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礦還不算是正事?
金礦在你眼里到底有多不值得在意的?
老寨主心里小小的念叨了一下,正經危坐,靜等著魚禾講正事。
能讓魚禾放下金礦而不論的正事,必然很重要。
魚禾仔細將六盤水義軍和平夷縣三大豪族對壘的事情跟老寨主三人講了一遍,并且將自己的謀劃也告訴了老寨主三人。
魚禾也不怕老寨主從中使壞,更不怕老寨主將他的謀劃說出去。
六盤水義軍和農家寨如今是盟友。
農家寨的許多青壯都在六盤水義軍當中。
六盤水義軍若是遭了難,農家寨的青壯自然不可能幸免。
老寨主最重視寨子里的青壯和傳承,絕對不會破壞魚禾的謀劃。
老寨主聽完了魚禾的講述,眉頭皺成了一團,一支枯手揪著花白的胡子,久久沒有言語。
魚禾盯著老寨主道:“曹、張、墻三家在平夷盤桓日久,他們知不知道其他通往句町的道路,我們并不知道。
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必須派人去句町縣等著他們。
一旦發現他們的人,就想辦法拿下,然后送回來。
若是送不回來,就原地打殺了。
我的人多是巴蜀之人,去了句町縣,容易露陷。
六盤水義軍中的農家寨人,多是性情耿直之人,他們不適合干這種事。
所以我想請農寨主在寨子里挑幾個機靈的,去一趟句町縣。”
老寨主沉默良久,有些為難的道:“我們寨子里的人,在平夷已經住了幾十年。句町的一些規矩,我們早都忘了。
我們的人到了句町縣,也很容易被察覺出是北方去的。
自從周大尹殺了句町王以后,句町人十分仇視漢人,也仇視那些從北方過去,圖謀不軌的人。”
魚禾沉吟著道:“只是隔了兩縣之地而已,差異不會那么大吧?”
老寨主苦笑著道:“你是漢人,久居漢地,不知道我們夜郎人和句町人的習性。你們漢家百姓是十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我們夜郎人和句町人,那是寨寨不同音、寨寨不同俗。
一些寨子居于大山深處,外面改朝換代數十年、上百年,他們也不知情。
老朽年輕的時候曾今進過大山深處,在大山深處碰見一個小部族。
他們是先秦時候遷到深山里去的。
老朽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用的還是先秦的器物,守的也是先秦的禮法。
由此可見,我們農家寨的人數十年不曾去過句町縣,句町縣的風俗還不知道變成什么樣子了。
我們寨子里的人,不知道句町縣新禮法,去了也容易露餡。”
魚禾思量著道:“當真如此?”
老寨主點著頭,苦著臉道:“老朽也知道,我們農家寨如今和你的人是一起的。你們要是出了什么問題,我們寨子里的人也沒辦法獨存,所以老朽在此事上絕不敢妄言。”
魚禾追問道:“就沒有其他辦法?”
老寨主遲疑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了他身旁那個臉上布滿了刺青的婦人,吞吞吐吐的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魚禾的目光跟著老寨主一起,落在了那個婦人身上。
老寨主猶豫道:“農贊祭司曾經周游西南,在西南各地有不小的名望,她若是肯去句町縣的話,不僅不會引起別人懷疑,還會被句町王和句町貴族厚待。”
老寨主在說到婦人的時候,言語很奇怪。
有那么一點點恭敬,也有那么一點點忌憚。
他并沒有像是指示其他夜郎人一樣,說婦人可以幫忙,而是帶著試探和介紹的口吻在說。
由此可見,婦人在農家寨的地位很高。
魚禾大致聽過老寨主的言語,判斷出了婦人在農家寨的地位,他準備開口跟婦人攀談兩句,想看看婦人是什么態度。
但是不等魚禾開口,婦人就主動開口,“魚主記用得上老身,那老身就去句町縣走一趟……”
婦人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喉嚨里藏著什么東西似的。
魚禾有些意外的看著婦人,老寨主也一臉意外。
他們心里都很清楚,他們沒有指揮婦人的資格,婦人此行也沒有什么好處可以拿,她應該不會答應的。
就算要答應,也應該等魚禾和老寨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后。
可沒想到婦人答應的居然如此痛快。
魚禾忍不住問道:“農贊祭司為何答應的如此痛快?”
婦人那布滿了刺青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意,“老身一生,不追求名利,只愛醫術,只敬鬼神。魚主記治療發熱的法子,深得老身喜歡。
老身得了魚主記治療發熱的法子,自然得為魚主記奔走。”
魚禾一臉愕然,他不記得自己向婦人傳授過治療發熱的法子,也不記得自己給農家寨的人傳授過治療發熱的法子。
農家寨的青壯,加入到六盤水義軍當中以后,也很少生病,平日里有個頭疼腦熱的,不等用藥,人家就扛過去了。
為何婦人會知道治療發熱的法子?
婦人看出了魚禾心中的疑惑,笑瞇瞇的道:“老身此前受老友相邀,遠赴廣漢郡,在廣漢郡見到一位義士傳授此法,略微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此法是魚公所授。
老身找到了那位義士,打聽魚公是誰。
那位義士一開始并沒有透露。
直到老身說出自己出身于西南,如今居于平夷,那位義士才告訴老身,魚公禾,年十五,人在平夷。
老身回到平夷以后,仔細打聽了一下,符合那位義士所講的,應該就是魚主記。”
魚禾聽到婦人這番話,恍然大悟,他急忙追問,“那位義士可姓漕?”
婦人愣了一下,緩緩搖頭。
“那位義士姓呂……”
魚禾原以為是漕中叔在幫自己揚名,沒料到居然不是。
難道是漕中叔引滿了身份?
漕中叔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的行事風格,魚禾有點摸不準,所以不好判斷。
魚禾暫時將此事放下,他向婦人拱手致謝道:“那就有勞農贊祭司走一趟句町了……此行一切花費,由我承擔……”
老寨主聽到此話,一臉怪笑。
婦人臉上也流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老寨主的兒子農普見魚禾一臉摸不著頭腦的神色,出聲為魚禾解惑,“我們祭司不論去什么地方,那都是座上賓。
她出行,不僅不用花錢,別人還會主動把錢送上門。”
魚禾聽到此話,十分意外。
婦人農贊,恐怕是一個大佬。
一個在西南橫著走的醫家大佬。
魚禾意識到了農贊祭司是一位大佬,果斷拱手道:“是小子說錯話了,還請祭司勿怪。”
農贊笑瞇瞇的搖搖頭。
魚禾對老寨主道:“那就有勞農寨主挑幾個信得過的青壯陪著祭司一起去句町縣。”
老寨主沒有猶豫,點著頭道:“你不說,老朽也會安排的。”
有農贊這么一位大佬,幫他去干劫人殺人的勾當,魚禾也就能放心了。
去句町的事情聊完了以后,老寨主主動開口,“我們是不是可以聊一聊金礦的事宜?”
魚禾點著頭道:“農寨主是怎么想的?”
魚禾并沒有一上來就占據主動,而是把問題拋給了老寨主。
老寨主知道在魚禾面前沒辦法講虛的,便開門見山的道:“寨子里的金礦,是老朽阿爸當年帶著族人落腳以后發現的。發現了金礦以后,我們就沒有動過。
里面能采出多少金子,我們也不知道。
我們也從沒有指望過那金礦過活。
魚主記對我們農家寨的人照顧有加,我們愿意將金礦獻給魚主記。
不過在我們將金礦獻給魚主記之前,還有幾個條件需要魚主記答應。”
魚禾早就知道老寨主獻上金礦,必有所求,所以他有心里準備,在聽到這話以后,并沒有流露出什么神色。
“農寨主有什么條件?”
老寨主直言道:“老朽希望魚主記能將我們寨子里所有的孩童都收入文室,讓他們讀書識字。老朽還希望魚主記能幫我農家寨的人在平夷城里安家落戶。
此外,開采金礦的時候,希望魚主記能用上我們農家寨的人。”
魚禾聽完了老寨主的要求,沉吟了起來。
老寨主的要求過分嗎?
一點兒也不過分。
老寨主獻出了一座金礦,只是要求魚禾幫他們寨子教授孩童,幫他們寨子里的人在平夷縣安家落戶而已。
至于希望他們寨子里的人參與到開采金礦的行列,也是一種自保的手段。
老寨主的條件拿到平夷三大豪族家里去說,平夷三大豪族會痛快的拍板答應。
他們為何會痛快答應呢?
因為老寨主的條件,他們輕而易舉就能辦到。
魚禾自然也能輕而易舉的辦到,他之所以沉吟,是在想以后。
農家寨金礦的大小,魚禾現在還不知道。
開采金礦又是一個十分隱秘的事情,不能大張旗鼓,就沒辦法投入太多人。
魚禾能在平夷待多久,他也不知道。
也許會待很久,也許明天就走。
他們畢竟不是什么正經人。
身上還背著反賊的身份。
碰到了句町人或者朝廷兵馬剿滅,他們打不過就得跑。
絕對不可能留下來跟人死磕。
所以魚禾即便答應了老寨主的條件,也沒辦法一直兌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