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光明殿堂中,幻夢般的聲音漸漸飄散。
當一切歸于寂靜之后,寧奕終于能夠睜開雙眼,阿寧和太宗的身影,早已消散在如夢如幻的光明中。
他仍然保持著盤坐的姿勢,依舊在昏倒前的那間靜室。
一枚果子,趴在自己腦門上。
仙緣果滿頭大汗,一只手掐著寧奕面門人中,神情糾結。
此刻仙緣果大大松了口氣,給自己抹了一把汗,如釋重負道:“你終于醒了!”
如果寧奕再不醒過來,他就準備來一個人工呼吸了……
寧奕捂著額首,魂海深處仿佛裂開一般,無時無刻不傳來刺骨劇痛。
他咬著牙,嘶聲道:“發生了什么……”
“見鬼了……核心城的鐘響之后,你忽然就暈過去了……”仙緣果啪嘰一屁股,坐在壁龕邊緣,心有余悸道:“還稀里糊涂說了一大堆夢話……還以為你中邪了……”
“夢話?我都說了些什么?”
仙緣果聳了聳肩,道:“不朽?末日?鬼知道你在說什么……這些夢話很重要嗎?”
寧奕沉默了。
自己剛剛陷入了觀想,如果沒有記錯,最后所抵達的那座光明殿堂,就是龍綃宮核心城最終的地方。
“對了……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這鬼地方開了一扇門。”
仙緣果神情凝重,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背后壁龕,呢喃道:“在核心城鐘響之后,這里……就不一樣了。”
寧奕緩緩伸出一只手。
他觸摸到了一枚奇點。
似乎是因為黃金城開啟的緣故,空之卷的鑰匙可以插入奇點。
“這便是通向夢境終點的門嗎。”
寧奕有些恍惚。
他聽到了阿寧和年輕太宗的對話。
夢醒之后,袁淳國師的提示,葉先生的失蹤,自己所有破解不開的謎題答案……似乎都有了解答。
只差最后一層窗戶紙。
寧奕伸出了手,萬千光芒,化為流火,點破了這層窗戶紙。
門,開。
光明洶涌如瀑布,狂風逆卷如海潮。
樹之界的光明殿堂,迸發出熾烈的灼燒火風,在那面石板壁畫的盡頭,像是有一輪熾烈大日……就此炸開——
“轟隆隆隆。”
周游豎起兩根手指,立在自己面前。
億萬至道真理金線,瞬息掠成一枚大圓,裹成一層空無的繭殼。
白發道士微微向后瞥了一眼。
他后退了一步,至道真理光芒將黑槿也籠罩在內。
懸浮在穹頂的仙宮大殿,以自身為圓心,濺蕩出一層浩瀚磅礴的赤潮——
“天道均衡,我們看到了本該銷毀的禁忌影像。”
周游平靜道:“理所應當的,要遭受業力反噬的責罰。”
光明殿堂的壁畫前,留下了這一段阿寧和年輕太宗的影像。
赤潮燃盡。
這座華美的,瑰麗的大殿,露出了真正的面容。
殿柱雖然高抵穹霄,但卻被燒得斑駁破碎,隨時可能傾塌,富有力感的仙宮建筑,卻沒有一塊磚瓦是完好的……石壁燃燒著漆黑的火焰,寂滅和陰暗懸浮在光明穹頂的最高處。
只有幾處逼仄的空間,是光明的。
其中就有周游腳底的至道真理領域。
黑槿神色蒼白……她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這位白發道士剛剛出手,自己已經死在了赤潮席卷的沖擊之下。
周游端詳著女子的神色,道:“這一下……你熟悉了?”
此刻的黑槿,抿著嘴唇,小心翼翼環顧四周,神態可憐,像是一只弱小無助的幼貓。
在那場赤潮沖擊之下,她的精神緊張到了極點,死死攥著白發道士的一角衣袂不肯松開,蜷縮在至道真理的光明領域之中。
當這座殿堂的光明破散,她殘缺的記憶終于恢復蘇醒。
是的。
這里就是自己生長的地方。
在光明中所看到的那兩個人……其中一位,就是自己的主人。
阿寧。
“為什么……”
她喃喃道:“剛剛會是那樣……”
“我們剛剛看到的,應該是這座光明殿堂,很多年前的模樣。”周游低眉,輕聲道:“而現在……這才是這座大殿的真實模樣。”
與影子大戰。
龍綃宮隕落。
樹界上蒼的光明宮殿,如今被黑暗纏繞。
他們踏入了一段被擱置的獨立時空……看到了有心人留給他們的真相。
也就是阿寧和太宗的對話。
一切,都如幻夢般。
在這座大殿,已找不到存在過的證據。
大殿深處的壁畫,此刻一片枯黑斑駁,被黑暗煞氣所纏繞。
“錯誤的時代,正確的時代……”
周游輕聲重復著那場幻夢中,阿寧所說的話。
五百年前,是錯誤的時代。
如今……是正確的?
怪不得自己一開始無法感受到那輪熾日主人的氣息,可是現在呢?
周游將目光投向那黑暗煞氣所纏繞的石壁。
破碎殿堂的幽冥,有一縷火光,緩緩燃起。
寂滅被洞破。
那面枯黑石壁……似乎連接了兩座空間。
周游望向黑暗。
他能感受到,石壁那段的黑暗,也在凝視自己。
那里似乎連接著一個無窮無盡的深淵……隨時會有影子從中爬出。
“啪嗒!”
一只污濁之手,從石壁中伸出,竟然抓向了懸浮的火光。
在這一刻,周游才看出……那一束火光懸掛的位置,有一個人形端坐著。
黑暗石壁的盡頭,端坐著一道高大身影,那人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少年,渾身沾染了寂滅絕望的氣息,只有眉心仍然燃著一縷細微的火焰。
他坐在石壁之前。
他鎮在深淵之上。
在他膝上,躺著一枚狹長石匣,數百年來,未曾打開。
深淵中探出的黑暗之手,抓向高大身影的眉心,頃刻之間,那縷細微的火光,迸發出炸裂的脆響。
接下來所發生的景象,顛覆了周游對于力量的認知。
一縷火,能夠焚滅整座世界。
在影子觸及那人眉心火焰的剎那——
樹界殿堂,迎來了第二次熾日炸裂。
原本寂滅的那道高大身影,自身便像是一輪永恒燃燒的太陽,照亮了這面黑暗石板,也照亮了這座光明殿堂。
“轟”的一聲。
石壁的背面,迸發出刺耳的慘叫尖嘯聲音。
熾日的爆炸,使得周游有機會看清那幽暗深淵的真實模樣……壁畫中是億萬惡鬼凝化的黑云,宛若地獄一般的景象。
而他,也看清了熾日主人的模樣。
時間仿佛在熾日主人的身上凝固了,他在這里坐鎮了五百年,容顏未有絲毫衰老,在燃燒的那一刻,云紋黑袍,被金光照耀,熠熠生輝,翻騰之間所傾瀉的黃金氣血,直沖云霄。
在很小的時候。
周游在畫像上看到過這個人的面孔。
那副畫像,是徐藏拿給自己的。
無比自戀的徐藏第一次用崇拜的語氣說,畫像上這個人,是比所有人要強的,全天下最強的修行者。
這句話,是徐藏兩位師父,告訴他的。
這兩位師父分別是趙蕤,裴旻。
而畫像上的人,是蜀山失蹤五百年的那位山主。
大隋五宗師之首,陸圣。
可是這個人,已經被全天下所遺忘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連周游也覺得奇怪,在徐藏口中無限高大無限接近于神靈的陸圣,一夜之間失去了蹤影。
五百年來。
所有人都當陸圣死了。
即便是保留山主位置的蜀山……也放棄了希望。
只有紫山山主楚綃,一個人固執倔強地堅信,陸圣還活著。
當全世界都找不到這么一個人。
他與死去,又有何異?
原來……
在這里啊。
看到陸圣山主的這一刻,他感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安全感,心底卻又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
周游終于明白,黃金城那輪熾日的意義是什么了。
歷盡萬劫而成不朽,身經百死而凝純陽。
一縷純陽氣。
便是一次寂滅。
坐在石壁鎮壓影子的陸圣,在這五百年來,周而復始地燃燒自己,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寂滅,多少次生死。
這么多年來,人間得以太平,是因為有陸圣。
一個……被全世界所遺忘的人。
滾滾音浪撲面而來。
熾日的光芒席卷著光明殿堂,黑槿害怕地閉上雙眼,躲在周游背后,而這一次沖擊與先前不同,浩蕩的輝光震蕩樹界,卻沒有對至道真理領域產生一絲一毫的撼動。
那道枯坐的高大身影,像是燃火的枯木,緩緩熄滅。
猶如潮汐一般。
熾光燃燒一次之后,他身上光明便徐徐內斂。
那雙清澈的,燃著璀璨金芒的眸子,卻落在周游身上。
沒有威壓。
只有淺淡的笑意。
陸圣的目光里帶著欣慰,帶著釋然,像是坐在時空長河的那一端的孤獨撐舟人,終于抵達了無數年后的彼岸。
“想起來了……”
黑槿喃喃道:“提到你名字的,就是他。”
光明殿堂,一男一女。
原來……不是太宗和阿寧。
陸圣山主,也曾和阿寧會面。
周游怔怔看著坐鎮黑暗石壁的那道高大身影。
陸圣山主露出了一個溫和笑容。
他抬起一只手,輕輕一握。
整座樹界殿堂,頓時一震,石板背面有無盡光芒涌現,一縷混沌氣息,從石壁之中掠出。
樹之界的混沌氣息,縈繞成一枚果實。
這便是龍綃宮,黃金城中,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造化,機遇。
一枚誕生于天地混沌的原始果實。
(今晚還有一章,比較晚,等不了的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