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陽一番話說完,大殿里的人臉上皆流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賈陽那點小心思,還瞞不過大殿里的人。
賈復看出了賈陽的小心思已經被看穿了,有心提醒一二,但礙于賈陽長輩的身份,所以不好開口。
古人重孝,長輩們在外面說錯了話,晚輩們看出來了,也不能明言,反而得幫忙打圓場。
為的就是維護長輩的顏面。
冒然插嘴,打斷長輩們說話,彰顯自己比長輩聰明,那就說冒犯。
魚禾看向賈陽,贊嘆道:“有點意思……”
賈陽垂著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魚禾瞥了一眼賈復身上文吏的裝扮,再次看向賈陽,笑著問道:“賈復一身文吏的打扮,恐怕也是你的主意吧?”
賈陽身軀一僵,嘴皮子哆哆嗦嗦的道:“小人的侄兒在衙門里,就是文吏。”
賈復有些無奈的瞥了族叔一眼。
人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您還死鴨子嘴硬啊。
魚禾失笑道:“你是覺得賈復年紀太小,怕我讓他上戰場,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吧?”
賈陽聽到這話,身軀徹底僵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魚禾將他的心思說破了。
他確實害怕魚禾派遣賈復上戰場,所以才讓賈復穿上了一身文吏的衣服見魚禾。
目的就是為了讓魚禾放過賈復,不讓賈復上戰場。
賈陽倒也不是在阻礙賈復的前程,純粹是覺得賈復年紀小,上了戰場,很有可能會因為年輕氣盛,跑去沖鋒,交代在戰場上。
他也是因為愛護賈復。
魚禾笑著道:“看在你一片愛侄之心的份上,你欺瞞我的事情,我就不怪罪你了。”
賈陽一愣,沒料到魚禾這么好說話。
他趕忙施禮,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魚禾又道:“你放心,我麾下雖然卻能臣干吏,但還不至于讓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上戰場去廝殺。
我之所以要見賈復,就是想將他納入到我麾下,然后培養他,讓他以后為我沖鋒陷陣。
我看重的是他的以后,而非現在。”
賈陽不知道魚禾這話是真是假,但還是規規矩矩的施禮道:“多謝殿下仁厚……”
魚禾點了點頭,看向賈復,笑瞇瞇的道:“你怎么說?”
賈復,年輕氣盛,魚禾這么厲害的一個人物看重他,他又怎么可能認慫,當即挺直腰桿,朗聲道:“何須等到以后,現在我就能率軍上陣廝殺。”
賈陽聽到這話,急了。
也顧不得場合,沖著賈復吹胡子瞪眼的呼喝道:“就你能耐?!”
賈復一臉尷尬的縮了縮脖子。
魚禾被逗的哈哈大笑。
陰麗華、長沙太守、相魁三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賈復這個少年人,有少年人該有的英氣和朝氣,又守禮、知孝,給他們的第一印象都不錯,他們都很喜歡。
“周王殿下深謀遠慮,必是做大事之人吶……”
就在魚禾等人哈哈大笑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那個文士,突然開口。
魚禾收起了笑容,看向了文士,詢問道:“你是何人?”
文士規規矩矩的一禮,不卑不亢的道:“在下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山野文人,聽聞周王殿下有招賢納士之心,特來一見。”
“哦?”
魚禾饒有興致的道:“你是賢士?”
文士拱手笑道:“賢士不敢當。在下只是覺得,周王殿下雄踞江南,有匡復漢室之相。所以在下特地前來,有一言相勸。”
魚禾聽到這話,大致就猜出了文士要說什么,他臉上的神情不變,對文士道:“仔細說說……”
文士又是一禮,正色道:“殿下雖然雄踞江南,可江南終究非潛龍之地。殿下應該也清楚,天下文士、大儒、豪強皆在江北,江北才是潛龍之地。”
魚禾似笑非笑的道:“所以你準備勸我渡江?”
文士搖著頭,道:“非也非也。在下是想勸殿下匡復漢室。如今天下人心向漢,以殿下的實力,若是能匡扶漢室,必然能所向披靡。
待到漢室復立以后,殿下或許就是白馬之盟后的第一位異姓王,亦能封十萬戶。”
魚禾很想大笑一聲,說這家伙天真。
但他卻沒辦法開口。
這種人放在三國時期,甚至三國以后,絕對會被當成瘋子,拉出去砍了。
但是放在這個時期,卻很尋常。
因為這個時代的人,比三國時期,以及三國以后的人,更講忠義,也更在乎自己的名聲。
一些人在面對忠孝的生死抉擇的時候,會先全忠,再自殺守孝。
這事放在以后,那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在這個時期卻很尋常。
王莽是篡漢而立的,而非漢失民心,王莽取而代之。
所以王莽就是不忠之人,天下仁人志士皆可反莽。
所以從王莽登基起,造反的事情就沒斷過。
漢室并為失去民心,所以民心向漢的人比比皆是。
王莽越作,向漢之心的人就越多。
所以天下那些造反的人,皆打著復漢的旗號。
所以綠林的王匡、赤眉的樊崇,在奪取江山的時候,皆扶持了一個漢室后裔當皇帝。
如若不然,劉玄那個女人性子的陰顯小卒如何能凌駕于王匡、王鳳、王常、劉伯升、劉秀等一眾人之上,成為更始朝的皇帝?
如若不然,劉盆子那個鼻涕娃,如何能凌駕于樊崇、逢安等一眾人之上,成為建世朝的皇帝?
當然了,最具代表性的還是王郎。
王朗只是一個神棍而已,就是因為冒充了漢室后裔的身份,喊出了復漢的名號,然后引得真正的漢室后裔劉林親率數百車騎入邯鄲城,擁護他做了皇帝。
由此可見,在這個時代,匡扶漢室,是最正確的。
不愿意匡扶漢室的,那都是異端。
異端就會被所有人針對。
這就是民心所向的可怕之處。
這也印證了那句‘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名言。
只要你得民心,那怕你江山沒了,百姓們也會想辦法幫你復立江山。
你要是不得民心,即便是你的江山再好,百姓也能給你掀翻了。
當然了,這其中或許還參雜著一些利益方面的東西。
但總體上說,民心所向之處,便是大義所在之處。
魚禾盯著文士,淡然笑道:“匡扶漢室,那我該匡扶誰呢?漢室后裔那么多,我總不能每一個都匡扶吧?”
“自然是……”
文士以為魚禾異動了,立馬就要說出自己背后之人,但見陰麗華等人的神情似乎不對,立馬又改口道:“自然是漢室后裔中最出色之人……”
“哦?”
魚禾似笑非笑的道:“那你說說,誰最出色。”
文士不慌不忙的道:“此事在下不敢妄言,還需要殿下自己去端詳。”
魚禾緩緩往椅背上一靠,淡然笑道:“我如今治下的百姓何止十萬戶,我為何還要費盡心思去匡扶一個不認識的人,然后從他手里討一個十萬戶的敕封呢?”
文士朗聲道:“民心所向的十萬戶,殿下拿的安穩。民心不向的數十萬戶,殿下也拿不安穩。”
魚禾臉色微微一變,“我就想試試,這民心不向的數十萬戶,我到底那不拿得穩!”
文士臉色跟著一變,“殿下心中無漢室?”
魚禾沒有回答文士的問題,而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相魁!”
相魁猙獰的一笑,上前就鉗住了文士的臂膀。
文士還要喊叫,相魁已經捂住了他的嘴。
魚禾又吩咐了一句,“拖下去以后,好好炮制!”
至于他是誰派來的,又在為誰奔走,魚禾不需要問,因為他已經猜倒了。
當然了,魚禾即便是讓相魁嚴刑拷打的話,也問不出什么。
因為這種人,幾乎都是死士,還是那種被俠義精神洗腦的死士。
對他們而言,頭可斷、血可流、妻兒皆可拋,唯獨義氣不能丟。
在這個俠義精神盛行的時代,為了所為的俠義,慷慨赴死、殺人越貨那是常有的事情。
一些人拿這種人當槍使,成了賺的盆滿缽滿,不成也沒有任何損失。
而這種人大多也甘心被人當槍使,成了名利雙收,不成也不過是一條命而已。
反正就是依附在大戶子弟手底下混吃混喝的窮光蛋。
能翻身的話,一條命他們也不在乎。
這種人就是典型的賭徒。
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賈陽顯得更拘謹,賈復倒是一臉淡然。
他雖然年紀小,但有幾分看人的眼力。
他知道剛才那個文士看似一副文人的打扮,實際上是一個游俠兒。
還是游俠兒當中那種拿命搏富貴的說客。
魚禾懲治這種不想著腳踏實地去做人,總想著一夜成名一夜富貴的家伙。
賈復不僅不怕,還樂見其成。
至于魚禾會不會匡扶漢室,賈復也不在乎。
他懂事的時候,漢室都亡了。
他對漢室沒什么感情。
魚禾看出了賈陽的拘謹,不愿意讓賈陽留在大殿里繼續擔驚受怕,就沒有再多寒暄,直接盯著賈復道:“我幫你準備了兩個差事。一個是去靈關道,充任陰識麾下的司馬。跟著陰識多學一學領兵的謀略。
一個是跟在我身邊,充任個文書,幫我跑跑腿。
你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