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一個白西裝戴墨鏡的壯漢來到故鄉館,自稱是道爾頓的助理,讓郝賢填寫了一份第二屆街頭美食霸王爭霸賽的報名表格。
道爾頓本人晚餐時也如約而至,除了風卷殘云地吃掉三只燒鵝,還開始品嘗郝賢其他的料理。
原來的菜單已經被郝賢封存,新菜單只是簡單的A4打印紙,上面寫著九道繼承自父親的粵菜。
也就是說,郝賢將所有他還做不出的菜都雪藏了,只留外掛料理挽救故鄉館一落千丈的口碑。
之所以沒上全部的十道菜,是因為鳳城魚皮角的制作難度實在太高,并不適合拿來日常售賣。
僅憑這九道菜,故鄉館的生意也開始有所回暖,雖說尚未扭虧為盈,但至少虧的不那么多了。
故鄉館的右側是一家高麗烤肉店,位置在唐人街主干道和支巷的拐角處,堪稱唐人街最好的幾個鋪位之一。
雖然現在途經的客人大部分會被烤肉店截流,但只要郝賢能保持住故鄉館的菜品質量,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像父親一樣吊打隔壁那個討人厭的高麗人老板。
美味的食物總是會發光的。
周末在忙碌的生意中和汗水一同被揮灑而去,時間很快來到了和李鵬舉約定好的周一。
故鄉館在這一天是不營業的,這是郝賢父親定下的規矩,每周留出一天閉關研究新菜,才能推陳出新,不斷精進。
同時,周一也是普通人最忙碌的一天,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所以唐人街的生意往往不如其他時候。
“李叔,你來啦!”郝心把來人讓進飯店,又仔細地將“暫停營業”的牌子掛好,關上了店門。
李鵬舉胖壯敦實,看上去三十多歲,手上拎著個白色冷藏箱,進店之后滿臉懷念地東張西望了一番,然后大著嗓門打招呼道:
“小心,你們最近有照顧好自己嗎?怎么感覺你瘦了?”
“哪有~”郝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就是,李叔你說笑呢,她這幾天明明胖了快一斤呢。”郝賢從后廚繞了出來。
他戴著口罩,穿了件白色圍裙,上面畫著盤栩栩如真的餃子,看上去十分誘人。
“郝賢,你怎么知道的!你偷看我量體重了?”郝心一臉殺氣地抬起頭。
“沒有,沒有,我瞎說的,傻妹妹,怎么還當真了呢。”郝賢打著馬虎眼伸手要揉郝心腦袋,被一臉嫌棄地推開了。
李鵬舉笑著看兩兄妹打鬧,暗自欣慰他們似乎總算從失去父親的陰影中走出來了一點,蹲下身打開冷藏箱,摸出一條銀灰色的大魚:
“你要的鯪魚!加急空運過來的,還算新鮮吧!”
郝賢快步走過去,彎腰摸魚,真心贊嘆道:
“不愧是李叔!”
鯪魚在中國南方很常見,但在這妙國就難得了,一般只能買到罐頭。
郝賢的父親當初想要在鳳城魚皮角的基礎上開發出一款絕頂美味的新菜,便是拜托李鵬舉定期幫他進口冷凍鯪魚。能弄到這么新鮮并且沒有慘遭機械加工過的鯪魚已屬難得,至于活魚那就實在太奢侈了。
“鳳城魚皮角是美食之城順德的名菜,制作過程十分復雜,屬于在失傳邊緣徘徊的一道菜。大部分店都為了制作方便簡化了步驟,味道自然就不那么正宗。但哪怕是簡化過的步驟,也比一般的餃子要難做得多,依然是值得一嘗的美食。”郝賢如數家珍道。
鳳城是佛山市順德區的別名,魚皮角是當地的傳統小吃,形似餃子,卻又不是真正的餃子,因為它用來包“餃子”的皮并非面粉做的面皮,而是珠江特產鯪魚魚肉制成的“魚皮”,香滑鮮嫩,別具特色。
“知道知道,你們家采用的是最正統、最費力、也是最好吃的魚皮角烹飪方法,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會了。這句話我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李鵬舉笑著甩手道,“吊完人胃口就快開始吧,我都饞壞了。”
“我給斯斯姐發消息了,她中午也會過來。”郝心同樣滿面笑容,她也很久沒能品嘗到這道菜了。
郝賢拎起冷藏箱返回廚房,走到寬敞的廚臺邊,取了塊天青色的砧板,放在水槽側旁。
廚臺上收納著七種顏色的砧板,分別用來處理肉類(紅色)、氣味重的蔬果(橙色)、熟食(黃色)、無氣味的蔬果(綠色)、河鮮(青色)、海鮮(藍色)以及其他各種原料(紫色),以免不同食材間互相沾染串味。
對應不同食物采用專用砧板是商業廚房里常見的做法,就算不特別講究的店,一般也會分生食和熟食兩種砧板。故鄉館的這套聚丙烯材質砧板是郝賢父親參考一些飯店做法后自己設計,從德意志定制的高檔貨。
郝賢走到水槽前,開始給鯪魚解凍。
李鵬舉和郝心就站在廚房門口,一邊圍觀郝賢動手,一邊和他閑話家常。
不過,隨著鯪魚解凍工作完成,兩人都不再開口,生怕干擾到郝賢操作。
只見郝賢利落地清理好內臟,去鱗后切作兩邊,又去除完魚骨和魚頭,將切下來的一塊魚肉向上釘在天青色砧板上,另一塊則暫時擱置一旁的盤子里。
沒太多機會進后廚的李鵬舉只是內心贊嘆小賢果然精氣神和之前不一樣了。
郝心卻是有些恍神,目光被徹底吸引在郝賢的身上,屏住呼吸舍不得眨眼。
這還是他哥廚藝突然變好后,她第一次有空全神貫注地旁觀。之前幾天因為要營業的關系,往往看兩眼就得出去招待顧客。
只見郝賢神情專注地將鋒利的菜刀橫放在魚肉上,雙手按住菜刀兩頭,雙肩同時發力,慢工細剁地刮下魚肉。
那一小片一小片的魚肉細化如綿,恰似冬日紛飛飄落的嫩白雪片,被他用寬厚的菜刀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絲絲,一縷縷,全神貫注,仿佛生怕碰碎最珍貴的藝術品……
剎那間,郝心仿佛在郝賢的身上看到了另一道身影,那道曾經庇護著他們兄妹,為他們遮風擋雨的高大身影。
她搖了搖頭,發現郝賢依然還是那個郝賢。
但是,他身上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些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