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乙說得委婉,但拒絕干涉的意思其實表達得很清楚了。
楊寶瑞笑道:“我能理解現在年輕人都提倡自由戀愛,這沒有錯,時代在發展,我們建立新國家的目的之一就是讓人民充分享受自由。但你們自由的同時,也要顧及到我們老一輩的感受。我們這一代人呀,還是秉承傳統觀念,講究個有名有份。”
頓了頓,他看著蘇乙深深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這其中的分寸和度要自己把握。要是對你和文慧的關系有了新的思想動向,也要及時向我匯報,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這不是干涉你,而是組織對你的關心和負責。”
“謝謝組織關懷,我記住了。”蘇乙點頭認真道。
“吃飯吃飯。”楊寶瑞聊完正事笑呵呵招呼蘇乙,“咱們光顧著說話,菜都涼了。不過說起來,這不是傻柱做的菜,味道差的真不是一星半點。這個傻柱呀……”
在楊寶瑞看來,根本不存在蘇乙不想和文慧在一起的可能,所以今天他是想告訴蘇乙盡快跟文慧定下“名分”,而且他作為蘇乙的領導,愿意從中做媒搭橋,做蘇乙的后盾。
蘇乙覺得不管怎么說,楊寶瑞這種領導是真正做到了“對事不對人”這五個字。李路程和李登峰的事情,他怎么說也把楊寶瑞給算計和利用了,讓他很被動。楊寶瑞不是傻子,肯定能覺察到其中貓膩。
但現在跟蘇乙坐在一起吃飯,他完全沒有要記仇的意思,也絲毫不提這些不愉快。
這就很難的了。
兩人吃完飯走出食堂的時候,蘇乙發現許大茂就守在門口等著。
他看到蘇乙頓時表情一喜,急忙就要迎上前來,但看到和蘇乙有說有笑并肩走出的楊寶瑞,頓時臉色一變止步,不敢上前來打擾。
蘇乙卻對他招招手:“大茂?來來來,正準備找你去呢。”
兩人駐足,楊寶瑞也向許大茂看過去。
這時楊寶瑞的秘書也從里面跟了出來。
許大茂有些緊張,硬著頭皮快步走了過來,問了聲“廠長好”。
蘇乙轉過頭對楊寶瑞解釋道:“文慧說下午要放電影,我就找了大茂,剛好他下午沒什么工作安排。廠長,您看是讓他自己過去,還是跟咱們一起?”
楊寶瑞上下一打量許大茂,后者急忙弓著背賠笑。
“趙秘書,你去找司機班派車,然后跟著許大茂同志去拉他的放映設備。”楊寶瑞轉頭對趙秘書道,“待會兒你們去大禮堂找我和援朝,我跟他去現場辦辦公,就當是飯后熘熘食兒。”
“好的廠長。”趙秘書恭敬應了一聲。
楊寶瑞也不看許大茂反應,一邊邁步一邊轉過頭對蘇乙道:“走,之前擬定了教室和課程的事情,順便再聽聽你這個班主任的意見。”
蘇乙對趙秘書感謝一笑,急忙跟了上去。
“來自許大茂的惡意88……”
蘇乙明顯能感受到楊寶瑞對自己是真的非常欣賞,其實他雖然是工人學習班的發起人,但這個項目推動到這一步,有他沒他都不重要了,他的級別和職位注定他現在變得無足輕重了,但楊寶瑞明顯還是對他的想法很感興趣。
蘇乙也沒必要故意藏拙,就在禮堂里跟楊寶瑞談了談自己的想法,楊寶瑞越聽越來興趣,竟跟蘇乙熱烈討論起來。
直到趙秘書進來催促,兩人這才邊說邊往外走。
車子已經備好了,趙秘書匯報說:“禮物我準備了兩套,我怕蘇主任沒時間去準備。”
“這怎么好意思?真是麻煩您了趙哥。”蘇乙急忙道,“回頭我找您算賬。”
“不用算,算我的。”楊寶瑞擺擺手,“你要實在過意不去,改天你原模原樣買一套送我家來。”
趙秘書笑呵呵道:“那咱就聽領導的吧蘇主任?”
蘇乙笑道:“算完賬了再聽領導的,借花獻佛這事兒我可不好意思干。”
楊寶瑞一邊鉆進車里一邊哈哈笑道:“那就這么辦,再多問他收一份跑腿費。”
趙秘書沒接話,笑道:“蘇主任,您坐后面。禮物放后備箱了,待會兒到地方了您不用管,司機孫師傅會幫您拎進去的,您只管做客就好了。”
蘇乙謝過后也上了車,楊寶瑞迫不及待道:“來來來,剛咱說哪兒了?接著說!”
蘇乙跟車窗外的趙秘書揮手告別后,這才轉頭和楊寶瑞接著之前的話題聊了起來。
車子啟動后,這一路蘇乙和楊寶瑞一直都在聊學習班課程安排的事情,許大茂既聽不懂,也插不上話,待在前面抓耳撓腮的,不時給蘇乙貢獻一波惡意。
俗話說收錢辦事,天經地義。
蘇乙覺得自己還是心不能太黑,不能白拿人家五百塊錢。
于是在聊到工人學習接受程度的時候,他用許大茂做了個實驗。
“其實咱們招的學員都是有一定文化基礎的,對一般的理論知識大部分都有一定積累。,我覺得這些最基礎的東西可以當做學習資料和作業發下去,沒必要設置專門的課程。不信我現場給您實驗實驗。”
蘇乙問了許大茂幾個理論問題。
許大茂腦子不錯,再加上經常上山下鄉跑,對于蘇乙問的這些常識還真都很清楚,除了有一個沒答明白外,其余的都答對了。
蘇乙道:“您看見了吧廠長,大茂只是普通工人,但基礎理論掌握得還是很扎實的。”
“不錯不錯,大茂同志也算是有文化有追求的進步青年了。”楊寶瑞贊了一句。
這句話瞬間讓許大茂上頭了,滿臉振奮道:“這都是因為廠長您平日對我的教導,以及我以您為榜樣……”
許大茂馬屁震天響,渾然不覺楊寶瑞皺起了眉頭,露出不喜之色。
等他說完后,楊寶瑞只是澹澹一笑,就轉過頭跟蘇乙接著說話了。
但許大茂卻以為自己給楊寶瑞留下了好印象,坐在前排沾沾自喜。
蘇乙心說這一回合至少值一百塊錢吧?
等到了大領導家里,再找機會介紹介紹許大茂,算個三百塊不過分吧?
剩下一百塊是售后費用。
這活兒干得真是很良心了。
車子在一個紅磚圍墻黑鐵門的大院門口停下,門口持槍站崗的警衛上前查看每個人的證件,又給里面打了個電話后才放行。
這種高干大院跟蘇乙之前去的李新民所住的大院完全是兩回事,這圍墻里圍的,可以說是一個功能齊全的小社會。
工作區、家屬區、體育及娛樂區、醫院、圖書館……
一應俱全。
可以說這里不光是個半封閉的物理空間,也是個半封閉的文化鄭志空間,有人把這種地方叫“京城割據區”,雖然有些敏感,但不無道理。
大院兒里綠化做得很好,干凈雅致。
司機孫師傅明顯不是第一次來,輕車熟路沿著水泥路徑直開到里面的聯排別墅區,在其中人工湖前的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
蘇乙遠遠就看到文慧和一個穿著中山裝的寸頭青年站在別墅前等著迎接。
今天的文慧穿著白色碎花布拉吉,就是之前于海棠穿的那種。
女人真是很神奇的動物,同樣的衣服穿在不同女人身上,竟是截然不同的氣質和風格。
于海棠穿著碎花布拉吉,是青春、美麗;像是初升的朝陽。
但穿在文慧身上,是明媚、典雅;像是午后的晴朗。
車子停下后,那寸頭青年拉開了楊寶瑞這邊的車門,后者鉆出車子跟這青年握手笑道:“侯秘書,辛苦了。”
“應該的。”侯秘書笑道。
“楊伯伯好。”文慧也笑著伸出手來。
楊寶瑞打趣道:“文慧,以前我來你可沒出門迎過我,怎么今天破例了?”
“以前我也是來做客的,哪兒有客人迎接客人的道理?”文慧笑道,“今天我是來幫小姨打下手的,算是半個主人,所以就來迎接您咯。”
楊寶瑞笑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來來來援朝,我跟你介紹,這位是大領導的秘書,姓侯。”
蘇乙從車子另一邊繞過來,主動跟侯秘書握手問好,后者微笑頷首。
蘇乙看向文慧,文慧笑著伸出手道:“歡迎來做客!”
“謝謝。”蘇乙握住她的手道。
“這是放電影的許大茂同志。”一邊楊寶瑞對侯秘書道。
后者急忙道:“楊廠長,讓文記者先帶您和蘇援朝同志進去吧,領導們都到的差不多了,這邊交給我就好。”
“請吧,楊伯伯,援朝。”文慧笑呵呵做出請的姿勢。
兩人在文慧的帶領下往里走去。
許大茂伸著脖子張望,侯秘書笑容微斂對他道:“你帶上設備跟我來。”
頓了頓又對一邊的司機客氣道:“孫師傅,東西跟之前一樣,您放門廳就好了。”
“哎。”
房間里的裝飾是那種純中式的風格,家具基本都是深紅色,顯得莊重嚴肅。
客廳里,一群人在談笑,男男女女都有,但都是四五十歲甚至年齡更大的中老年人。
蘇乙注意到其中一對有書卷氣息的夫婦和文慧的樣貌依稀有些相似,并且老兩口從蘇乙一進來就一直上下打量著蘇乙,他頓時對兩人的身份有了些許猜測。
楊寶瑞和蘇乙依次問過大領導好后,前者笑呵呵跟在場每個人打招呼,寒暄幾句。
大領導身邊的婦女盯著蘇乙笑呵呵道:“小慧,這就是你說的援朝同志吧?”
“對,怎么樣,一表人才吧?”文慧笑道。
“長得倒是又高又俊又白,聽說還是個大學生?那文化水平也不錯咯?”婦女打量著蘇乙,“今年多大啦?”
當她開始問蘇乙話的時候,所有寒暄都停止了,在場的人目光齊刷刷都落在蘇乙的身上。
“我今年二十三歲。”蘇乙大方答道。
“這是我小姨,你叫白阿姨就行。”文慧在一邊補充介紹。
“白阿姨您好。”
“好好好,你比小慧歲數小點兒……”白阿姨笑道,“小慧夸你一表人才,你怎么看她對你的評價?”
“這說明文慧對我的第一印象很好。”蘇乙簡短答道。
“那你覺得你自己配得上這個評價嗎?”白阿姨追問。
“我覺得這個評價不夠全面。”蘇乙笑了笑,“這也許是因為文慧對我還不夠了解和熟悉。”
“那如果讓你自己評價自己,你覺得你是什么人?”白阿姨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
“我是個很有禮貌的人。”蘇乙道。
“就這?”白阿姨不滿意,“問你好幾句,你什么都沒說呀……”
領導們都笑了起來。
一個禿頂領導笑道:“別耍滑頭,跟我們說話真誠一點兒,別搞虛頭巴腦那一套。以后組織考察你的時候,你也這么自我評價?光有禮貌可不行!”
“這是馮叔叔,現在是xx部的xxx……”文慧在一邊介紹。
“馮叔叔您好,”蘇乙笑道,“工作上的自我評價我可以盡量全面準確,但生活中其實我很難客觀評價自己,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不同階段我的答桉都是不一樣的,唯一不變的是我的禮貌,這是我個人素養的外在體現,也是可以貫穿始終的自我評價。”
馮叔叔道:“喲,還挺有辯證思維邏輯,到底是念過書的。”
之前一直打量蘇乙的儒雅中年突然道:“那如果讓你不膚淺的評價文慧,你怎么評價?”
“我爸。”文慧簡單介紹。
“文叔叔好。”蘇乙打了聲招呼,“我不評價比我優秀的人。”
這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就連文叔叔也忍不住面露笑意。
大領導笑呵呵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早告訴你們了,別搞三堂會審那一套,看到了吧?人家不接招!”
“謹言慎行是好品質。”一直沒說話的文阿姨突然說了句,很滿意地對蘇乙笑了笑,“小慧,帶著援朝去樓上吧,你們年輕人就該跟年輕人一起才自在,去吧,跟援朝介紹介紹新朋友。”
“好的媽,那我們上去啦。”文慧笑嘻嘻跟長輩們擺手,蘇乙也微笑微微躬身,跟著文慧往一邊樓梯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