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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射影之蟲,照膽之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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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州州統府外。

  一名省下正要走向前去叩開府門,卻被劉睿影叫住。

  他要親自去敲門。

  當時有多狼狽的從這扇門里走出來,現在就要有多驕傲的從這扇門外走進去。

  就在這時,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了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著。

  前面一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右臂抱著一大包東西,左手舉著一扇紙風車,頭頂上掛著一個戲劇臉譜。

  兩個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在不停地嚼著東西。

  樣子像極了新年時趕廟會的孩童。

  “小姐小姐!我們去前邊看看吧!哪里人多,肯定熱鬧!”

  也只有糖炒栗子能在戰亂之時,把邊界州府的城池當做普通集市來逛悠了。

  劉睿影看到糖炒栗子身后還有一人,但是糖炒栗子走路忽左忽右的,讓他卻是看不踏實。

  突然,糖炒栗子向前加速跑去,高舉著自己的紙風車,想要讓它旋轉的更快一些。

  劉睿影這才堪堪看清她身后之人。

  最先映入腦海的,是趙茗茗那如一泓清水般的雙眸。

  澄澈,透亮。

  好似夏日傍晚的江邊,水天一色之時那般纖塵不染。

  又好似星稀無云的夜里,皎皎當空只有一輪孤月遙掛。

  劉睿影目不轉睛的盯著趙茗茗的雙眼,甚至連自己當下要做什么都忘記了。

  他只覺得這雙眼時而如星河般璀璨,時而如枯井般凄寂。

  而當它看向糖炒栗子時,又多了三分和藹,七分寵愛。

  劉睿影著實沒有見過這般變化多端的眼睛。

  在他所見過的人中,女子本就不多。

  相較趙茗茗而言,李韻的眼神則多了些調戲的風塵味。而在她展露云臺拔劍術之后,則更多的是一種睥睨眾生的蔑視。

  而趙茗茗的眼睛從本質上就和別人的不同。

  似乎包羅了世間一切的美好愿景與沖突矛盾。

  不同的美好匯聚在這烏漆漆的眼仁中,毫無違和之感。但是偶爾閃過的一絲高貴卻又和原有的好奇發生了劇烈的沖突。

  就像孩子明明很渴望糖糕,但是卻嘴硬的說不要。

  這一發現,讓劉睿影對這雙眸子頓時又淪陷了幾重。

  堆云砌黑的秀發,并沒有收到任何約束,而是隨意的披散下來。像兩道黑色的瀑布,流過嬌嫩的臉蛋,直抵那仿佛如白玉雕成的下巴。

  光是這萬千青絲,就知讓多少青年才俊,武林悍將晝夜傷神。

  劉睿影強行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趙茗茗的雙眼中挪開,第一次對這女子有了全面的打量。

  “傳說里的月中嫦娥也就不過如此吧……”

  劉睿影在心里想到。

  趙茗茗看著糖炒栗子滿街亂竄,兩彎眉毛似蹙非蹙,丹霞色的小嘴欲張非張。

  她偶爾將手從袍袖中伸出,芊芊柔指清點,點處仿佛連空間都被變得柔軟可觸了。

  看穿著,似與平常人家無二。

  但這般桃羞李讓的氣質卻是打小才能培養起來的。

  世間美貌,大體分為兩種。

  一種為妖嬈之美。

  這種美,總是能輕易的勾起人們的欲念,讓人浮想聯翩的同時腦中不免行些茍且之事。

  如同秋水瑞雪,能夠讓感官得到極大的滿足,端的是艷絕一時。

  不過此類女子,多是三心二意之徒,見異思遷之輩。

  又或是在那雞鳴之前,三旬酒后,與你顛鸞又倒鳳,比翼雙雙,宛如那交頸鴛鴦的一夜夫妻。

  玉璧千人枕,朱唇萬客嘗,難免有失體面。

  何況,又有幾個正人君子之流去做那夜夜新郎?

  第二種美,是嬌柔病態之美。

  這種美,讓人憐愛不已,總是想要攬入懷中好好珍惜一番不可。

  如此女子往往是淚光點點,嬌氣微喘。

  嫻靜時不免傷春悲秋,走動時猶如扶風垂柳。

  心思玲瓏,使人不易親近。

  況且,因憐而生的愛,本就如亭臺樓閣般欠些穩妥可靠。

  可是趙茗茗與這兩種美,都截然不同。

  她是在妖艷與嬌病之外的第三種絕色。

  也是能夠直叩劉睿影心門的那種一見傾心。

  他對袁潔是一種愧疚所帶來的使命感,雖是用情勾人難免假戲真做,但若要真說現在還有幾分純愛,卻是難以言明。

  但是趙茗茗卻讓他如初春時解凍的冰湖一般,生出圈圈漣漪。

  在他身旁的查緝司樓長畢竟是過來人,一看便知道劉睿影這是動了什么心思。

  人不多情枉少年,何況看年齡這女子似乎也正是懷春之時。

  當下,他心里已經有了安排。

  這女子,或許就是自己和這位新任省旗的紐帶。

  若是自己能把這件事辦好了,投劉睿影所好,說不得日后茫茫前路中,還能沾光被提攜一二。

  畢竟他劉睿影可還是要回中都的,自己放下了前輩的身段,帶著站樓的這幫兄弟不遺余力的支持他做事,不也就是為了留下印象賣個好嗎?

  雖然先前,劉睿影剛在丁州府當街殺了一潑皮為自己等出氣,可若是他覺得這樣便算是殺伐果斷而立威成功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不說自己,單單是戰樓中這三十六位省下,各個也都是辦過大案特案要案的。

  若不是當初不聽指揮,捅出了簍子,被發配到這丁州府站樓里當差,那現在也不一定就不是省旗。

  若是在上下打點一番,疏通了關系要害,或許已然混上了省節也未必。

  要怪只能怪自己這些人過于清高,鋒芒畢露,不懂得圓融變通。如果當初稍微低低頭,忍一忍,現在的處境也不會這般不堪。

  不過,這樣一幫如此桀驁不遜的人物,怎么能因為劉睿影這一劍的故作姿態而從心底里認可?

  他們認的無非就是那身官服罷了,或者說是省巡蔣崇昌大人的名號。

  “咳咳……劉省旗。”

  “秦樓長何事?”

  劉睿影被這一聲叫的回了神,可是又戀戀不舍的多看了幾眼趙茗茗的方向。

  回頭看到自己帶出來的一眾人馬,以及丁州州統府的匾額,才又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

  “這位軍士說奉了定西王霍望之命,有要事向您稟報。”

  秦樓長指著一位軍士說道。

  “他是霍望的親兵,玄鴉軍。”

  秦樓長又補充的說道。

  他這句提醒著實是在點子上。

  劉睿影在中都查緝司本部時,雖看過玄鴉軍的資料介紹。但是直到那日秦樓長給他送來塘報時,也沒有對玄鴉軍有個清楚的認知。

  他打量了一眼那名前來傳信的軍士。

  身長十尺,腰闊十圍,鼻挺面方,胸膛猶如兩扇門板,雙腿宛如擎天雙柱。

  兩手攥拳橫于后背,腿微分,眼中精光炯炯。

  真不愧是軍中健者!

  劉睿影看著眼前比自己碩大幾倍的軍士,不由得對定西王霍望的驚懼之感又濃了幾分。

  先前出站樓時的那股子心氣兒,卻也泄了不少。

  “定西王何事之有?”

  這位玄鴉軍軍士也不答話,只是將信遞給了劉睿影。

  劉睿影將信打開,看到是正在前線領兵對陣狼騎的府長賀友建寫給州統湯銘的信。

  沒有用公函,也沒有蓋大印,說的當是私事。

  等看到了信中的內容,劉睿影頓覺不可思議。

  信中賀友建在向湯銘催促一批金銀,無數馬匹,以及上百名美女。而這些可不是為了勞軍之用,而是為了送給草原王庭的左廬將軍昂然以完成約定。

  信中沒有寫具體的約定內容,想必湯銘自是了然于胸。

  但劉讓睿影高興的是,這下子賀友建的通敵之罪算是鐵證如山,連帶著湯銘也算是同黨之一。

  如若能將此事辦的漂亮,那功勞可不是一般的大。

  五大王域,雖然明爭暗斗,但是對于外敵入侵卻是出奇的一致。堂堂丁州州統竟然聯合下屬與草原王庭密謀交易,無論是為了什么目的,只要將此事捅開,連帶著定西王霍望也并將栽一跟頭。

  他這么多年苦心經營的保家衛國,戍邊護族的形象瞬時就會崩塌。即便天下人不怪罪于他,可是用人不查這頂帽子卻是結結實實的戴在了頭上,不知又要多少時日,何種際遇才能摘得掉。

  劉睿影本就對先前連升三級心有余悸。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事情太好總會生變,不然哪來的樂極生悲之說?況且那份功勞雖算在他頭上,而他自己卻是一無所知,如此貪天之功又怎么不擔心?

  但是現在,卻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么一樁大好機緣擺在眼前,如果能了斷的徹底,那么就算是被連升三級也會變得毫無后顧之憂。

  至于上次究竟是誰替自己邀的功,只能待日后慢慢查之,卻是著急不得。劉睿影覺得那人即便是對自己有所圖謀,也不會在一時半會兒就動身,否則又何必將他推上省旗之位呢?

  “王爺說他是言而有信的人,因此讓您看完信后即刻前往玄鴉軍大營,與他共赴邊界,擒拿叛逆。”

  玄鴉軍軍士眼看劉睿影讀完信后,接著說道。

  隨后好似旁若無人一般穿過查緝司眾人,來到州統府門前敲起了門。

  開門的,是一位老州管。

  這位州管和湯銘夫人鄒蕓允可不同。

  鄒蕓允是為了聽一聲官名舒耳,而這位州管可是實打實的大權在握。

  在定州堪稱湯銘手下第一人。

  一般的人或事,他都能全權代理,便宜行事。

  只是這次,一開門就看到了玄鴉軍,饒是他也禁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

  “敢問玄鴉軍將士登門是為何事?”

  老州管拱了拱手,客氣的問道。

  “傳王爺口諭:“我先走一步,讓他(湯銘)隨后跟上,和我在賀友建的前線大營匯合。””

  玄鴉軍軍士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也不在意這位老人是誰,會否將口諭傳達給湯銘。

  他只是忠實的執行了霍望的命令,一個字都不差,連語氣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可能在他的印象里,在定西王域,還沒有人敢不遵從王爺的旨意  如果有,那無非就是每個玄鴉軍士兵的手下再多幾條人命罷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玄鴉軍既能抵御外辱抗狼騎,也能安平內亂殺反賊。

  區區一丁州,他們還真從未放在眼里。

  劉睿影看到這一幕,心中更是有了十拿九穩之感,不禁笑意浮上了面龐。

  站樓的查緝司眾人是不知道劉睿影和州統府,尤其是和湯銘與霍望的恩怨糾葛。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賀友建,而現在這一樁事已有了定論著落,劉睿影再去州統府揚威卻也是沒有什么意思了。

  他立即派人回到查緝司站樓內,取回當時詔獄發來的帶有朱砂痕的詔獄密函,自己則是率眾向霍望所在的玄鴉軍營地趕去。

  丁州州統府內。

  不等老州管轉達,湯銘已經知道了全部。

  那天自己問兒子有何破局之策,松兒說要讓賀友建自導自演示弱,勾得狼騎進攻結營,隨后讓出邊界五鎮,以抬升湯家價值與存在意義,謀得一線生機。

  湯中松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親其實早就走了這步棋。

  只不過他父親的棋盤更大,落子更詭異。

  這次狼騎犯邊之事,從頭到尾都是他父親湯銘一手策劃,只是為了演戲給霍望看。

  為此,他千方百計的聯絡到了草原王庭狼王麾下兩位大將軍之一的左廬將軍昂然。

  而后單刀赴會,不著片甲,不帶銳器,只為顯示其誠意。

  而昂然的條件也是苛刻到可怕。

  金銀珠寶還好說,馬匹美女也不是大問題。

  但他竟然還要八百九十一名精壯男子,而且要求全部都是陰年陰月陰時出生。

  湯中松當時就覺得詫異,怎么一貫不信鬼神的草原人突然講究起了他們五大王域的風水時辰之說。

  但事急從權,湯銘也沒有多想,只顧著先答應了下來。

  而后,經過多方收集,甚至不惜綁架自己的丁州府軍,才終于是湊齊了這個數。

  人送到后,昂然也是守信之人,立即便命令吞月部在草原的祭月大會前發動對丁州邊界五鎮的襲擾。

  本來湯銘就與吞月部有仇,當時又正值草原第一大盛會在即。吞月部經過這些年的修生養息后突然反撲,為了在盛會到來時為先代部公報仇雪恨。

  一切的起因緣由都是這么的無懈可擊,讓人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不妥或可以之處。

  于是,一場湯銘為了保全自己地位與權力的大戲便這初春雪冰雨涼之時開演了。

  他以丁州為戲臺,以定西王域何草原王庭為主角兒互相廝殺。

  最后,他的兒子又想以邊界五鎮為誘餌,進一步擴大事態。

  不得不說湯中松這一手縱橫詭術,完全是像極了他的父親。

  只是此刻湯中松卻也像丟了魂般,失神不已。

  他在自己的屋中因為樸政宏遲遲未歸一事而發愁。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況且草木亦是情義纏纏。

  他不想學那大丈夫,便識四海豪杰。

  但與樸政宏拋開主仆關系不說,真可謂是相交莫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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