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喝了湯，君臣二人便一起走出了飯堂。
他們這一次沒有再回到商量事情的地方，而是一起來到了湖邊。
朱翊鈞走在前面，馬芳跟在后面，君臣二人一起向前走。
走了幾步之后，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說道：“愛卿應該也看出來了，朕這次的事做的是有些刻意了，愛卿不要見怪。”
聞言，馬芳猝然一驚，連忙說道：“陛下讓臣不敢說話了。”
收買人心歸收買人心，這是這個世界的規矩，沒有什么可說的。
皇帝給自己好處，自己接著，回頭自己就要拿命去報，這是這個世界的普世價值觀。
如果你拒絕了、違背了這種價值觀，那就真的社死了，在這個社會你都混不下去。
這種事，馬芳心里一清二楚，也不覺得皇帝這么做有什么錯誤。
你作為一個臣子，能讓皇帝這么做，說明你這個臣子有用、做得非常的好。一般的人，皇帝可不會這么搭理你。
可是現在皇帝說的這些話，讓馬芳有些害怕了。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其實朕也不想，也知道這種方法實在有些太過俗套了，可是朕沒有什么辦法。愛卿能幫幫朕嗎？”
聞言，馬芳就沒再說什么，直接撩起衣服跪倒在了地上，神情嚴肅的說道：“陛下有什么事盡管吩咐，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翊鈞伸手把馬芳攙扶了起來，看著他說道：“朕想讓愛卿去京營練兵。”
這話雖然很簡單，可是馬芳卻能體會到這里面所蘊藏的東西，尤其是背后的那些東西。
如果放在平常的話，這肯定是件好事。對于武將來說，代表升官，甚至已經升到了大明武將的最高地位。
進到五軍都督府，然后去統領京營，這是多么榮耀的事！
可實際上卻遠不是這么回事。如果像以前一樣光是做官的話，那沒什么問題，皇帝也不會來搞這些東西。
而且皇帝話里面說是要到京營去練兵，練兵這兩個字蘊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如果只是整訓一下軍隊的紀律，那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可是皇帝顯然不是想這樣，這是要搞大事啊！
這樣一來，就會得罪很多的人。京營在京城雖然看起來只是一個簡單的軍隊，但其實不是那么回事。這里面牽扯的實在是太多了。
首先就是勛貴，京營內部已經成了他們的自留地，很多中下層軍官都是勛貴出身，甚至連給皇帝站崗的人都是他們的家族子弟。在這方面他們占據很大的優勢，吃空餉和貪污的都是他們干的。
想要重新訓練京營就要把勛貴收拾一遍，這樣就會把勛貴得罪一遍。作為一個武將，你得罪了勛貴，這條路就很難走了。
其次就是文官，這些年文官一直在打壓京營。表面上文官已經取得勝利了，畢竟整個京營都是文官在管。有一個總理京營戎政大臣，這個官位上坐的就是文官，加的是兵部侍郎。
你如果想去搶班奪權的話，會把文官也得罪了。這樣一來，很可能會挑起文武之爭。
畢竟在文官看來，你是個武將。所以說，這件事非常非常的難辦。即便有皇帝的支持，也會非常難辦。
這些人不會直接針對皇帝的政策，反而會轉而攻擊自己。他們會從自己的道德、經歷、曾經做過的事各種層面攻擊自己。
若是自己沒有缺點，他們還會捏造誣陷，各種手段都會用出來。散播謠言、污蔑自己的名聲、打壓和自己有關系的人，從各種層面逼迫自己。
想到自己要面對的這些東西，馬芳心里面就有些遲疑了。
說起來，他是有些麻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選擇好。
朱翊鈞也沒有說話，就靜靜地看著馬芳，臉色也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帶著微笑。
他知道這件事情很難，不想去逼迫馬芳。
朱翊鈞給了張居正一百萬兩，其實就是為了這件事。明年還會給更多，還是為了這件事。
朱翊鈞需要張居正壓住文官那邊，不讓那些人出來搗亂，然后自己才能在武將這邊下手。
即便如此，朱翊鈞的心里面也沒有什么底氣，不知道張居正會不會支持自己。
如果張居正還是有傳統文官的立場，他就不會支持自己。以文御武、打壓武將，這在文官那邊是政治正確。
即便張居正支持戚繼光，也不一定會同意自己改革武將。
這也是朱翊鈞和張居正第一次在路線上發生了分歧。之前清查土地其實都算不上，這一次才是最重要的。
朱翊鈞也想看看張居正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如果張居正堅持反對的話，自己恐怕就不得不做點不想做的事了。
朱翊鈞也想到了高拱，等真到那個時候，或許就應該讓高拱出山了。只是不到萬不得已，自己是真的不想走那一步。
馬芳這個時候猛地一驚，隨后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說道：“陛下讓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
朱翊鈞一愣，沒想到馬芳突然就改變了態度。
他不但答應下來，而且態度還這么堅決。
朱翊鈞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連忙伸手把馬芳攙扶了起來，說道：“愛卿不必如此。”
說著，朱翊鈞就笑了，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馬芳之所以答應了下來，是因為他想到了八個字：
金杯共如飲，白刃不相饒。
皇帝如此收買你、如此和你說、如此給你好處，甚至連皇后都給你燉了一碗湯，怎么，你要拒絕皇帝？
你光擔心得罪那些人了，你就不擔心得罪皇帝？
這件事你要是不答應的話，你覺得皇帝會怎么收拾你？說實話，馬芳就是害怕了。他生怕皇帝翻臉。
可事實上朱翊鈞真的沒有這樣的想法。
畢竟自己是光明正大的仁慈，皇帝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收買而已，絕對沒有威脅。
絕對沒有，不要污蔑我。我是不會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