有以下幾種方式——
一為官私,官員及家屬夾帶運輸;二為軍私,軍隊參與私鹽販賣;三為商私,超出鹽引額度多裝斤兩;四為漕私,使用漕軍和漕船玩走私;五為梟私,又稱鹽梟,聚集暴徒搞大規模私鹽販賣活動。
至于踏破天,只能稱為鹽棍。
糾集三五個青壯,穿鄉過鎮販賣土鹽,性質類似賺辛苦錢的貨郎。
土鹽,又分堿鹽和硝鹽,是刮硝堿土壤煎制而成。味道苦澀,帶有毒性,只有最底層百姓才會購買。
即便是販賣土鹽,這微薄利潤也被巡檢司盯上。
踏破天的伙伴被抓了兩個,他帶著剩下兩個弟兄,逃往天津南碼頭求生。本來可以賣力氣茍活,誰知又遇到數月干旱,運河枯淺斷航,碼頭苦力的工作也因此丟掉。
那就造反,殺回老家,搶到自己的心上人——本鎮胡員外的孫媳婦。
踏破天淚流滿面,坐在少婦的尸體旁,壓抑著聲音撕心裂肺哭泣。
“咚咚咚咚咚!”
“殺啊!”
擊鼓和喊殺聲突然傳來,踏破天驚慌站起,邊穿衣服邊大喊:“可是官軍殺來了?”
王用士將衣擺扎在腰間,挽起袖子提劍沖鋒:“兒郎們,保衛桑梓,就在此時,隨我殺啊!”
這些勇士在出發前,每人領到三兩銀子安家費,戰后還能獲得二兩銀子賞錢。并且王用士承諾,免除他們今后三年的徭役,役錢直接在一條鞭稅里面抹除。
五兩銀子,三年免役,足夠讓人豁出命來。
勇士個個精壯,有夜盲癥的不要。
可惜都不會打仗。
沖鋒時行伍全亂了,伍長找不到自己的手下,什長也搞不清伍長在哪里。而且不知保存體力,隔得老遠就全速奔跑,等沖到小鎮已累得氣喘吁吁。
烏合之眾。
還是那句話,農民軍更爛!
散居在鎮上的亂民,被鼓聲和吶喊聲驚醒,慌慌張張穿衣出門查看。只見鎮外火把無數,嚇得立即調頭就逃,還不忘把搶來的糧食帶上。
不帶武器,只帶錢糧,完全忘記自己是造反的農民軍。
許多亂民還有夜盲癥,慌不擇路跌入運河,夜里淹死無數。
“殺呀!”
五百多勇士本來怕死,見到這種情況,突然就不怕了,一個個化身為絕世猛將,往往一人就敢追殺數十人。
鄉勇追得失去建制,亂民逃得失去建制,夜襲變成稀里糊涂的亂仗。
張奮、宋春明這兩個鄉鎮派出所長,不復白天的狼狽相,此時好似呂布附體,揮舞著腰刀一路追砍。所過之處,無一合之敵,各自踏上人生的高光時刻。
費映環追擊一陣,便覺意興索然,停下來還劍入鞘,掏出折扇賞月乘涼。
魏劍雄都懶得使用熟鐵棍,只是舉著火把追趕。他騎馬追上一個亂民,擒來質問:“踏破天在哪兒?說了饒你不死!”
亂民驚恐回答:“東邊,胡員外的宅子里。”
“不在鎮上?”魏劍雄追問。
“不在,不在。”亂民都快嚇暈了。
魏劍雄扔下此人,騎馬往東疾馳,一路大喊:“快快隨我追殺賊首!”
無人響應,都殺瘋了,也追亂了。
魏劍雄只得單騎而往,他不知胡員外的宅子在何處,估摸著方向往東邊策馬狂奔。
不知跑了多遠,終于看到幾個亂民,身上帶著大包小包在逃命。
魏劍雄打馬追趕,一棍子敲死一個,連續砸破幾個腦袋,抓住幸存者逼問:“踏破天在哪兒?”
“不曉得,都跑了!”
“混賬!”
魏劍雄氣得一棒砸下,這人頓時腦漿迸裂。
踏破天此刻也怒火中燒,官兵夜襲獨流鎮,他在鎮外本是安全的。慌忙召集兩百多親兵,甚至還有時間搬運財貨,打算帶著這些班底繼續流竄。
誰知,僅逃出一里地,兩百多親兵就散去大半。
就連一起販賣土鹽的老兄弟,都悄悄帶著財貨離隊,黑燈瞎火的鬼知道去了何方。
隊伍難以收束,踏破天心灰意冷,對剩下的百余親兵說:“都是一起廝殺的好兄弟,如今大難臨頭,咱也不為難大夥,各自拿著財貨散了吧。”
眾人大喜,紛紛從車上取走財貨。
但還剩下十多人,圍在踏破天身邊不愿離開,他們說:“將軍,投降官兵是死,回鄉種地也是死,不如跟著將軍拼一個前程!”
這話讓踏破天重新燃起斗志,感動落淚道:“都是好兄弟,你們不負我,我也不負你們。從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多余的財貨不要了,只帶糧食和兵器,繞過靜海去鹽山縣起事!”
一個披頭撒發的亂民,本來縮在最后面,此刻突然上前:“將軍,小的給你牽馬。將軍是關二爺,小的愿做周倉。”
踏破天頓時大笑:“哈哈,看來你也聽過戲,肚子里頭有點學問。老家哪里的?”
這個亂民回答說:“啟稟將軍,小的家住子牙鎮宗保村,舉家逃荒到獨流鎮要飯。時運不濟,蒼天無眼,家人悉數都餓死了,正好遇到將軍做大事。”
“說話文縐縐的,你還讀過書?”踏破天疑惑道。
亂民拱手說:“讀過幾年村塾,可惜沒考上秀才,家里沒錢就不讀了。”
踏破天說道:“我去宗保村賣過鹽,村里去年出了個舉人,叫……叫什么來著?”
“高爾儼,字中孚,”亂民解釋說,“那是我族兄,他出于主宗,我只是旁支。小的名叫高爾順。”
踏破天回憶道:“高爾順?有點印象,你家是不是住村東頭?”
亂民說道:“正是,將軍好記性。”
踏破天終于不再懷疑,頗為欣喜道:“高兄弟既是讀書人,那今后便做我的軍師。我當了皇帝,你就當宰相。”
“多謝將軍,小的為將軍牽馬。”亂民趁機上前。
踏破天把韁繩遞給對方,說道:“高軍師,我打算去鹽山縣起事,你給我定個計策可……”
話說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一把匕首捅進踏破天的肚子。
這亂民將匕首擰了半圈,又拔出來再次捅進去。
連捅幾下,踏破天緩緩倒地。
亂民拔出踏破天的腰刀,利索無比的翻身上馬,不等其他亂民反應過來,便策馬揮刀劈砍過去,大吼道:“子牙鎮舉人高爾儼在此!”
眾賊皆驚,四散而逃。
高爾儼立即回轉,割下踏破天的首級,縱馬朝獨流鎮的方向奔去。
“噠噠噠噠!”
奔行一陣,曠野里傳來馬蹄聲。
高爾儼勒馬大呼:“對面來者何人?”
魏劍雄應道:“靜海王縣尊麾下大將魏劍雄!”
高爾儼舉著首級說:“吾乃子牙鎮舉人高爾儼,賊首踏破天已經伏誅,頭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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