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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社會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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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暮時分。

  神都城下起了暴雨,寒風陣陣。

  紙錢在雨中飄散,招魂幡吹得颯颯直響,在這凄楚的長街中,傳來那聽得讓人斷腸的長聲幺幺:

  “魂兮,歸來……”

  崔府籠罩在一片蕭瑟慘淡之中,大門上掛著白花,連燈籠都換成了白色。

  幾大家族在京話事人祭奠后,便轉進密室商議。

  聽著外面靈堂愈加響亮的哭聲,崔挹抹了一下眼睛,哽咽道:

  “湜兒死得凄慘,博陵崔氏與張巨蟒不共戴天!”

  室內氣氛有些沉悶。

  鄭愔怒發沖冠,大喝道:“放心!我滎陽鄭氏愿意為小湜報仇!”

  其余人微不可察的皺眉。

  你女兒十六歲守寡,你作為崔湜的老丈人,本應當給女婿報仇。

  可咱們真心不想摻和。

  張巨蟒豈是良善之輩?

  朝野無人不忌憚他的威名!

  王景善略默,斟酌語氣道:“天子腳下自有國法,朝廷會給崔侍郎一個公道。”

  “還指望皇帝?”崔挹冷笑連連:

  “皇帝不見外臣,任何奏書都進不去甘露殿,她擺明態度偏袒張巨蟒。”

  清河崔氏崔元綜聽完后,面無表情:

  “我覺得讓朝廷三司會審,徹底定下張巨蟒之罪,我等再聚眾彈劾……”

  “夠了!”

  鄭愔截斷他的話,目光掃視眾人,語氣森寒:

  “爾等想袖手旁觀?”

  “那也行,以后陛下打壓你們,休想崔鄭兩家相助!”

  盧賁暗嘆一口氣,身不由己吶。

  門閥彼此之間互通婚姻,關系盤根錯節,很多時候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崔家有難,必須幫助。

  他凜然道:“博陵崔氏打算怎么復仇,需要之處盡管開口,我等責無旁貸。”

  “好!”

  崔挹長吐出一口濁氣,一一告知:

  “第一,焚燒張巨蟒的詩集,禁止他的詩文傳播。”

  “第二,禁止定州張氏踏入我等勢力范圍。”

  “第三,用商業手段擊垮張家所有商鋪。”

  “第四,搞臭他的名聲,再編撰一本惡人傳。”

  話音落下。

  幾人瞬間面色凝重。

  太毒了!

  尤以第四點最甚,他們這些門閥望族主導著士林輿論,惡人傳一經流開。

  可想而知。

  張易之名聲會漸漸腐爛!

  雖然他制造神皇犁、制造水泥,贏得民間一片贊譽。

  說出四句圣言讓天下讀書人敬佩。

  但是。

  論名聲和威望,在千年門閥面前又算得上什么?

  “我不同意!”

  崔元綜驟然開口,厲聲道:“關于第四點,清河崔氏不參與。”

  “怎么?張巨蟒去了一趟清河郡,還跟你們產生情誼了?”

  鄭愔略帶著嘲諷斜視著他。

  崔元綜抬手打住,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

  “其它三點可以商議,但堅決不參與編撰惡人傳”

  崔挹壓抑著憤怒,“呵呵,博陵清河本是一脈,你眼睜睜看著湜兒慘死,竟無動于衷!”

  崔元綜直視著他:“盡力而為,并非不擇手段。”

  “你……”

  “崔侍郎此言有理啊。”

  王景善撫著美鬢,正色道:“門閥望族自該有氣度,編撰書籍的手段有點下作。”

  明顯偏向崔元綜。

  (崔元綜是刑部侍郎,崔挹是禮部侍郎。)

  以其它三點針對張巨蟒,尚有緩和的余地。

  真編撰惡人傳,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張巨蟒曾在皇城里說不在乎身后名。

  那是死后!

  死后不在意史書的評價議論。

  可人還活著,誰不要名聲和尊嚴?誰愿意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如果太原王氏在惡人傳上面著名,那只要張巨蟒掌權一天,王氏子弟就惶惶不可終日。

  盧賁同樣是這個想法,他索性直言道:

  “如果非要強迫的話,那沒什么好談的。”

  眼看變成翻臉的節奏。

  崔挹趕緊緩和口氣:“那就前三點,希望諸位助我。”

  說完起身長揖及地,態度非常誠懇。

  “嗯。”

  馬車里。

  十三歲的崔政瞥了父親一眼,有些遲疑。

  “說吧!”

  崔元綜半闔著眼。

  “阿耶,此案透露出詭異,兒子懷疑張子唯是被污蔑的。”

  崔政的聲音有些稚嫩,話說出來卻底氣十足。

  剛被彈劾入獄當天夜里,崔湜就遭到刺殺。

  書上說,巧合之下可能暗藏陰謀。

  這案子簡直破綻百出,為什么都認定張子唯是兇手?

  他其實很崇拜張易之……

  不希望偶像遭受千夫所指。

  崔元綜目光泛著欣慰,平靜道:“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么?博陵崔氏那晚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事后也會反應過來。”

  “啊……”

  崔政驚愕萬分。

  “那為什么?”

  崔元綜意味深長,“真相不重要,只要符合所有人心里意愿,它就是事實。”

  崔政還是迷糊。

  “這么說吧。”崔元綜直白解釋:

  “經過有心人推波助瀾,在大眾看來,千年門閥遭到張易之踐踏,嫡子任其宰割。”

  “當所有人都這么看,博陵崔氏便騎虎難下,只能懲治張易之挽回恥辱。”

  “這就是為聲名所累!”

  崔政似懂非懂,板著臉生氣道:“那阿耶為何要助紂為虐?”

  “呵呵……”崔元綜摸了摸他的腦袋,苦笑道:“在你眼里,張易之成了好人,我等卻是惡人咯。”

  “不是么?正確做法應該查清兇手,還張子唯清白。”

  崔政善惡分明。

  “政兒。”崔元綜目光深邃,唏噓道:

  “自唐以來,門閥跟皇權的斗爭向來最嚴肅,最沒有妥協余地。”

  “門閥根植地方壟斷文化,占據國家政權頂層,所以跟皇權天然對立,陛下登基以來,數次打擊門閥望族。”

  “我們幾家必須聯合起來,才能相抗衡。”

  “所以此事對錯又何妨?博陵崔氏提出要求,我無法推脫。”

  崔政年紀小,顯然沒有這個覺悟,依舊在糾結對錯:

  “阿耶,你們這是混淆黑白,有違圣賢書所言。”

  崔元綜默不作聲。

  圣賢書?

  沒有千年門閥,天下還能保留圣賢書?早在一場場戰火中毀掉了。

  門閥于漢文化傳承有功,就有資格定義圣賢書中的善惡。

  門閥稱惡。

  便是惡。

  如張易之。

  時間一天天流逝。

  轉眼就是第九天。

  連日的瓢潑大雨,終于有停止的跡象。

  皇宮。

  武則天沿著白玉欄桿緩步而行,靜靜地欣賞著薄薄雨霧下的花花草草。

  可是,伴在她身旁的上官婉兒,柳眉似籠似舒,隱隱罩著一抹輕愁。

  就如那遠處輕煙般繚繞不去的雨幕,顯得心事重重。

  可是每當武則天轉首與她說話時,她還得急忙換一副顏色,生怕武則天看出來。

  “婉兒,外界情況如何?”武則天笑著問道。

  上官婉兒措辭嚴謹道:“張督作成為眾矢之的。”

  武則天:“具體呢?”

  “民間稱他為殺人狂魔,大儒寫文章抹黑他……”

  上官婉兒驟然停頓,不想再說下去,“總之張督作名聲很爛。”

  武則天瞇了瞇鳳眼,譏諷道:

  “瞧瞧,這就是世族的能量,天下是朕的還是他們的?”

  “還有這群大臣煽風點火,看來真怕神皇司,真怕子唯。”

  “他們越懼,朕越要立!”

  上官婉兒咬了咬唇,低聲道:“陛下,可張督作名聲至此,他還能做司長么?”

  民意不可違!

  天下人一起抗拒,陛下真要強硬實施,必然被罵成愚昧不明的大昏君。

  武則天飲一杯醴酒定了定神,神色平靜道:“朕相信子唯,拭目以待。”

  一種來自帝王的直覺。

  她相信張易之能完美處理。

  如果被這點荊棘扳倒,那就不是朕的子唯了。

  司刑獄。

  一號牢房。

  “張督作,御史臺提審。”

  十幾個官吏推開鐵柵欄,注視著牢內那個俊逸男子。

  張易之目光一如既往溫和甚至澄澈,坦蕩得令懷疑他的人竟覺得慚愧……

  彭黎踱步上前:“張督作,按程序應該三司會審,先御史臺,再刑部,后回歸大理寺。”

  “沒時間。”

  張易之神情淡淡。

  彭黎眉頭一擰,加重語氣道:

  “外面民怨沸騰,士林都在指責三法司,我等承受很大的壓力,請張督作配合。”

  “荒謬。”張易之背負著手,冷笑道:

  “證據沒找到,天下就已經給我定罪,那沒必要再提審了,多此一舉!”

  彭黎微不可察的嗤笑,嘴上卻恭聲道:

  “這是流程,已經耽誤十幾天,督作別讓御史臺難做。”

  “難做么?”

  張易之環視著眾人,一字一句道:

  “那就別做了!”

  說完猛抽出手,狠狠甩向御史彭黎。

  清脆響亮的一記耳光。

  眾人震驚。

  在彭黎呆滯羞怒的目光中,張易之又甩過去一巴掌。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審問我?啊?”

  狹小的牢房陷入詭異的沉寂。

  兩記耳光。

  拍在御史的臉上。

  也同樣意味,在羞辱中央審判機關——三法司!

  此人簡直目無王法,跟蠻荒野人一般!

  張易之斜睨著眾官吏:“拿陛下圣旨來,有圣旨,我接受三司會審。”

  “狂妄!”彭黎怒火攻心,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口不擇言:

  “去外面聽聽,我要是你,立馬拔刀自刎,名聲惡臭之徒!”

  張易之淡漠的看了他一眼:

  “滾!”

  “張巨蟒,你猖狂不了多久的!”

  彭黎帶著一眾御史灰溜溜走人。

  等人走干凈了,張易之靠在椅子上。

  眉眼森寒,氣不可遏!

  該死的黑鍋!

  就好像在前世,up主發出一段剪輯過的視頻,故意凸顯視頻中的某某。

  不明真相的網友就會跟著謾罵,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展現所謂的正義。

  這就是被輿論裹挾的人群。

  過了很久,當事態出現反轉,誰會在意?

  又有誰會給人家道歉?

  在視頻出現的瞬間,人家恐怕已經社會性死亡。

  何其相似?

  門閥的輿論攻勢何其強大?

  強大得徹底摧毀張易之的名聲。

  這時。

  “大鍋!”

  鐵柵欄外一個小不點接連蹦跶兩下,搖著小屁股進來。

  身后跟著張昌宗。

  張易之奇怪道:“你們怎么來了?”

  “兄長,張家已經淪為人人喊打的對象。”張昌宗皺眉悲戚道。

  張易之略默,點點頭:“我知道,臭道士跟我說了。”

  “謠言不反駁就等于默認,你怎么不去跟陛下解釋?”

  張昌宗坐下后,痛心疾首道。

  張易之:“眾口鑠金,我怎么解釋?謠言蔓延,該如何堵住天下人之口?”

  心里有苦難言。

  這玉簪除了黑山老妖,誰能拿到手呢?

  皇帝讓背黑鍋。

  難不成還將鍋扔回給她?

  只能硬接。

  還憋在心里,跟誰都不能說。

  至于武則天的意圖,張易之也清晰明了。

  不僅背鍋,還要擋槍。

  還得沖鋒陷陣,跟門閥望族去掰手腕。

  阿姨,我太難了!

  望著兄長鐵青的臉,張昌宗黯然傷神,幽幽道:

  “就這樣被唾棄謾罵,我倒債多不愁虱多不癢,就怕娘和窈窕承受不住。”

  “大鍋!”小麥芽嘟嘟嘴,不服氣的說:“我不怕!他們都是蠢包蛋,一群傻蛋!”

  頓了頓,又卡巴卡巴眼睛,低落道:

  “只不過,學堂不允許我上學了,我沒朋友了,他們罵我是惡魔的妹妹。”

  “抱歉。”

  張易之將她抱在懷里,寬慰道:“都是為兄的過錯,連累窈窕了。”

  “沒有呢。”小麥芽豪橫的揚起小臉:

  “誰敢罵我,我揍他們,學堂一群人被我揍趴下。”

  “還有,我有一個小本本,把他們記下來,以后慢慢算賬。”

  張易之嗯了一聲,寵溺地撫摸她的腦袋。

  “可是大鍋……”小麥芽癟著嘴,憤憤不平道:“崔家女人好可惡,上門罵我。”

  “罵你什么?”張易之冷聲問道。

  小麥芽頓時淚光點點,掉下幾顆金豆子,把頭埋在張易之胸膛。

  低聲抽噎:“她們……她們詛咒我臉上長膿,變成天下最難看的丑八怪。”

  “還要扎小人詛咒娘!”

  一瞬間,張易之殺機四起。

  博陵崔氏。

  厲害。

  望著滿臉陰冷的兄長,張昌宗勸慰道:“被罵又少不了幾塊肉。”

  他真怕兄長一怒之下。

  又要見血。

  到時候事態更不好收拾。

  張易之寒聲道:“我有幾樣秘方交給你,你派人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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