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從王通府邸出來,便分作了兩路,沈元景二人往西,直奔大興城而去。寇仲和徐子陵領著素素和貞貞,籍口要往揚州,見識一番昏君末路,就向南而行。
等行了半截路,婠婠才開口道:“郎君,你這兩個弟子可是有了異心哩。說好的將那兩個女子托付與你,現下又絕口不提這茬,想必不是忘記了吧?”
沈元景淡然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他二人無非是因著我與陰癸妖女混在一起,勸說不能,賭氣走了罷了。”
“啊。”婠婠臉上露出驚容,頓時低眉順眼,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道:“原來是婠兒的過錯,實在是對不起了,郎君要怎樣責罰,婠兒都可以的。”
沈元景定定的看了過去,她仍舊是低著頭,眼睛卻偷偷上瞟,瞄了一眼,又垂下去,黑紗遮蓋不住的臉頰上部,已然紅透。
他嘆口氣道:“我記得我教過你的,天魔失之自然,就要重返自然,何況對我無用,更是不必如此了吧。”
婠婠抬起頭來,目光灼灼,柔聲說道:“郎君怎么知道,婠兒這番心意,就不是自然了哩。”
沈元景心頭一動,仔細看了過去,又伸手取下其面紗,她依舊是半臉嬌羞半臉期待,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裝模作樣。
“咦,果然是一點痕跡也不露,連我也瞧不出來真假了。”沈元景由衷贊嘆道:“如此,你這天魔定然能練到大成,毫無阻礙,甚至能別出樞機,師妃暄是敵不過的。”
婠婠臉上閃過一抹失望的神色,收起了期待,說道:“郎君成日就想著這些武功啊、天下的,不覺得無趣么?”
沈元景將面紗重新替她遮掩好,隨口答道:“我來此世間,求的不正是如向雨田那般,有一個超脫的機會么?”
“那你就追求上兩百、不五百歲,一千歲吧,看你一個人孤獨終老,有什么意思。”婠婠忿忿不平的轉身走了。
開春之際,大地吐翠。黃河滾滾,在風陵渡打了個彎,帶起沿河兩岸的泥土,一齊送入大海。
婠婠一連三天,都未有理會沈元景,后面又像是變化莫測的天氣一樣,突然就云開雨霽,陽光燦爛,甚至還要更為溫暖。
歸程的天氣較之來時,要好了不止一截,兩人除卻沿途稍歇打探消息之外,并不停留,很快就到了此間,在渡口等船。
重臨舊地,就連沈元景也有些思緒飄飛,望著大河,久久不語。婠婠察覺出來,輕聲問道:“郎君可是在這里有過一段美好的記憶哩,能說給婠兒聽聽么?”
沈元景伸手一指西面,說道:“當年我從華山下來,第一次行俠仗義,就是從風陵渡開始。多少年了,我已然記不清是所為何事,殺得何人,只有這河水滔滔,天上而來,奔流到海,一去不回。”
萬里江山,如星河般璀璨,縱然不是他生之年代,卻也可算做故土。他在白羽世界待得越久,就越覺得是在他鄉飄零。
思鄉之情抑制不住,也不知是武功到了瓶頸,產生出來的心魔,還是上了年歲,容易懷念過往。
沈元景往前走了兩步,大河寬廣,漁船尚且遙遠,他突然生出了興趣,說道:“我與你講一個故事吧。”
婠婠詫異的看來,他不理會,自顧自的說下去道:“那年大雪,郭襄尚且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
沈元景將神雕俠侶的故事,截取了郭襄與楊過這一段,又置換到了南北朝對抗的年代,娓娓道來:“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啊啊而鳴,望著楊過的背影,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戛然而止。
婠婠眼睛里頭晶瑩剔透,每每忽閃一下,都有著讓人迷醉的光,過了片刻,才輕聲問道:“后來呢?”
“后來?”沈元景嘆息一聲:“太華山頭琴未冷,風陵渡口似聞聲。人間自有情難老,不信嬌女白發生。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生。”
兩人不言不語,一陣輕柔的風刮過,吹得婠婠的裙擺,勾動沈元景的長衫。她輕輕一嘆,柔聲問道:“郎君如若是那楊過,會要如何對郭襄?”
“我不會是楊過,我只會是楊過的師父。”沈元景笑道:“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
“唉!”旁邊傳來幽幽一嘆,道:“沈公子豪情勃發,志向遠大,倒是讓玉妍佩服得緊。”隨著這聲,慢慢的走過來一個風姿綽約的美人。
她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膚質和婠婠一樣,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白皙嬌柔又有瑩瑩微光。
倘若不是自爆身份,誰能知道這個看起來大不了婠婠幾歲的女子,竟然有六七十的年歲。或許她唯一的破綻便是那雙眼睛,里頭冷漠陰狠之外,還有一絲歲月留下的疲憊。
沈元景的故事說到一半的時候,祝玉妍便過來了,直到聽完,才忍不住出聲。
婠婠輕叫了一聲“師尊”,慢慢走了過去,往周圍看了看,見無有其他人來,忍不住嘆息了一聲,說道:“師父,你不該獨身一人前來的,難道旦長老沒有將我的話帶到?”
祝玉研皺了皺,說道:“旦梅倒是說了,不過婠兒你是否有些夸張,這小子縱然厲害,還能敵得過四大閥主不成,便是宇文傷、尤楚紅親至,我亦不懼,何況還有你在一邊協助。”
婠婠苦笑一聲,也不知從何來說,江湖之中,雖不是所有人都以年齡來計較武功,可也算通行的道理。
她只得抽出天魔雙斬,對沈元景說道:“婠兒迫不得已,并無心與郎君為敵,還請郎君手下留情。”
祝玉妍這才察覺不對,轉身看向婠婠,見其眉宇之間,已然不見魅色,多了一股愁情。她不知想到什么,頓時臉色大變,豁然轉身,尖叫著朝沈元景撲去。
天地頓時一暗,沈元景耳邊傳來了狂風呼嘯的聲音,卷起滔天巨浪,洶涌澎湃而來,欲要將岸堤摧垮。
漆黑一片之中,龍卷將河水帶到天上,傾瀉而至,風聲變作雨聲,一道閃電破空而來,直直的打向沈元景的胸口。
沈元景從容不迫,微微哼了一聲,仿佛太陽從天而降,落在這片烏云里頭,將一切一掃而空,重回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