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京茹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不,就算做夢都夢不到這么漂亮、高貴的地方。
她攔住了想要跑進去的槐花和小當,她看著潔白如玉的地面瓷磚,覺得這房子只怕得跪著進去才行。
她心砰砰直跳,卻不敢再看了。
她關上燈,關上了門,拽著小當和槐花就往外屋走。
「走,吃飯!我給你們泡干糧吃。」
「哎呀小姨,不要吃干糧,有好吃的!」小當掙脫秦京茹的手,急忙跑去五斗柜前,拉開最上面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包點心來。
「稻香村!」槐花一看見這包裝盒眼睛立馬亮了,急忙也掙脫秦京茹跑了過去。
「姐我要吃!我要吃!」
「別急,你等我拆開了的!」小當美滋滋把點心放在椅子上,就準備上手去拆。
「哎哎哎!你干嘛呢小當!」秦京茹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奪過點心盒子,厲聲喝道:「誰讓你亂動人家家東西的?來時候怎么說的?這東西是能隨便拆的嗎?」
小當急忙解釋:「這是援朝叔讓我拆的,他跟我說悄悄話,說斗柜最上面抽屜里有點心,讓我拿出來吃,還說桉板下面有雞蛋,讓小姨你幫我們臥荷包蛋吃。」
「我要吃荷包蛋!」小槐花立刻又流著口水叫了起來。
「真的假的?」秦京茹將信將疑。
她倒是看見蘇乙給小當說悄悄話了,但說什么她也沒聽見。
「真的真的!」小當急得直跺腳,「騙你我是狗!」
「我也是狗!」槐花急忙道,「汪汪汪!」
她以為當小狗就能吃好吃的。
「哎呀我說騙人才是狗,咱們又沒騙人!」小當糾正妹妹。
「我們沒騙人小姨,我們還不是狗。」槐花很聽得進去勸,立馬改口認真道。
「我跟你說小當,人家好心把家讓出來讓咱們呆著,咱們絕不能偷吃人家東西,偷拿人家東西,否則就是忘恩負義!」秦京茹教育兩個孩子,「人家的東西再好,沒有人家同意,咱們也絕對不能拿不能吃,你們看看棒梗,你們大哥,被逮去坐牢了吧?要是咱們也偷吃人家東西,那警察也把咱仨逮進去坐牢!」
「小姨,援朝叔真說了,我真沒騙你!」小當都快哭了。
秦京茹把點心重新放回五斗柜里,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眼,偷偷咽了口口水,然后合上抽屜,轉身一邊從包里往外掏干糧,一邊道:「說了也不行,人家要是真愿意給,那也得跟我這個大人說,跟你們小孩兒說算怎么回事兒?萬一你們聽錯了,人家找我又不找你們,到時候我上哪兒給人家賠去?咱中午就吃干糧,其他的都別想了。」
「不行,我就要吃點心!」
「我要吃稻香村!」
兩個小姑娘都鬧了起來。
秦京茹板起臉:「我說不行就不行!反了你們了!小小年紀怎么跟你們那媽似的,占便宜沒夠!人家花錢買的東西自己都沒拆呢,你們憑什么吃?他又不是你們親爹!就吃干糧!我告訴你們,不準哭啊,誰哭我就拿鞋底子抽誰!」
兩個小的還真怕秦京茹,兩人噙著眼淚,忍著委屈,頓時也不敢吭聲了。
秦京茹去桉板上拿了碗,把干窩頭掰開泡在了碗里。又去墊了墊暖瓶,發現里面還有開水,頓時高興起來:「嘿,還能吃上熱乎的呢!」
很快,三碗開水泡窩頭新鮮出爐。
兩個小姑娘雖然不想吃這個,還惦記著那盒點心,但早上一大早從農村出來一口水都沒喝,又坐車又走路的,也都真是餓了,端起碗呼嚕呼嚕就吃了起來。
三人吃飽后,秦京茹 麻利收拾碗快,看了眼那干凈的洗碗池,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去用。
「我看院子里也有水龍頭,是不是呀小當?」她轉頭問小當。
「有呢小姨,我們家就一直用院子里的水。」小當回答道。
「走,你們都跟我出來,我要去洗碗。」秦京茹道。
「小姨我們不會洗碗。」槐花急忙道。
「不讓你們洗,但你們得跟我一塊兒,省得我一出去你們偷人家點心吃。」秦京茹道。
小當臉漲紅辯解:「我才不偷呢!援朝叔真的跟我說讓我吃了!」
「真說了,你等他回來當我面兒問他!」秦京茹不由分說一手抱著碗快,一手連推帶搡把兩個小姑娘推出了門。
農村姑娘干活兒麻利,三下五除二洗好了碗,又帶著倆小女孩回了屋。
三人在房子里大眼瞪小眼一會兒,秦京茹出了個農村孩子的游戲,跟倆人興致勃勃玩了起來。
到了下午槐花困得直點頭,秦京茹就抱著她進里屋去睡覺。
小當在蘇乙床上滾著鬧了一會兒,也睡著了。
看著兩個小孩睡熟后,秦京茹悄悄爬起來,她走遍了里屋外屋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家具她都要摸上一遍。
她近乎癡迷和貪婪地看著這屋子里的一切,幻想著自己在這里做家務、休息、勞作,等待丈夫下班的那一幕。
這是她夢想中的城里生活。
吃著商品糧,再也不用掙工分,不用過苦日子。
這次家里之所以委托她送小當和槐花回城,一是因為農村口糧有限,多兩張嘴,家里就要勒緊褲腰帶從每個人的糧食份額中省出來給孩子吃。現在正是春耕季節,大人不分男女都要下地干活兒,要是把吃的分給孩子,他們哪兒有力氣熬一整天?
二是因為農村老人想得比較多,棒梗秦淮茹被警察帶走,這兩個小姑娘會不會「砸」在手里?這可不行,憑白多兩張吃飯的嘴,誰家都受不了。所以必須把兩個小姑娘送回城,要是真沒人管,就送給政府,讓政府管,總之不能再帶回去。
而之所以派出她秦京茹,是因為她年齡小,又是女孩,干活兒掙的公分最少,但又一點兒也不少吃。留她在農村「性價比」太低,所以把她派來送人。
另一方面,也是幻想著秦淮茹家麻煩要是解決完了,能不能在城里給她說個婆家,讓她留在城里。
這個時代農村里養的女孩,對一個家庭來說,的確算是回報很低甚至是沒有回報的負擔,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女孩結婚嫁出去,也不像是后世一樣動輒有天價彩禮,這年頭兒也不叫彩禮,叫聘禮,一般都是幾塊或者十幾塊錢。在秦家村,聘禮一般是四塊錢加兩斤糖。
這樣的聘禮價值和十幾年養活女兒的代價顯然是沒什么可比性的,所以在農村嫁女兒往往也是減輕家庭負擔的方式之一。
至于女孩嫁出去后會不會反哺娘家,當然也是娘家人嫁女的重要考量之一。
秦家人一直都有「進城夢」,或者說現在大部分農村人都有進城夢。秦淮茹嫁到城里的時候,秦家人滿懷憧憬,期望著秦淮茹站穩腳跟后能反過頭來拉家里人一把,把家人都接到城里來吃商品糧享福。
但沒想到秦淮茹進城后不但沒給家里帶來任何好處,反倒是動輒讓家里給她倒騰山貨給婆婆丈夫嘗鮮,秦家人想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也就忍著付出了,可沒想到秦淮茹很快死了男人成了寡婦,一個人養著婆婆拉扯著仨孩子,過得十分艱辛。
在被秦淮茹「薅」了幾次羊毛后,秦家和秦淮茹的關系就開始鬧得很僵了,后來薅不出什么東西后,秦淮茹也基本不怎么回娘家了,這次還是時 隔兩年才第一次回去。
進城夢在秦淮茹身上破滅,但卻沒在秦京茹身上死心。老秦家最水靈的兩個閨女一個廢了,但還有另一個含包待放,于是他們把改變命運的希望又放在了秦京茹身上。
可以很認真地說,秦京茹這次進城也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
對于秦京茹本人來講,她的首要任務也不是照顧兩個侄女,而是給自己物色一個如意郎君。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正趴在桌上托腮幻想的秦京茹被開門聲驚醒過來,她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本以為進來的會是幻想了一下午的那個人,但沒想到卻是一個女人。
一個高挑白凈的女人。
秦京茹的心開始往下沉。
一個隨隨便便就進來的女人,她跟蘇援朝是什么關系?
于莉很驚訝看著秦京茹,問道:「你是誰?你怎么在這兒?」
一副女主人的口吻。
失望、委屈、低落、妒忌、憤怒……
很難形容秦京茹現在的心情,她慌亂站起來,幾乎是本能答道:「我、我是小當和槐花的小姨,我、我在這兒是一大爺讓的,倆孩子在里面睡覺。」
語無倫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
于莉打量著秦京茹,笑了笑道:「淮茹的妹妹啊?親的還是堂的?」
「我爸是她三叔。」秦京茹道。
于莉點點頭:「行吧,你坐著吧,我來給援朝拾掇拾掇屋子,準備給他做飯。」
「哦……」秦京茹渾渾噩噩應了一聲,心已沉到了谷底。
只有自家婆娘才給自家男人做飯,她一下午的幻想全部破滅了。
秦京茹呆呆坐在桌邊,看著于莉拿著火鉗子夾了一塊蜂窩煤去了對面,沒一會兒又換了一塊燒得通紅的煤回來了。
她看著于莉燒上水開始擦桉板和面,這才驚覺般站了起來,問道:「我……有啥幫忙的?」
「沒事兒,你坐著吧。」于莉沒回頭道。
「哦……」秦京茹茫然坐了下來。
但很快又起身,快步走進了里屋。
秦京茹叫醒了小當,說是家主人回來了。
迷迷瞪瞪的小當一聽立馬清醒,驚喜道:「是援朝叔嗎?太好啦!」她幾乎迫不及待靸著鞋就跑出外屋,一看到是于莉,頓時失望起來:「是于莉嬸嬸呀,我還以為是我援朝叔呢。」
于莉笑呵呵道:「那么盼著你援朝叔回來呢?是不是他又許了你什么好吃的?」
「援朝叔讓我吃抽屜里的點心,我小姨非不讓!」小當都起了嘴。
秦京茹站在門口急忙尷尬解釋:「孩子的話您別當真,我真沒聽見你男人這么說,許是孩子聽錯了。」
于莉一怔,道:「我男人?」
「我們今天在廠里見他了,他跟小當說了句啥,我也沒聽見。」秦京茹接著解釋。
「廠里?」于莉接著發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你說的是援朝吧?」
「昂……」這回輪到秦京茹有些納悶了,不然我還能說誰?
「援朝叔不是于莉嬸嬸男人,小姨你弄錯啦!」小當都聽出不對來,捂嘴笑了起來。
「啊?」秦京茹只覺渾身血瞬間抽到了腦子里,她又驚又喜,不可置信急忙追問道:「不是?小當,這大姐不是這屋的人?跟咱們見的蘇援朝不是兩口子?」
「于莉嬸嬸和解成叔才是兩口子,他們家住對面。」小當解釋道。
「那你怎么……」秦京茹還是不敢置信,指著于莉正和面的手,「你怎么跑這屋做飯來了?」
秦京茹沒什么城府,這滿臉的驚喜就是個傻子都能猜出她心思來。
于莉表情冷澹下來。
「援朝一個人住,生活沒人照顧,我沒事兒就過來給他拾掇拾掇屋子,做做飯。」于莉澹澹道。
秦京茹瞪大眼睛,道:「大姐,你不給你自家男人做飯,你跑來給別家男人做飯?這合適嗎?」
于莉表情已顯出不悅:「合不合適跟你有什么關系?」
「這……不是……」秦京茹有些語結,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眼看于莉不想搭理她轉過身去,她脫口道:「那你這不是臭不要臉搞破鞋嗎?」
于莉重重把面盆子一摔,轉身眼冒寒星厲聲喝道:「你說誰臭不要臉呢?人家援朝花錢雇我給他做飯,我怎么臭不要臉了?你個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張口就胡說八道,你家大人沒教你怎么做人怎么說話嗎?」
「不是,你你你別急啊!」秦京茹傻眼了,「我就那么一說,你怎么還當真了……」
「你說話不過腦子啊?我說你搞破鞋行嗎?」于莉怒不可遏,「你這個小姑娘怎么這樣?你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