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新華是紅星軋鋼差的體育干事,他個子高身體結實,經常代表廠里參加各項體育活動,是公認的體育健將。
在別人眼里,薛新華直爽大膽,是那種豪杰似的人物。
但其實他的膽子特別小,是那種天黑都不敢一個人去上廁所的主。
前些日子在李路程的慫恿下,他“俠義心腸”替后者出頭,跟蘇乙對著干,先是實施詛咒,然后實施武力威懾。
但他做夢都沒想到,蘇乙像是揉紙一樣把一個搪瓷缸給揉成了團……
那天薛新華差點嚇尿了,接下來他一直都躲著蘇乙,生怕蘇乙把他腦袋也這么揉一下子。
他本以為這事兒拖拖也就翻篇過去了,可沒想到蘇乙來了這么一出,把之前他跟蘇乙說過的什么“面相不好、血光之災”之類的話,原封不動寫在了報紙上,還對此加以批判,呼吁全廠工人譴責和抵制這種宣揚封建迷信的行為。
看到這篇稿子的第一眼,薛新華就嚇了個魂飛魄散!
這要是被人上綱上線鬧大了,他薛新華往小了說一個處分跑不了,往大了說一個搞不好就會被開除。
他經常往外跑,可是知道現在很多事情都變得越來越敏感了。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來找沉紅彥求助來了。
“主任,你說什么也得幫幫我呀,蘇援朝這招太狠了,他這是讓我死呀!”薛新華如喪考妣,急得滿頭大汗。
沉紅彥看完了整篇稿子,心里也十分無語,指著薛新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個傻二,讓我說你什么好?早跟你說讓你少搞什么梅花易數麻衣神算那套,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來,你就是不聽,恨不得見個人都給別人算上一卦。現在好了,出事了吧?”
“主任——不,表舅,您可是我表舅啊!我早就不給人算卦了,我跟蘇援朝——也就是有點私人矛盾,他這是公報私仇啊!”薛新華苦著臉道。
“人家占著理呢,你能怎么樣?”沉紅彥道,“你呀你,就算沒蘇援朝,就你這么愣,也照樣遲早出事!”
“表舅我知道錯了,你別罵我了,你救救我,這報紙現在廠里大大小小領導們都看,其中我給幾個還算過命……”薛新華驚恐顫聲道,“他們肯定猜到是我了,要是真要處理我……我怎么辦呀我?表舅,你也知道我們一大家子就指著我上班養活呢,我要是出事兒,可就害了我們一家人啦!”
“慌什么慌?這稿子里也沒指名道姓,就算猜到是你,你不承認不就完了?”沉紅彥呵斥道。
“那萬一蘇援朝跟領導們說就是我呢?”薛新華還是很害怕,“我把他得罪狠了,他肯定不會放過我!”
“人家不指名道姓就是留有余地了!”沉紅彥微微沉吟,“我告訴你傻二,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必須給人家蘇援朝當面道歉去!”
“只要能沒事兒,讓我給他跪下都行。”薛新華道,“但我就怕他不肯饒了我……表舅,你看……你能不能……他肯定給你面子,你是領導……”
“現在想起來我是領導了?現在知道我是表舅了?”沉紅彥冷笑,“傻了吧唧跟李路程講什么哥們兒義氣,人家給你戴戴高帽子,你姓什么都忘了!當初我準備退下去的時候,本來打算好好安排安排你,可你呢?不爭氣啊!我還沒走呢,你就趕緊跟李路程混到一起去了,熱臉愣是朝人冷屁股上貼。”
“表舅,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薛新華苦苦哀求,“您隨便罵我,但求求您,一定幫幫我……”
“我也是倒霉催的,才碰上你這么個傻了吧唧的親戚!”沉紅彥冷哼一聲,站起身來道:“走,跟我來!”
薛新華頓時大喜,急忙跟上沉紅彥出門,兩人直奔蘇乙的辦公室而去。
算他們來得及時,蘇乙正打算出門去大禮堂。
“主任?”
蘇乙看了眼沉紅彥身后滿臉惶恐的薛新華,立刻反應過來是什么事兒了,笑呵呵道:“就這么點兒事兒,怎么還把您給驚動了?不至于不至于……”
“唉,我也不想來,誰讓這傻二是我表妹的二兒子呢?”沉紅彥嘆了口氣,指了指薛新華,“援朝,你是明白人,我不跟你兜圈子。我帶著他來給你賠禮道歉,任打任罵,他哥沒工作,他自己要養著父母和妹妹,也不容易……”
蘇乙笑道:“瞧您說的,我也沒怎么著啊?就是有感而發,寫了篇稿子而已。”
沉紅彥道:“知道你們年輕人快意恩仇,這事兒錯在他,不在你,我剛罵他了,跟他說得清清楚楚,這事兒要是不能征求你的原諒,他說什么都沒用!”
“主任,您要是早說有這層關系,那還能有今天的事兒嗎?”蘇乙道,“我來廠里您可沒少照顧我,我跟新華這點矛盾,您一句話,那不就什么事兒都沒了嗎?”
沉紅彥很受用,笑呵呵道:“我跟他的關系廠里基本沒人知道,他這性格不是上進的材料,能穩穩當當工作拿工資就已經很好了,早跟他說過,少摻和廠里雜七雜八的事兒,但他太傻了,被人攛掇幾句就跳出來給人當過河卒,唉,苦了我那表妹,攤上這么個傻兒子。”
頓了頓,他回頭對薛新華呵斥道:“還傻站著干嘛?道歉啊!剛在我辦公室不是說給援朝跪下都行嗎?這會兒怎……”
話音未落,薛新華就忙不迭給蘇乙連連鞠起躬來:“對不起援朝同志,我錯了,我跟您道歉,對不起……”
蘇乙上前扶住他,拍拍他肩膀道:“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一點小矛盾,就這么過去吧,不過當著沉主任面,我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我寫這篇文章可不是公報私仇,我是真的覺得你不該說那些話,所以才只是說事兒,沒有提人。我的目的是警示,而不是報復。不然我就指名道姓了,對不對?”
“對對對,援朝同志,多謝你寬宏大量,我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對不住你,以后我一定緊緊團結在你周圍……”薛新華已經激動到語無倫次了。
蘇乙笑呵呵打斷他:“是咱們都得團結在主任周圍。”
緊跟著他就對沉紅彥道:“主任,學習班十點入學考試,您要不要去現場指導指導,替我把把關?”
沉紅彥臉色一肅急忙道:“喲,那我這不是耽誤你時間了嗎?你快去你快去,你管著招生這塊兒,且得忙呢。”
“那我就……”蘇乙笑著指指大門方向。
“快去快去!”沉紅彥道,“對了,昨晚聽小張提了嘴,說是綜合辦管物資的換人管了。你申請的物資還沒備好吧?我讓新華幫你去盯一盯。”
原本要走的蘇乙聽到這話立刻駐足,想了想,對沉紅彥笑了笑道:“主任,這事兒您就當不知道吧。”
沉紅彥臉色一變,若有所思點點頭:“行。”
“那我走啦。”蘇乙笑呵呵打聲招呼出了門。
等蘇乙走后,薛新華迫不及待問道:“表舅,我那事兒他打算怎么辦他也沒說呀……”
沉紅彥瞥了他一眼道:“人家都說就這么算了,那就是到此為止,別人問他他也不會說你的名字。至于你……你只要不承認,捕風捉影的事情,誰也拿你沒辦法。”
“那就好,那就好……”薛新華長長吐出口氣,擦了把冷汗,臉上總算露出笑容。
“表舅,我聽說這學習班現在可牛了,上面大領導都特別重視。”薛新華也是心大,自己沒事兒又替沉紅彥操心上了,“蘇援朝剛不是邀請你指導工作去嗎?你怎么不去啊?”
沉紅彥無語看著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人家一句客氣話你聽不來?”
在宣傳處沉紅彥是蘇乙的領導,但在學習班那邊,蘇乙一句話比他沉紅彥管用一百倍。
還給人家指導工作?人家不指使你干活兒都不錯了。
“他客氣他的,您不跟他客氣不就完了嗎?”薛新華理所當然道。
真是好有道理……
沉紅彥指著他道:“我警告你,從現在開始,你呆在你辦公室里哪兒都不準去,不準去找李登峰,更不準去找李路程!我知道你不想做體育干事,你想回廠里坐辦公室,但我今天明著告訴你,你不是這塊料!你敢回來,離你丟工作就不遠了!我把話撂這兒,信不信由你!”
薛新華明顯有些不服氣,但還是點頭說:“我知道了表舅。”
沉紅彥想了想,又道:“你以后還是接著叫我主任,別叫我表舅了。咱倆的關系,你接著守口如瓶吧。”
他搖了搖頭,背著手離去,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蘇乙覺得自己真的挺大度的,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薛新華指著自己的鼻子罵過自己,要是換了有的小說主角,那不得滅對方滿門?
蘇乙說放過就放過了,嘖嘖,真是心胸寬廣呀……
他感覺自己的道德境界又有所升華了。
下樓的時候蘇乙看到兩個人。
一個是梁艷秋。蘇乙笑著跟她打聲招呼,后者對蘇乙意味深長一笑,點了點頭。
蘇乙立刻了然,回以微笑,兩人便擦肩而過了。
到樓門口的時候,蘇乙看到秦淮茹焦急等在門口,一看到蘇乙立刻眼睛一亮,迎了上來。
“援朝,可算等到你了。我聽說學習班今早就入學考試了,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秦淮茹心懷忐忑問道。
“待會兒去大禮堂看看熱鬧去。”蘇乙對她笑笑,轉身離去。
“哎!”秦淮茹沒聽明白,還要叫住蘇乙問話,但蘇乙卻跨上自行車已經遠去了。
“我還哪兒有心思看熱鬧呀!”秦淮茹郁悶一跺腳。
蘇乙本來打算去找李新民和楊寶瑞,結果被告知兩人去廠門口迎接領導去了。
有領導要來視察?
蘇乙才得知這個消息,也沒人通知他……
不過這才是正常的,你蘇援朝什么級別心里沒點數嗎?來領導不通知你才正常。
蘇乙急忙騎上自行車去了廠門口。
門口正在打掃衛生,熱火朝天的樣子。
不但楊寶瑞和李新民在,文慧也來了。
見了蘇乙,她笑呵呵跟蘇乙招招手,也不忙過來說話,拿著照相機該干什么接著干什么去了。
蘇乙到了楊寶瑞和李新民跟前,后兩者正湊在一起說話。
“哎?你怎么來了?”楊寶瑞見到蘇乙詫異問道,“你不是搞了個什么考試嗎?怎么有空到處瞎轉悠。”
“來就是跟您二位匯報這事兒的。”蘇乙道,“考試十點開始,誠摯邀請您二位參加這次的考核,給工人學員打打氣,鼓鼓勁。”
兩個領導對視一眼,李新民笑道:“看到了吧?我就說他連文記者都邀請來了,怎么會不請咱們倆?”
“我看他這是把咱們忘了,剛想起來。”楊寶瑞故意哼了一聲,對蘇乙道,“算你小子來得及時,你要是不來,我跟新民打算當個不速之客,去給你挑挑毛病,讓你出出汗!”
蘇乙笑道:“頭一回辦這么大活動,還真需要您二位當個定海神針,去給我把把關呢。兩位領導,那我就安排同志們排演您二位發表講話的環節啦?”
“再加一位領導。”李新民道,“區里組織部的領導專門來視察咱們的學習班,肯定要去你那兒,我已經讓翟保國過去幫你了,務必做好接待工作。考核現場組織,我讓保衛科派人協助你,錢進也帶著人過去了,我跟他說好了,你盡管使喚著用。”
蘇乙急忙道:“真是太感謝領導支持了!您放心,肯定出不了差錯。”
“嗯,這小子辦事兒穩當,咱們信他一回。”李新民笑呵呵對楊寶瑞道。
楊寶瑞點點頭:“去忙你的吧,領導九點半到,我們過去差不多九點五十左右。”
“明白。”蘇乙點點頭,又看了眼文慧,那邊文慧把照相機對準蘇乙,蘇乙比了個“耶”的手勢。
卡察。
一張照片定格在此刻。
文慧放下相機笑顏如花,對蘇乙揮揮手。
蘇乙會心一笑,轉身騎上自行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