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心思通透,立即明白這老不死的在打什么主意。此刻他已被老道士以無上手法截斷經絡運行,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老家伙往自己身上招雷,利用自己給趙致打掩護。
蒙雨時卻又道:“素聞寧帝少年英主,風姿絕世,卻不知與這位小兄弟相比如何?”
云玄感道:“多說無益,動手罷!”說罷,提著陳醉飛身躍至六人中間。
六大高手布陣將云玄感圍在當中,同時出手招呼。
處在風暴中心的陳醉只覺得耳邊轟然一聲,跟著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早已離開出云寨門前戰場,眼前景觀不斷飛退,云玄感用一條胳膊正夾著自己狂奔如飛。六大高手已經不知去向。在身后不遠處,一名紅衣老者正緊追不舍。揚聲喝道:“老朋友,留下寧帝,隨你自去,否則天下雖大卻無你容身之地,又是何苦來哉!”
陳醉極盡目力往那人身后看,卻什么都沒看到。此人竟獨自在追云玄感。隨即,陳醉又發現云玄感胸前濕了一大片,竟是鮮血染的。這老神仙一樣的強大人物竟然受了傷?
云玄感雖然受了傷,嘴巴卻絲毫不肯吃虧,邊跑邊叫道:“臭書生,你他媽卑鄙齷鹺暗算道爺,一百年的交情從今起一筆勾銷,憑你想要從道爺手中奪走陛下,除非你的陽極真訣練至九重,乘人之危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身后紅袍老者窮追不舍,揚聲道:“老夫承認若論逃命功夫,這天底下,你老牛鼻子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玄天宗登云步號稱獨步天下,以你老牛鼻子修行最深,但你現在身上有傷,氣息遲滯,又帶了個人,若是這樣還被你逃了,陸放鶴三個字從此也不必提了。”
寧帝?陛下?這是在說誰?自己是被云玄感當做趙致替身帶出來的,他們為什么說寧帝?倆老頭斗口,卻把陳醉聽糊涂了,忽然意識到老牛鼻子只夾了一個人在逃。他媽的,除了自己外還能是誰?心中陡然一驚,想到了一個可能,不由駭然失色。莫非寧帝就是趙致?
云玄感夾著陳醉一路奔逃,為擺脫身后追兵,早脫離官道跑進山里。一路逆山勢而上,陳醉只見左右皆是參天古木,怪石橫生,針葉滿地,稍不留神便有扳倒打滑的可能。這老道士卻是速度絲毫不減,反而越奔越疾。有幾次陳醉的頭幾乎碰到路旁的怪石,嚇的不禁大叫。
一追一逃在深山中,云玄感不愧是百歲宗師天下第五,如此艱苦卓絕的情況下,硬是跑到山頂都未被身后的陸放鶴追上。正這時,眼前的路卻豁然開朗,前方出現一條蜿蜒山道。在那道中央正停著一輛烏蓬馬車攔住了去路。駕車的卻是個黑瘦少年,眉清目秀,眼神靈動。
“是你!”
“居然是你?”
“竟又是你!”
三聲幾乎是異口同聲。第一個是你是云玄感說的,第二個則是陳醉,最后一個卻是陸放鶴。
原來駕車的少年赫然竟是當日盜走五色錦龍和陳醉一百多壇酒的霍鳴蟬!
陳醉此刻見到他不禁格外吃驚,心道這小賊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難道他也是陸放鶴一路的?
云玄感道:“先前多謝足下暗中出言相助,指點破陣之法,老道才沒有被這卑鄙齷鹺的老不死的暗算。”
陸放鶴追了上來,老臉微紅,不看云玄感,卻怒視霍鳴蟬,道:“小娃娃,你究竟是何人?何故相助這老牛鼻子逃出老夫的算計?”
霍鳴蟬的手里托著一只酒壇子,顛來顛去,封口已開,卻任憑他如何顛覆,壇子里的酒硬是滴酒不灑。只見他并不回答倆老頭的問題,卻一指陳醉,笑道:“我要他!”
云玄感和陸放鶴同時變色。霍鳴蟬卻自顧著繼續說道:“這家伙的酒釀的可真不賴,這一百多壇不夠喝,偏偏口味卻被他給養刁了,所以我要把他帶回去給我釀酒。”
“你要他給你釀酒?”陸放鶴凝眉問道。
霍鳴蟬點頭道:“不然我把這先天二品的笨家伙弄回去還能做什么?”說著,沖著陳醉揚聲問道:“姓陳的小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陳醉還沒搭話,云玄感和陸放鶴竟同時大驚失聲。
云玄感:“什么?他已是先天二品?”
陸放鶴詫異的:“你認識這小子?他是姓陳而不姓趙?”
霍鳴蟬好奇怪道:“他當然是姓陳的,他是天鴻酒莊的小老板,姓趙有什么好?他為什么要姓趙?”
陳醉已從云玄感肋下掙脫,抱拳道:“多謝霍兄弟臨危之際仍不忘愚兄。”又轉頭對云玄感道:“老牛鼻子,老子達到先天二品境界你很意外嗎?若是沒有你從中作梗,老子現在未必不能達到五品藏氣之境吧?”最后對陸放鶴道:“這位陸夫子是吧?你追了大半天,是想追什么寧帝,可惜我卻不是,鄙人陳醉,天鴻酒莊正是小號。”
陸放鶴此時豈會看不出陳醉不是什么寧帝,料知中了云玄感的調虎離山計,轉頭瞥了云玄感一眼,道:“老朋友好算計啊,若非這小娃娃當道攔截,我只怕還不知要追你到何時何地。”
云玄感卻凝視著陳醉,問道:“你可是修習了夜魔城的武道?”
陳醉搖頭道:“我倒是有這個打算來著,還沒來得及就又落到了你手心里,看來還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云玄感神色微松,道:“沒學就好,似你那般亡命苦練,稍有進步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如今西南大變,陳師道謀逆即將引動天下大勢,跟他一比,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陳醉恨恨道:“老子這輩子算是栽到你手里了,為了個莫名其妙的卦言,硬是被你玩了十年,到了這步田地還要被你這老玻璃利用一下,當一回什么勞什子寧帝的替身。”
“住口!”云玄感怒道:“修得狂言!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能有機會與貧道一起為帝分憂,此乃三生修來……”
“我修你個姥姥。”陳醉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屁話。
一旁霍鳴蟬擊節贊道:“罵得好,這老牛鼻子迂腐啰嗦,惹人生厭,先前若非陳兄你被他控制在手,我擔心你受他連累,絕不會出言指點他,照我看這老棺材板子還不如死在那六合風雷陣與這紅衣老頭手上。”
云玄感聞言,壽眉一挑,深深瞥了霍鳴蟬一眼,暗道,這少年卻不知是和來歷,憑我一眼竟看不出他的深淺。似乎不像是武道中人,但看他這番做派又恰巧出現在此地,似乎又高深莫測。
陸放鶴眼看中計,知道追殺寧帝的最佳機會已錯失,心頭惋惜之余,又想到當下云玄感身受重傷,這位老朋友對趙室天下忠心不二,實乃勁敵。如今南陳初立,留下他百害無一利。眼下不乘機除掉他,又更待何時?遂森然道:“老朋友,你似乎已眾叛親離了?這二位少年英雄都不大歡喜你呀,不如咱們老哥倆再過幾招親近親近如何?”
雖是問句,卻根本沒打算給云玄感拒絕的機會,話到人到,飄身一縱,亮出潔白如玉般的大手猛然抓向云玄感前胸。
陳醉之前見過云玄感大戰陳師道,只道這頂尖高手對決便如武俠小說寫的,看似平淡其實暗藏殺機,斷不會呼呼喝喝飛天遁地那么熱鬧。卻不料,這一戰竟是精彩絕倫,熱鬧非凡。
云玄感料想今日難以善了,并不跟陸放鶴廢話,翻腕亮掌,硬接了一記,整個人竟被打的騰身飛起,其勢如箭,仿佛是被射向碧空的。
二人說打便動手,出手便絕情。縱然是百年老友,到了這各為其主的時刻,反而因為對彼此能力的了然,而出手更加不留情。陸放鶴一掌將云玄感震的飛上半空,心里卻殊無半分得意,仰首向上,神情肅然。
云玄感升至頂點時,竟騰起三十丈高,接著凌空一轉倒卷而下,雙掌連揮,掌勢洶涌,宛如天河倒瀉。他身上有傷,不耐久戰,因此一動手便出全力。陸放鶴何等人物,豈會看不出其中玄機,側身一讓,卻不肯與云玄感斗力。
陳醉對云玄感這一招似曾相識,忽想起相同的招式他曾經用來對付天鴻酒莊外的灰衣人。只道他故技重施,接下來定會橫身追擊,以連續手段將陸放鶴逼到下風。卻不料,老道士一擊不中,竟立即向后倒翻,手藏足現,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穩住身形。
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道理,對手變了,招法的應用也跟著變了。
轟然一聲,陸放鶴逼近一步,云玄感矮身亮足,足尖猛點陸放鶴丹田氣海,陸放鶴抬膝一撞,兩位宗師級人物又硬碰硬交手一招。二人竟是誰都不肯讓出先手。
云玄感神色越發凝重,陸放鶴更不甘煮熟的鴨子飛了。看著面前血染氈巾的老道士,想到此戰之后,二人當中只能活下一個,不禁不勝唏噓。
天下高手以四大宗師為最上層,次一層的宗師卻只有兩人,便是他和這位玄天宗老友。北趙統一中州大陸百年,他雖心懷舊國,卻為當年李玄機傳予陳氏的奇學傳承而茍且偷生。當年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卻驚才絕艷已達九品境界,與云玄感在江湖道上相逢,一見如故,彼此引為至交。
多年后,他武道至超品移山境,開宗立派,創立巴山學宮。幾經輾轉終于找到陳氏嫡脈后人,便是陳師道的父親陳憲。立即納入門下,悉心調教。但怎奈何陳憲天賦有限,巴山學宮之學并無奪天地造化之能。
陳憲不過碌碌之才。他這輩子干的最牛逼的事情就是生了個超牛逼的兒子——陳師道。
有多牛逼?
牛逼到當時已是天下有數高手的陸放鶴不敢教。
三歲背誦學經,五歲通讀上古三代,中古十國史,八歲以后胸藏溝壑,俗世之學不能為師。以至于陸放鶴打算為他開經疏脈時,竟不敢動手。最后不惜代價尋到了昔日老友云玄感。苦心孤詣隱瞞下陳師道的真實身世。
云玄感一見陳師道也是驚為天人,但在將陳師道帶回玄門之前,竟硬是在陳家住了七年,這七年當中只傳詩書禮教之學,專心觀察陳師道人品。直至覺得陳師道確實值得培養,才把他帶回玄門,親自引薦他拜在云空寂座下。
陳師道十五歲才開始修習武道,十八歲九品平湖,天賦之高直追乃師云空寂,人稱小宗師。而后數年,更是修行到超品移山之境,憑著陣法之道上的驚才,更擁有了與宗師抗衡的實力。甚至有秘聞傳說,他曾經以陣法之道力助云空寂困死了天門之外的九天仙君。
追思過往,南陳復國,玄天宗這位老朋友的貢獻著實不小。
“哎!”陸放鶴長嘆一聲:“這又是何苦來哉?”
云玄感苦笑,也道:“是啊,又是何苦來哉!”
二人同時出手,這一下卻是一動風雷起,云玄感左手指右手掌,指掌一動,四周圍竟風起云涌,烈烈勁風吹的陳醉站不穩。而陸放鶴也在蓄勢而動,卻是雙手握拳,齜目橫眉,亂發騰空,氣勢傲然沖天。
陳醉不知厲害,猶自站在不遠處目不轉睛看著,冷不丁身后過來一人拉住手臂,只聽此人喝道:“你不要命啦!”身不由己被這人拉著一口氣退出百米開外。不必回頭,便知是霍鳴蟬。
“他們兩個都已是宗師境界,那老道用的是九玄歸元之術,九經十竅他已練通九經九竅,只差一竅便是神宗師境界,還有那紅衣老頭,他修的是陽極真訣,也有八重半的火候,可惜這老頭天賦雖佳,卻不能專心武道,如今年紀大了氣虧血敗,再想問鼎九重境界已經不可能了。”
霍鳴蟬侃侃而談:“這倆人交手,縱然刻意收斂氣勁,不去傷你,但他們交手所帶動的天地異象卻也足以要了你的命,我看你真是活膩歪了。”
這家伙語速極快,陳醉聽的一知半解,卻足以令他感到震撼。場間交手者是何等人物陳醉不是不知道,但因為對武道的了解實在是匱乏,所以才會當此危局下仍不知躲避。而這霍鳴蟬不但身手不凡,尤其見識更令陳醉贊嘆欽佩。竟能把當世兩大圣人的武道來歷,修養境界一語道破,這等眼力怎能不讓陳醉艷羨不已?
霍鳴蟬指著場間惡戰,道:“你看見沒有?他們四周飛沙走石,根本看不清里頭發生了什么,在那里頭就是宗師境界才有的領域之力,在那個領域里,除非你比他們實力還強,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你要知道,那領域里的元氣被抽空,活人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憋成死人。”
陳醉聚攏目光全神貫注看著,只見圍繞云玄感和陸放鶴兩人四周,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氣旋,先是飛沙與石塊被卷起,接著是巨木殘枝被連根拔起卷入其中。真難以想象,自己如果還在剛才的位置觀戰,此刻恐怕已經被卷上九重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一念及此,不由更恨云玄感,這老牛鼻子到了這一步都對自己不安好心,多半是怕他死后,那陸放鶴向老子追問什么寧帝的下落。有意借二人交手的領域之力殺人滅口。
霍鳴蟬來到烏蓬馬車前,取了一壇子酒,托在手上掂了掂,拍開泥封,仰首如長鯨吸水,邊喝邊笑道:“別看了,什么也看不到的,而且這一仗且得打一陣子呢,那老道士雖然有傷,但一身元力非同小可,紅衣老頭想取勝,至少要在三千招之外,兩三個時辰以后,等他們慢下來了,你再看也不晚,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你一個先天體魄的笨蛋,看了又有何用?”
這廝牙尖嘴利,所作所為缺德帶冒煙兒,陳醉自然是對他有氣的,卻攝于他見識不凡,一時不想得罪。隨口問道:“聽君一席話,勝過十年功,我聽你說的頭頭是道,卻不知霍兄弟的武道境界是幾品?”
“我?”霍鳴蟬一笑,露出兩排貝殼般的銀牙,揮手道:“早沒剩下幾品了,動動嘴皮子還湊合,要是上去交手,比你還不經打。”突然面色一變,蹙眉道:“喲,這老道士要做什么?想同歸于盡,這法子用的可也太笨了。”接著突然大驚失色,怪叫一聲:“啊喲不好,這倆人奔咱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