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所有健康的青衣衛都已被帶走,剩下的盡是車把式和商隊伙計之流。陳醉命所有人集中過來,把當下眾人面臨的形勢說了一遍。末了言道:“敵人所謀者大,準備很充分,參與突圍的兄弟們多半九死一生,留下來的人卻是十死無生,老殿主臨終前把統領諸位的責任交給了我,沒指望我帶著大伙兒逃出生天,但我要跟諸位說的是,我陳醉還年輕,不甘心就死,你們若是跟我相同想法,那就請從現在起相信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咱們一起竭盡全力為逃出生天努力!”
人群沉默著,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出絕望之意。陳醉太年輕,這樣一番話很難在大家心中點燃希望之火。陳醉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得出,他們對自己沒有信心。實際上陳醉自己都沒什么譜,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激勵起所有人求生的意志。
“我愿意相信你!”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聲到人至,竟是之前打算跟隨商隊一起回炎都的北趙都尉許笑然。
陳醉看著他,目光平靜:“絕境當中只有兩種人,等死的人和已經死了的人,你是哪一種?”
“我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寧愿找死也不想等死。”許笑然沉聲回答。
你若不畏死,則死必畏你。這句話是趙俸侾說的,被北趙軍人奉為戰場鐵律。許笑然曾在出云寨前單騎面對南陳十七飛云鐵騎,悍不畏死發起沖鋒,當時曾引得趙致和陳醉為其血性勇武感動。此子身具大勇秉性,正是眼下陳醉最需要的。
“好!好一個寧愿找死也不要等死!”陳醉大聲說道:“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自負男兒當如是!想不到當此關頭,第一個勇于站出來求生的不是我夜魔城的兒郎,卻是一位隨行的客人。”
這句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夜魔城諸兒郎的心上。陳醉卻并不打算住口,精神的力量是奇跡的源泉,必須調動起所有人的求生意志才行,于是接著說道:“我從你們的臉上看到了絕望,想來你們也都明白我們已經身陷絕境,既然如此,為何不當自己已經死了?既然已經死了,還有什么可畏懼的?還是說,你們當中有孬種在幻想著投降求生?”
“陳大郎,請你住口!”一個年輕的漢子站了出來,揚聲道:“我等皆是平等城的子民,世代受平等城庇護之恩,大難就在眼前,我們或許有畏懼之心,但絕無投降之念,你說的沒錯,當此絕境下,我們權當做自己已經死了。”
“那為什么不能死的更壯烈些?”陳醉忽然大吼著打斷他的話,接著吼道:“外面包圍我們的那些野獸正在打夜魔城的主意,他們要把我們全留在草原上,然后冒充我們回到夜魔城,屠殺我們的親人和同伴,如果你們怯懦,他們就一定會得逞,可是如果你們愿意跟我一起抗爭,我們就還有一線希望活下去,讓他們的計劃落空,你們要怎么做?”
“我們要跟他們死戰到底!”
“我們要殺出去,把消息帶回城!”
“我等愿追隨陳大郎與那些畜生周旋到底!”
一時間群情激奮,人人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嘶吼著。
思想統一,人心可用。陳醉心中滿意。暗自盤算,說的熱血澎湃是為了激勵士氣,真正跑路卻不能靠這股子血氣之勇。還得要想辦法。腦子里飛速旋轉,收集著兩輩子積累下的關于戰爭中以少打多逃命的經典例子。
此刻天還黑著,大約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上善戎部的人旨在殺人,天亮只會對他們更有利。這里是大草原,地貌平坦最利于騎兵沖鋒,這么多人貿然逃出去,只會淪為騎兵的箭靶子。眾寡懸殊,天時地利都不占優勢。想要突圍,必先想辦法讓敵人亂起來。有什么辦法呢?左思右想沒什么好辦法,忽然不經意的一瞥,看到了霍明嬋牽著的那頭火蹄紅牛異獸。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主意。
成不成的也沒什么把握,當此絕境唯有死馬當作活馬醫了。立即站起,大聲道:“所有人現在聽我命令,我記得咱們的貨物中有不少夜魔城出產的桐油,我要你們立即搬下來,先留下十桶,剩下的,以車陣為中心,潑灑到四周圍五十步范圍內,大家想活命就聽我的立即去做,動作一定要快。”
又對許笑然吩咐道:“許兄,你帶幾個人去統計馬匹數量,還有人員總數,要快。”
人們紛紛動起來。霍明嬋猜測道:“你打算用火攻?”
陳醉點頭道:“只是第一步,天干物燥,桐油混合枯草,火勢肯定會很猛烈,等會兒敵軍發起進攻時忽然燃起,肯定會令對方出現慌亂,我打算趁那個時候率大家從敵陣的正面沖出車陣。”
“從正面沖出去?”霍明嬋很不理解。
“嗯!”陳醉很肯定的說道:“擒賊先擒王,我記得先前樓迦南說過,敵軍當中有上善戎部的少主,只要你我能趁亂沖到他近前將他擒住,咱們這些人便算有了活命的希望。”
霍明嬋想了想,點頭道:“聽著似乎比組織精銳突圍活下來的希望還大,先前你怎么不說?”
陳醉道:“戰機一瞬即逝,突圍的機會只有那一會兒,報信的責任重大,我怎敢做主把趙飛熊他們留下?那個時候,也只能派出曹五舅他們那支人馬增加一些希望。”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陳醉沒說,那就是如果曹五舅等人留在這里,這些人便只有窩在車陣中死戰一途了,陳醉縱然有逃出去的辦法,卻沒有那個威望讓所有人言聽計從。
春季的南風吹過草原,枯黃的長草下已有新綠吐嫩,在這枯黃的環境里隱藏著勃勃生機。霍明嬋看著陳醉,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個人一定會活下去的,就算沒有她幫助,陳醉也不會死在這里。這個到了這么緊要關頭都還能把人心世情想的這么周全的男人,怎么會做無謂的犧牲?
遠處的喊殺聲逐漸暗淡消失,也不知曹五舅和趙飛熊那兩路人馬是否有人逃出去了。車陣外圍開始響起馬蹄聲,轟隆隆陣陣入耳,敲擊著眾人的心魄。陳醉探身從兩車之間的垛口往外看,只見多的數不清的靈甲飛騎連成一線奔行至距離車陣兩百米左右時停下。盡皆是高頭大馬,馬上騎士個個精銳人人昂然。
陳醉回頭看著眾人,道:“我不保證能夠把你們所有人帶出去,甚至我都沒有把握我們這些人當中會有誰能活下去,但我可以向諸位保證,突圍戰打起來以后,只要有一個活著的兄弟沒跟上大家,我陳醉就不會丟下他!”
許笑然道:“說得好!今晚若能不死,許某愿與你結為異姓兄弟!”
“陳大郎,我等愿誓死相隨!請你下命令吧。”先前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漢子說道。
陳醉看著他,問道:“你叫什么名?”
“我叫吳鴻鵬!”這漢子哽咽道:“我的命是老殿主撿回來的,如今他老人家去了,把我們交給你帶領,便請你發號施令吧!”
陳醉道:“好,吳鴻鵬兄弟,從現在起你便是商隊自我以下的二號人物,若我戰死,就由你繼續負責帶領大家突圍。”接著又大聲問道:“咱們現在一共有多少人?”
“馬夫二百二,商鋪伙計四百,帶傷的青衣衛兄弟八人,不算許將軍和霍公子,商隊還剩六百二十八人!”有人大聲回答道。
陳醉又問:“有多少匹馬?”
許笑然道:“還剩下四百三十匹不利疾奔,只適合長途負重的雄麟馬。”
陳醉吩咐道:“兩馬一車,套十輛車,把貨物丟了,不會騎馬和沒有馬騎的兄弟全都坐上去,突圍開始后這十輛車要走在中間,我和霍兄弟會沖在最前面,力爭殺出一條血路,許兄帶剩下的幾個青衣衛負責殿后,務必確保不會有一個人被落下。”
沖鋒者易死,殿后者難逃,都不是什么好差事。霍明嬋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許笑然則手按左胸,道了聲是。
陳醉翻身騎上紅頸魔駝,左手長刀右手風炮錘,沉毅的目光穿透夜色,越過正面那些靈甲飛騎兵,最終鎖定在一個身著銀甲白袍火狐領的年輕西戎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