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一席話說完,相魁的神情十分凝重。
“朝廷就不給巴蜀百姓一條活路?!”
魚禾眼看著田猛三人回到了俘虜隊伍里,將巴蜀的近況告訴了那些俘虜,看著那些俘虜們哀聲一片,他幽幽的道:“在這個世道,朝廷給不了任何人活路,想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相魁似懂非懂的道:“主公說的是造反?就像當年陳勝吳廣一樣。”
魚禾錯愕的看了相魁一眼,為何不拿成功者舉例?
必如劉邦?
相魁撓了撓頭,“有什么不對嗎?”
魚禾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沒什么不對……”
在相魁眼里,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陳勝吳廣,而不是劉邦。
因為相魁從沒奢望著他們能坐江山。
“吩咐下去,就地扎營,順便將斥候派出去,讓他們將已經抵達牧靡縣的土蠻們都召集到此處。”
劉俊現在教訓的土蠻,僅有一百多人,跟安羌許給他的差了百倍。
安羌在這種事情上不可能托他后腿。
所以其他土蠻應該也到了,只是聚集在牧靡縣其他地方。
他必須將土蠻們聚集在一起,稍微休整一下,讓他們看起來有點兵卒的樣子。
相魁抱拳應承了一聲,下去傳令。
魚禾帶著幾個侍衛,跑去看劉俊教訓土蠻。
劉俊教訓土蠻的手法很簡單,也很粗暴。
就是打,使勁的打,打的土蠻嗷嗷叫,打的土蠻跪地求饒。
這是劉俊長久以來總結出的經驗。
虎賁軍中的將士,有不少跟土蠻一樣,是死腦筋,只人拳頭不認人,也不認軍紀。
所以就得打,毒打。
打服了以后,他們比任何人都乖巧。
“砰砰砰……”
劉俊拽著一個大胡子的土蠻,抄起拳頭爆錘,打的‘砰砰’作響,土蠻被打的鼻青臉腫,鼻孔中的鮮血直流。
但那土蠻卻沒有認慫。
反而表現的異常頭鐵。
他瞪著眼睛,盯著劉俊在一個勁的大吼大叫。
魚禾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大致也猜得出對方在問候劉俊祖宗十八代。
劉俊被人問候了祖宗十八代,下手自然更狠。
沒過多久,土蠻就被打的進氣比出氣少。
劉俊將土蠻丟在了地上,黑著臉走到魚禾身邊,躬身一禮,甕聲道:“主公,這些土蠻跟平夷遇到的那些山民不一樣,他們似乎不怕打,卑職都快將他們打死了,他們也沒有跪地求饒。”
魚禾沒有言語,他仔細觀察者土蠻們被揍以后的反應。
觀察了一陣后,魚禾目光落在了土蠻們隨身帶的一些東西上面,在里面看到了類似圖騰紋以后,略微皺了皺眉頭。
“先將他們綁起來,讓隨軍的大夫幫他們簡單的包扎一下,明日繼續揍。”
滇國足夠原始,所以物產足夠豐富。
藥材在滇國各處隨處可見。
魚禾不怕把人打傷了,也不怕給他們養病。
劉俊拱手應允了一聲后,卻沒有離開,而是疑惑的向魚禾請教,“主公,您說他們為什么不怕打。他們就不怕兄弟們收不住手,將他們打死嗎?
卑職從軍數載,也見過不怕死的死士,可沒有一個像是他們這樣的。”
魚禾抬手指了指腦袋。
劉俊愣了一下,“主公的意思是他們太蠢了?”
魚禾搖頭,沒好氣的道:“就算是蠢貨,也會怕死。”
劉俊愕然,“那他們為何不怕死?”
“信仰……”
“信仰?”
劉俊瞪著眼睛問道:“什么是信仰?”
魚禾思量了一下該如何跟劉俊解釋。
片刻后,緩緩開口,“信仰跟神靈有關。就像是你們在沖殺之前,鼓舞士氣的時候,你們會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條男兒’之類的話。
許多將士在你們的鼓舞下,會奮不顧身的去撕殺,會忘記死亡的恐懼。
因為他們覺得,死亡并不是終結,在他們死后,會有神靈,引導他們的靈魂,再次投生為人。
你們將再生為人的希望,寄托于那位神靈,那么那位神靈就是你們的信仰。
土蠻們不怕死,大致是因為他們信奉的神靈,也能在他們死后,引導他們的靈魂,再生為人。
說不定他們的神靈會更仁慈,會將他們留在身邊,充作神仆。
讓他們享受人世間享受不到的幸福和快樂。”
劉俊愣愣的道:“他們就是堅信他們的神靈在死了以后,會給他們更好的東西,所以他們才不怕死?”
魚禾緩緩點頭,唏噓的道:“你們是幸運的……”
劉俊有些茫然,不明白魚禾為何會說他們是幸運的。
魚禾沒有多做解釋,因為不好解釋。
在魚禾眼里,劉俊等人確實是幸運的。
因為他們信仰著神靈,他們赴死的時候,心里還有寄托,所以不會那么畏懼。
后世的那些信仰唯物主義的烈士,就沒有他們幸運,因為烈士們信仰的是唯物主義,心里沒有神,也沒有神能給烈士們安慰。
烈士們需要付出更多的勇氣、更多的膽氣。
“行了,去做事吧。”
魚禾不想再繼續跟劉俊討論這個問題。
因為討論的越多,心里就越哀傷。
更重要的是,他會哀傷,劉俊卻不會。
劉俊抱了抱拳,下去將那些土蠻們綁在了一起,丟在了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
虎賁軍的將士,很快在空地上扎出了一片營地。
魚禾住進了中軍大帳。
派遣出去的斥候,時不時會帶著一些土蠻抵達營地。
土蠻們越聚越多,短短一日,就聚集了三千多人。
三千多土蠻中,僅有一少部分對魚禾抱有善意,大部分的土蠻都叫囂著要跟魚禾打一場,揚言稱魚禾打不過他們,就沒資格統領他們。
魚禾讓人給土蠻們每人發了一碗粥,就沒再搭理他們。
魚禾一直等著烏句山的烏句王回話。
烏句山就在虎賁軍兵營東北處。
田猛帶著俘虜們離開了魚禾一行以后,直奔烏句山。
烏句山處在一片綿延的高山當中。
田猛一行穿過了兩條被樹木遮擋的嚴嚴實實的山道以后,才抵達烏句山。
烏句山的暗哨,在田猛一行露頭以后,就鉆出了叢林,出現在他們眼前。
“田士吏,你們是怎么了?”
暗哨們見田猛一行神情不對,忍不住出聲發問。
看田猛一行鼻青臉腫的,像是跟人鏖戰過一場。
他們猜測,田猛一行應該是吃了敗仗,所以才會情緒低落。
田猛紅著眼,目光在暗哨們身上盤桓了一圈,聲音沙啞的道:“我們碰見了一群從巴蜀過來的人?”
暗哨們聽到田猛的話,先是一愣,隨后大喜,“有沒有咱們縣里的漢子?他們有沒有說,家中的父老如何?”
田猛搖搖頭,不言不語。
秦三要開口,卻被田猛狠狠的瞪了一眼。
暗哨們見此,臉上的喜色也沒了,他們追問道:“他們到底是不是咱們縣里的漢子,有沒有家中父老的消息?”
田猛緩緩開口,“他們告訴了我們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此事事關重大,我不方便給你們說。我要先告訴縣尉,請示過縣尉以后,再告訴你們。”
暗哨們臉色微微一變,“什么不太好的消息,還需要請示縣尉?”
田猛沒有在言語,帶著人悶頭往烏句山山頂趕去。
暗哨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茫然。
田猛沿著山道一路往上,路上碰見了不少暗哨、明哨,也碰見了不少屯駐在山腰上的兵卒和百姓。
兵卒們在熱火朝天的處理他們在山里打到的獵物。
百姓們在山腰上開辟出一片片良田,在小心的伺候。
外面傳聞,說烏句王手里有八千人,這話不假。
但八千人中,兵卒僅僅占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大半都是百姓。
牧靡山的兩位山大王和烏句山深處的那位山大王,他們只要青壯,不要百姓,也不在乎百姓死活。
烏句王是唯一一個收留百姓的山大王,所以百姓都聚集到了他手里。
田猛沿著山道而上,路過了十幾處百姓們開辟的良田,終于抵達了山頂上的一處簡陋的山寨。
山寨全部是有木料搭建的,而且都是濕木料,所以山寨的寨門和寨墻上,生長著不少新發的枝葉。
數十個身穿漢式甲胄的漢子守在山寨門口。
田猛通稟了一聲后,才被放進寨子,但是秦三、卓小樹等人卻被攔下。
并不是說烏句王當了山大王,就開始擺譜了。
而是烏句王居住的山寨有點特殊。
寨子里有六排三面墻壁的木屋,木屋里躺著一個又一個雙目無神,等死的人。
一個四旬的壯漢,帶著一群人,端著湯藥,不斷的穿梭在其中。
木屋里躺著的人,一大半是被瘴氣所傷,剩下的不是在山中打獵的時候被猛獸所傷,就是被毒蟲所傷。
僅有一小部分人,是在戰場上跟人爭斗的時候受傷的。
壯漢端著一碗湯藥,走到了一個年齡不大的小子面前,蹲下身,溫聲道:“二狗子,喝藥了。”
二狗子無神的雙眼略微抬了一下,愣愣的問,“縣尉,小人什么時候死啊。”
壯漢吹胡子瞪眼,罵罵咧咧的道:“有老子在,你們都死不了。老子當時帶你們出來的時候,可是親口向你們家人許諾,一定要把你們活著帶回去。
你得給老子活下去,不然老子就成了言而無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