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漁火照,將軍夜用兵。舟歌為先鋒,天火映滿江。翻覆云雨間,江山入畫來。百年興亡事,乾坤一戰定。
炎龍歷,4875年春,南陳軍于柳江風來峽決戰北趙水軍,陳師道一把火燒了北趙三十里營盤。北趙水軍一戰皆沒。
柳江之上,一幕煙雨如畫,有紅衣老者佇立于舟首撫琴做歌。五言唱罷,淚流滿面。
在老者身后站著六名男女,俱是神情激動。六人中有中年將軍出言勸道:“先生年紀大了,又有傷在身,不宜過度動情。”
紅衣老者擺手道:“你們不曾經歷百年前那場亡國之戰,所以不能了解老夫此刻的心情。”轉頭將目光投在六人中一名虬髯武將身上,又道:“興霸,你再跟我說說陛下妙計大破北趙賊軍的經過。”
紅衣老者正是巴山學宮的宮主陸放鶴,先前勸他莫要太激動的是蒙雨時,虬髯大將卻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周興霸。
周興霸躬身道:“老師百聽不厭,興霸就再說一百次。”
陸放鶴靠進背后椅子中,閉上雙眼,道:“真想再聽一百次啊,就怕沒那個時間了。”左右四顧,忽然問道:“太子呢?”
一抹明黃色閃到陸放鶴身前,卻是個俊美絕倫的少年男子,涕淚橫流,跪伏于地道:“老師,子軒在此。”
陸放鶴探手輕撫陳子軒頭頂,狠狠的說道:“莫做這女兒態,你是南陳的太子,是陳師道的兒子,未來的南陳之主,任何時候都別忘了你的身份!”語氣一緩又道:“人固有一死,我能夠享壽百多年已經是得天垂顧,能夠在臨死前看到南陳江山重光,夫復何求?只是放心不下你啊!”
他的手撫摸在陳子軒頭頂上,最終停在百會通天的穴位上。
周興霸眉頭蹙了蹙,道:“老師……”
陸放鶴擺手將他的話打斷,接著對陳子軒道:“你父天縱雄姿,遲早有一天人間難留,待有朝一日他登臨九極之外時這南陳江山便要由你來執掌,屆時南陳不能沒有一個宗師人物支撐。”
陳子軒痛哭流涕,道:“老師切莫如此,子軒受之不起啊,父親修為精深又春秋鼎盛,正是我南陳大展宏圖的良機,老師怎忍心做這樣的決斷?”
陸放鶴的手不動,陳子軒說的凄惶難舍,頭卻始終不離陸放鶴掌心。
此子有梟雄之心啊。陸放鶴在心中說道,臉上流露出滿意的微笑,掌間真元吐出,以秘法灌入南陳太子體內。
炎都城外,武威王率文武百官迎寧帝還朝。金頂黃羅帳內,飽經重重劫難的寧帝神態莊嚴,揮手令眾臣平身。緩步走下金鞍玉攆,來到武威王面前,躬身一禮,道:“拜見王父。”
先敘君臣大節,再論親情倫常。一切有禮有節,調序分明。
武威王含笑仍帶煞的臉上流露出笑意,眸中的冰冷瞬間融化,伸手托住趙致的身子,道:“陛下平安歸來,乃我大趙之幸,天下之大幸。”
滿朝文武紛紛上前祝賀,武威王面色陡寒,場間立增幾分寒意。趙俸侾面無表情擋在老宰相司祭酒面前,“陛下舟車勞頓,多有不適,還是讓他先休息休息吧,老師有事不妨等陛下休息好了再議不遲。”
說著,也不管司祭酒是否甘心接受,轉頭向一旁伺候的太監總管莫啟賢吩咐道:“送陛下回宮休息。”又問道:“岳恒何在?”
司祭酒氣的胡子翹起,繞過武威王來到寧帝車架前,俯身跪倒三呼萬歲。滿朝文武,也就這位打過趙俸侾手板的老宰相敢當面無視這位玉面死神的威嚴。趙致趕忙叫:“老大人快快平身。”
趙俸侾輕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的走到一旁,隨侍趙致返京的車騎將軍岳恒連忙跟上。
“陛下此次失陷西南數月,你可一直隨侍左右?”
“回王爺,末將失職,這當中有數月時間陛下住在夜魔城中。”
趙俸侾點點頭,不置可否,忽然又問道:“老總巡是怎么死的?”
云玄感不但是玄天宗輩份最尊者,更是大趙緝查司總巡。他的死對國朝初立的南陳而言絕對是一件提振士氣的大事,自然要大加宣傳,至于其中細節,知道的人卻不多。岳恒也是不甚了了。稟道:“啟稟王爺,老大人兵解身故一事是南陳軍方傳出的,據末將所知,老大人決戰陸放鶴之時只有一夜魔城的陳姓少年在場……”
“陳姓少年?”武威王眉梢微挑,瞥了不遠處的金鞍玉攆,問道:“與夜魔城有什么關聯?”
岳恒道:“王爺圣明,此子叫陳醉,正是夜魔城黑龍帝的外孫。”
趙俸侾眉頭一緊,沉吟自語道:“老總巡臨死前都要把這陳醉帶在身邊,陛下失蹤期間在夜魔城住了數月。”
岳恒忽然跪倒,道:“王爺,岳恒有罪!”
趙俸侾目光凝聚成線,在岳恒臉上掃過,微微嘆了口氣,問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又問道:“夜魔城五逆自負化外平等世界中人,眼中無君無王,不會把這件事當回事,可以忽略不算,除了你和那陳姓少年外,還有誰可能知道那件事?”
岳恒黯然道:“末將一死,便只有那陳姓少年了。”
趙俸侾嘿的笑了一下,看著岳恒:“想死還不容易?你死了阿難弓誰來繼承?伏龍箭法自從司歸墟之后三百年間無第二人修達超品境界,你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超過前人?那陳姓少年都還活著,對我大趙赤膽忠心的岳將軍為何要死?你莫不是以為本王只是個寡義薄恩之輩?”
“王爺言重了,岳恒斷然不敢有此念!”岳恒誠惶誠恐,虎目含淚跪伏于地。
“起來吧,好好活下去,你這支箭,本王是打算大用的。”趙俸侾擺擺手,又道:“那姓陳的小子只有你一人識得,我要見一見這個人,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了,需要什么人幫手就去找葉還空軍師。”
篝火熊熊燃燒,映照著霍明嬋明媚動人的臉頰,這是專屬于陳醉的視覺享受。野老大森林特產的青果老酒滋味不錯,陳醉來者不拒,已喝了不知道多少碗。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陳醉的情緒挺高。
寨子簡陋,形同原始社會。主人拿出最好的酒食招待。所謂最好的酒食,也就是青果酒和駝羊肉。戎寨的人不會種植作物,一切吃食都來自大自然。有什么就吃什么,住的更簡單,幾根木棍搭個架子,上面撲些寬葉蒿草便算房子。既不隔音也不保暖。陳醉惡意的想著,到了晚上行夫婦之禮的時候,雞犬相聞,此起彼伏,一定挺熱鬧。
孟立虎受了點傷,但并無大礙。他為陳霍二人引薦了九戎頭領和他們的大薩滿。這位大薩滿是個年逾七旬的戎族老者,滿頭白發一身零碎兒,手執一根白色木棍,棍頭生紅花,依稀像是真的,透著股子神秘氣息。他年輕時曾經翻過吠陀峰,到過八百里外的枝江城販賣交易獸皮特產,因此懂得炎龍族語言,可以溝通。
戎族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與野獸爭奪生存空間和機會,日子過的很辛苦。大薩滿很羨慕炎龍族人的生活方式。陳師道復國,神仙鎮徹底淪為三不管地帶,給了九戎趁虛而入的機會。但以往血的教訓告訴他,這種好日子不會長久下去。炎龍族人走了,用不了多久,大草原上的大部落還會回來。
大薩滿口中的好日子就是可以自由進出神仙鎮。在從前,這是不被允許的。目的是為了保證他們沒有公平交易的機會。在外界能賣到八百兩銀子的一張火狐裘,那些人也許只給一袋糧食,也許給的更少。現在,他們組建了魔駝兵,暫時成為整個地區最強戰力,終于擁有了平等貿易的機會,寨子里的出產可以拿到神仙鎮里換到很多東西。
陳醉問他:“為什么打商隊的主意?”
老撒滿說:“天生萬物,滋養大地上的一切生靈,從無所謂親厚貴賤,可為什么我們生活的這么苦?為什么那些炎龍族和草原戎族的貴人們可以隨意燒毀我們的家園?還不是因為我們的族人天生不能修行武道?”
“等一下,你說你們天生不能修行武道是什么意思?”
霍明嬋道:“意思就是山林戎族的人生下來就是先天體魄,有一個算一個!”
陳醉吃了一驚,看著眼前酣暢飲酒大口吃肉的數百條赤膊大漢,遲疑的:“你是說這些人個個都是先天體魄?”
“最差的都是先天二品,最好的就是孟立虎,跟你一樣。”霍明嬋的語氣很篤定。
如果將這些人用武器和盔甲武裝起來,配合那力大無窮來去如風的魔駝獸,會形成怎樣一股戰力?陳醉腦子里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一發便不可收拾。又問道:“這樣的山林戎族寨子,在野老大森林深處還有多少?”
老薩滿不知道陳醉為什么這么問,隨口回答道:“我們山林戎族是火戎神的后代,遠古大戰中火戎神追隨大能霍補天與炎天帝和龍神帝作戰,最終戰敗身死,我們這些族人被迫從中州大陸最富饒的地方遷徙到這兇獸橫行的野老大森林里,至今繁衍了不知多少萬年,雖然受環境原因影響,又受到草原戎族和炎龍族人的打壓,人丁一直不算興旺,但十幾萬總還是有的。”
陳醉奇怪的看著他,問道:“這么精確的數字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薩滿誠懇道:“我們山林戎族都有各自的勢力劃分,每個區域都有負責記錄祖先歷史和族群新發現的薩滿祭師,逢年過節的時候大家會湊在一起,重新劃分地盤,互通有無,商議通婚事宜,這當中也包括統計人丁數目。”
十幾萬先天體魄的山林戎族男丁是什么概念?
霍明嬋問陳醉:“你問的這么詳細,是有了什么打算嗎?”
陳醉看著那些聚集在篝火旁的戎族壯漢,道:“咱們能走到這兒也算是緣分一場,打不打算的現在說什么還為時太早,我現在只想幫他們做點事情,改善他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