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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子沉鷹,錢塘江水浩蕩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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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即使經過了六十多年前靖康之恥的教訓,如今偏安一隅的臨安朝廷,依舊上行下效,紙醉金迷的模樣。

  在夜幕降臨之后,普通百姓已經滅燈休息的時候,某些高官宅邸之間,依舊燈火如晝。

  而金國使臣所在的宅院,占地近百畝,亭臺樓榭,鱗次櫛比,花園里在深秋時節,仍有不少繁花擁簇,都是市井間難得一見的珍品。

  不過使臣隊伍里面大多數人不懂得欣賞這些東西,整座府邸里最熱鬧的地方,卻是在一處演武場上。

  十八般兵器分成兩列,列在墻角下。

  場地中心擺了一個偌大的八角鐵籠,鐵籠之中,正有一只猛虎,一只惡豹,嘶咬不休。

  這兩只兇猛野獸身上,每多一道傷口,周邊圍觀的金國使臣,便傳出幾道歡呼。

  人群之間,也有一些桌椅安置,坐著金腰帶,錦花袍,氣度非凡的貴人。

  金國的三王爺完顏洪熙,眼看得自己部下所養的那只猛虎,咬死了豹子,不禁洋洋得意,哈哈笑道:“賞!”

  他舉起杯來,看向場地一角,那里坐著個身披皮甲、外覆貂裘的昂藏大漢,道:“鐵木真,這一局又是本王的部下勝了。來,為這只好畜生飲上一杯!”

  鐵木真背后站立數人,其中有人面露不忿之色,但見鐵木真已經舉杯相應,也不好發作。

  一杯烈酒下肚,三王爺更覺酣暢,便有兩名侍衛,兩名侍女陪同,起身先去歇息。

  他們路過客廳后門之時,有一名紅衣喇嘛出聲迎道:“三王爺,太子請你進去。”

  完顏洪熙臉色一整,邁步踏入客廳,身邊侍衛、侍女都不敢跟進。

  他這一路走來,暖爐火把映照著,又剛喝過酒,也不覺寒冷,但剛踏進客廳,就有一陣夜風從正門吹入,臉上薄汗,頓時被吹出一陣涼意。

  這廳內居然沒有暖爐,主位上坐著一名眉心微白的年輕人,道:“老三,你這幾日玩的很盡興啊。”

  完顏洪熙看見廳中除了此人,還有六弟完顏洪烈,便尋了完顏洪烈對面的椅子坐下,道:“這幾天斗獸,都是我的部下獲勝,深夜之中吵嚷了些,打攪到大哥了。”

  完顏洪烈問道:“我記得剛離開草原的時候,三哥派的虎狼,跟鐵木真手下養的那些豹子、獵犬爭斗,敗多勝少,怎么這一陣子,竟是連戰連勝嗎?”

  “想必是離草原遠了些,他養的那些玩意兒水土不服,失了野性吧。”完顏洪熙隨口答道。

  完顏洪烈若有所思:“初時斗獸敗了,三哥發過脾氣,還要叫鐵木真手下大將,與你養的那些畜生爭斗,屢有貶斥之詞,鐵木真自然沒有答應,但從那之后,他養的野獸便沒有勝過了。”

  “這有什么?”完顏洪熙不但不見怪,反而更加欣喜,說道,“如果真是他暗中做了些手腳,那也算他知趣,過一陣子我也尋隙賞他幾塊金子吧。”

  這金國三王爺只覺得,鐵木真剛從草原上出來的時候沒有開竅,如今已經識得大體,折服于他,正該賞賜。

  完顏洪烈卻顯然與他所想不同,搖了搖頭,轉向主位那人說道:“兄長,你看?”

  完顏洪烈是當今金國皇帝的第六子,被封為趙王,旁人與之往來時,多稱六王爺。

  而他這位兄長,正是金帝長子,旁人多稱為金太子,大太子,他自己則自稱金沉鷹。

  這三人之中,自然是金太子沉鷹年紀最大,然而若讓不知事的人來,粗略一看,必定會覺得老三年紀最大,已經像個三十多歲的癡肥富豪。

  老六次之,大約二十七八歲,這金沉鷹,神情冷峻,頷下無須,反而像是剛到弱冠之年。

  但無論智計勇力,三人之中,仍以金沉鷹為首。

  幾個月前,完顏洪烈等人,領受了金國皇帝的命令,到草原上去給蒙古人的大頭領加官封爵,賞賜金銀,讓他們為金國繼續鎮守北方。

  蒙古眾多部族之中,王罕,為諸部之長,他有兩名義子,鐵木真、札木合,又有一名親生兒子,卻年紀最小,名叫桑昆。

  蒙古各族逐水草而居,勢力紛繁復雜,實則只在名義上共尊王罕,如鐵木真、札木合,各自掌有兵權,都是自己聚攏起來的部將,麾下數萬兵馬,不能小覷。

  鐵木真所部距離金國最近,完顏洪烈先到了那里,加封此人為“大金國北強招討使”,然而當時完顏洪熙也在隊列之中,他行事向來倨傲,性情乖張,稍有不順,便出口辱罵,惹得當時鐵木真所部多有不悅。

  之后完顏洪烈面見王罕時,又宣讀了金國皇帝的旨意,要求蒙古實行“減丁”,限制丁壯人口的增長。

  如札木合等諸將,雖然也有不愿之意,但也不曾敢出言違逆,唯獨鐵木真開口力爭。

  鐵木真麾下數萬兵士肅然而起,動作整齊劃一,鴉雀無聲,叫人心驚。

  完顏洪烈看出蒙古諸部之中,以鐵木真野心最大,手段最強,便先緩和了言語,試圖暗中使計,威逼利誘,挑撥桑昆、札木合,與鐵木真自相殘殺,掀起蒙古內亂。

  然而當夜就有無名刺客,刺殺完顏洪熙、洪烈兩人,射瞎了桑昆一只眼。

  待王罕與鐵木真趕到,擒拿刺客,認定那是乃蠻人所為。

  黎明時分,恰有乃蠻人大軍壓境,也要向金國強討官爵。

  連番驚魂之下,完顏洪熙不由分說,就要王罕殺退乃蠻人。

  鐵木真所部奮勇爭先,一場大戰,讓乃蠻人退軍。

  完顏洪烈事后多次回想,只覺得那一夜的情形太多巧合,太多蹊蹺,只不過當時的情況瞬息萬變,即使是他,也沒能做出更正確的應對。

  假如不是金太子現身,也許蒙古的那些事情就會不了了之。

  那一天旭日東升時的情景,完顏洪烈記憶猶新。

  當時,乃蠻人撤軍,一列輕騎,忽然趕到陣前,揚起金國大纛,金太子聲震三軍,稱,乃蠻人若要封官大過王罕,并無不可,只要乃蠻人中有誰較力勝過金太子,所請所求,無不應允。

  當時蒙古軍中,一片嘩然,許多人對這金太子所為,不以為意,王罕更是暗道“兒戲”,札木合頗有慍怒之色。

  然而,第一局比斗之時,金太子令人以繩索套住乃蠻人中八百精騎,身纏繩索另一端,倒拽八百匹鐵騎駿馬,逆行而至蒙古軍陣前。

  蒙古士卒如浪潮涌裂,驚為天神,竟任由他走到王罕身前,掙斷繩索,取了金國皇帝圣旨,重新宣讀。

  那日之后,金太子聽說鐵木真作戰神勇,大為欣喜,言明要將他帶回金國中都做官,面見金國皇帝,封為柱國大將。

  鐵木真推辭兩回,終于不敢不受,隨金太子等人回轉中都,又作為使臣隊伍里的一部分,輾轉來到臨安府。

  今夜,使臣府邸內,客廳之中燈火明亮。

  完顏洪烈問過之后,金太子點頭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六弟你昔日所說不錯,草原上諸多部落之中,唯獨他有改革蒙古舊制,一統諸族的氣概。”

  金太子笑道:“待此間事了,我們為大金帶回這樣一員柱國大將,三年之內,便可以軫滅臨安朝廷,一統中土神州了。”

  完顏洪烈心頭一驚:“大哥,你真要讓他統兵?”

  “又有何不可?”

  金太子無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又轉向完顏洪熙,語氣里帶著幾分呵責之意,道,“你坐到現在,還不問我喊你來做什么嗎?”

  完顏洪熙剛把屁股底下那冰冷的椅子坐熱了些,突然聽到這個問題,兩頰的肉便晃了晃,遲疑道:“大哥喊我來做什么?”

  金太子說道:“你可記得王道乾嗎?”

  “記得記得。”

  完顏洪熙松了口氣,“不就是那個宋國的使臣嗎?他去年被臨安皇帝派去中都,給父皇賀壽,到了沒多久就完全投靠了咱們,說話很是動聽。他本來還想在我這里求取一件黑寶,只是那時我府上也沒有多余的,就挑了一件赤寶,一件青寶給他。”

  完顏洪烈接口道:“三哥可能不曾在意,其實他這一回隨咱們返回臨安,已經是成了我們的內應,為大金國牽線搭橋,聯系那些有心投靠我們的宋人大臣,為將來大軍南征,埋伏先手。”

  完顏洪熙喜道:“那很好啊,他這人用處倒還不少。”

  完顏洪烈看了一眼金太子的臉色,搖頭微嘆道:“然而,大約就在兩刻鐘之前,有人來奏報,有個賊道闖進王道乾府上,斬了他的頭顱,挖了他的心肝,揚長而去了。”

  “咱們手下的二十一名勇士,本來被派去邀王道乾來宴飲,趕到的時候,剛好遇到那賊道人,也一并死在王府門前了。”

  “這是哪里來的賊道人?”完顏洪熙聽罷,一掌拍在桌上,大怒出聲,“我這就派人……”

  金太子卻是一揚手,打斷了他的話,道:“好了,這件事情我已經令夏侯烈、喀拉圖他們去處理,你既然知道的這么晚,也就不必管了,之后聯系宋廷內部人員的事情,就交給六弟負責。”

  完顏洪熙往大廳后面瞥了一眼,果然發現之前那個叫他進來的紅衣喇嘛,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還要再說,卻見金太子沉下眼神,看了他一眼,頓時訥訥無言。

  金太子讓他退下之后,向完顏洪烈說道:“你現在可明白我為什么愛惜鐵木真這樣的人物?”

  “不只是他,哪怕是他手下那幾個親近的大將,我也要用一用。”

  “就算是與他們勾心斗角,看他們潛藏的敵意,也如同夏日飲酒,可比多看你三哥兩眼來的痛快啊。”

  寧可與噬主之龍為伍,也不可常與蛇蟲居于一室。

  金太子踏出大廳,身形一晃,便在月光下幻化殘影,消失無蹤,真身往臨安皇宮中去了。

  彼時,他遣派去處理王道乾一事的六名部下,已經出了臨安府,往錢塘江畔靠近。

  那紅衣喇嘛等六人,各有來歷。

  紅衣喇嘛本人名為喀拉圖,來自高原大雪山,禿頂濃須,身上一件火紅色的袈裟,金衣右披,尤其是脖子上一圈粗大的棗木念珠,沉甸甸的,恐怕有百十斤的分量。

  另有一對蒙古人兄弟呼桑克,呼桑各,身材高大,相貌有七分相似。

  還有女真武林中一時領袖人物,名為完顏濁,聳肩突額,鼻頭大而尖,十指如鉤。

  又有金國軍中三十年來拳力第一、三十年來殺寇第一的夏侯烈。

  那第六人卻是一個漢人,名叫錫無后,號稱絕命算盤,在川湘一帶的名聲極壞,因為被武林中一群俠客聯手追殺,便逃亡金國境內,投靠了金太子。

  六人尋著從王道乾府邸門口延伸出去的蹤跡,一路追到一條小溪畔,環顧四周,野草萋萋,偶有幾顆小樹染黃,草叢間卻有數道踩踏過的痕跡,沿伸向不同的方向。

  六人各自低頭,細細分辨。

  其中有一些腳印、車轍的痕跡重濁,折草傷根,卻又沒能直接踩斷,應該只是附近的村民和獨輪車一流的東西,曾從這里來往。

  習武之人留下的腳印,則大體分為三路。

  錫無后說道:“往東北方向去的這兩種腳印,雖然有些武藝在身,但也只是三流的把戲,可以忽略不計。”

  “你錯了。”

  夏侯烈眼中神采大放,竟然蹲下身來,與地面湊到不足兩尺的地方,仔細觀看,道,“你只知道江湖中的武藝,卻不知道戰陣上的殺法。這兩種腳印的主人,所傳承的功夫,必定都是戰場上千錘百煉的絕藝。”

  錫無后說道:“但從那長須道人留下的傷口來看,應該也是江湖中人。”

  喀拉圖粗中有細,注意到那些奪臂弩兵應該是被其他人所殺,斷然道:“那道人定有同伙,我們兵分三路。”

  夏侯烈對那兩種腳印很感興趣,話音未落,就選定了自己的方向。

  錫無后連忙跟上,他知道自己在六人之中實力最弱,而夏侯烈功夫最高,與他一組才是明智。

  呼桑兄弟自然一起行動,選了其中一路。

  喀拉圖則與完顏濁一路。

  夜色下,錢塘江水永無止息的東流入海。

  江邊楓林如火,似也將染上更鮮艷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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