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乙所謂的接應,是指楊松林沒有當場暴露,借運送垃圾為名走出機場的時候。
楊松林的運氣很不錯,他殺了中村后,按照蘇乙的指示在墻上留字,然后從正門直接撤離。
守衛沒有懷疑他,哪怕楊松林因為緊張,從頭皮滲出來的血流到了臉上,守衛們也沒有絲毫對他懷疑的意思。
在這座機場誰不知道,松崎隊長和麻生建智的“游戲”,很多時候都會導致后者流血。
沒人覺得一個被當做泄欲工具的廢物能做出什么事來,沒人覺得這種逆來順受不懂反抗的人能有什么危險。
所以楊松林的撤離竟出奇地順利。
他帶著自己手下的八個士兵出了軍營,直奔垃圾場而去,這過程中甚至沒有一個人來盤查他,過問他。
同僚們以往讓楊松林深惡痛絕的鄙夷和漠視,在今天竟成了他絕佳的掩護。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嘲諷。
士兵們傾倒完了垃圾,就要往回走,卻看到他們的小隊長一動也不動。
這些士兵們頓時陰陽怪氣罵了起來。
即使是楊松林手底下的士兵都看不起他這位上司,他在這座軍營里的地位可見一斑。
但就在這時——
噗噗噗……
隨著密集沉悶的槍響,八個士兵在幾秒時間內便紛紛中槍倒地,連一個都沒能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槍響過后,陳處泰和羅玉舉著消音的手槍從暗中走了出來,兩人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楊松林,并未說話。
楊松林的心有些下沉,他突然想到了“殺人滅口”這個詞。
就在他這么想的時候,蘇乙也走了出來。
他看著楊松林道:“成了嗎?”
楊松林微微沉默,然后緩緩點頭。
“噢!”陳處泰和羅玉頓時發出歡呼聲。
楊松林嚇了一跳,側目望去,就見陳處泰咧著嘴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而羅玉干脆走上來對他肩膀就是一拳,高興地說道:“小子,真有你的,厲害啊!”
楊松林有些茫然,然后就是無措。
他根本沒見過這樣的熱情和真誠,他感到有些恐慌。
他下意識看向蘇乙,卻見蘇乙也正笑吟吟看著他。
“你殺死了一個哲彭陸軍中將!”蘇乙道,“這個人若是發展下去,日后也許會成為哲彭的陸軍大臣!”
“我、我只是聽您吩咐。”楊松林有些局促地道。
“哦對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神有些敬畏地看著蘇乙,“我已經問過了,您的確剃過中村的頭發,他還叫出了您的名字,您叫耿良辰,對嗎?”
楊松林之前沒有聽過耿良辰這個名字,所以對這三個字并沒有感覺。
“剃頭?什么剃頭?”陳處泰很奇怪。
羅玉也訝然看向蘇乙:“耿爺,您還剃過這鬼子司令的頭?”
“嗯,之前小小警告過他。不過這事兒我沒告訴過別人,小楊是第一個知道的。”蘇乙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
我竟是第一個知道這秘密的!
楊松林心砰砰直跳。
一種久違的被信任感縈繞在他心頭。
“先離開這里!”蘇乙話鋒一轉,“小楊,不管你今后作何打算,這地方都不能呆了。哲彭軍隊里,你也不可能回去了,你必須跟我們離開。這一路上你可以好好想想,你是打算加入二踢腳,從此跟著我們一起打鬼子,還是從此退隱,過安穩日子。”
頓了頓,他道:“我希望你選第一個,因為我很期待你的加入。”
“我們也是。”羅玉自來熟地摟住楊松林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不錯,我覺得咱們能處!”
陳處泰也友好地對楊松林點點頭。
“我、我……”楊松林面紅耳赤,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蘇乙見狀笑了笑,道:“小羅,給他拿件厚衣服,咱們撤!”
凱旋!
來的時候三個人,回的時候四個人。
眾人的目標很明確,從南嶺出去后,奔著東北方向逃亡,一直到了阿麗瑪涂山腳下才停下,此時已是下半夜了。
這是去通遼和華克之他們匯合的方向,眾人一路只顧亡命,竟一夜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若非馬受不了了,只怕眾人還會繼續前行,不會停歇。
但四個人也基本上都快凍僵了。
羅玉去找了個遮風的山洞,陳處泰拾了些干柴,蘇乙也沒閑著,叫上楊松林一起埋鍋造飯。
二十分鐘后,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開始在鍋里沸騰,眾人圍著火爐一人灌了幾口烈酒,凍僵的身子總算恢復了靈活,有了點熱火氣兒。
“處泰,吃完飯就給海清直接發報。”蘇乙道,“告訴他中村授首的消息。”
陳處泰看了眼鍋里的粥,道:“粥還得咕嘟一會兒,我先去把報發了,趕趟!”
“成!”
蘇乙應下,然后對羅玉道:“傷口又有點疼了,你來幫我看看。”
說著,他便脫了衣服。
一圈圈繞開纏在身上的繃帶后,羅玉看著蘇乙的傷口不禁皺起了眉頭:“耿爺,有點化膿了。”
此話一出,一邊正在收拾電臺的陳處泰都身子一頓,回過頭來,臉上寫滿了擔憂。
楊松林繞到蘇乙背后,看到了蘇乙的傷口,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他看來,這樣的傷口應該躺在床上靜養才對,但蘇乙卻一夜疾行奔波,這完全是找死的行為。
他居然受傷了,怪不得看起來病懨懨的樣子……
楊松林心中暗忖,猜測蘇乙是什么時候受的傷。
難道是在北票司令部?
蘇乙卻沒什么擔憂,他面色很平靜,因為這種情況在他預料之中。
“剜了!”他看著羅玉,“不是帶你獨門的金瘡藥了嗎?給我用上。”
羅玉一咬牙:“好,耿爺,那你忍著點!”
說罷,他便掏出刀子開始在火上烤,然后開始往外拿藥。
蘇乙對陳處泰道:“去忙你的,忙完回來吃飯。”
“好,耿爺!”陳處泰轉過身繼續收拾。
谷楊松林聽得心驚肉跳。
這是要在身上剜一塊肉下來,怎么這三人表現得這么輕描淡寫?
換了常人,疼也疼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陳處泰和羅玉已經習慣了蘇乙就是這樣一個鐵打的漢子,而蘇乙自身對這種狀況也已經麻木了。
楊松林還在愣神,蘇乙卻看向他,主動和他說起了話。
“小楊,有沒有想好,以后有什么打算?”
楊樹林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是一個哲彭人……”
“那又怎么了?”蘇乙淡淡打斷他,“哲彭人就都該死嗎?我看不見得!華國人里還有那么多漢奸呢,難道這就能說明所有華國人都沒骨氣了?”
“就是,小楊,在耿爺這兒,沒人會拿你的身份說三道四!”羅玉一邊說,一邊從火上取下了匕首,遞給蘇乙一塊毛巾,“耿爺,你咬住點兒。”
“我用不到這個。”蘇乙撥開他的手,“直接開始吧。”
“那我來了啊!”羅玉開始在蘇乙背后用燒紅的刀子比劃。
蘇乙接著對楊松林道:“不要從你身上找問題,你只需要問問你自己,你想去哪兒?”
滋……
蘇乙的背上開始冒煙。
蘇乙皺了皺眉,明顯有咬牙的動作,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楊松林看得愈發心驚肉跳,他敬畏地對蘇乙道:“耿、耿爺,我只是仇恨哲彭人,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信什么主義,這樣的話,我能加入你們嗎?”
滋滋……
蘇乙勉強笑了笑,用略顯沙啞的聲音道:“我們這里沒有主義,我們只殺鬼子。不管你是為了主義還是為了愛國,只要你愿意殺鬼子,就可以。”
“我以前……”楊松林聲音突然低沉起來。
“不問過往!”蘇乙再次打斷他,只說了四個字。
楊松林微微動容,然后突然大聲道:“耿爺,我愿意加入二踢腳,我這條命,以后就交給您了!”
“好!好兄弟!”蘇乙笑著對他點點頭,“以后,咱們就是自家人了!”
赤峰。
三青團電訊處,城外炮火連天,激戰正酣,這里的電報機也一直“嘀嘀嘀”響個不停,白天黑夜,從不間斷。
某一刻,一個收報員突然激動站起來,瘋狂奔跑到了里面的辦公室里。
“站長!二踢腳來電!”
里面戴眼鏡的站長聞言頓時激動站了起來:“看來又有好消息了!快,備車,我要親自送電文去給處座!”
“是!”
出門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副站長也在。
“站長,出去呀?正好我開車,要不要我送你?”副站長笑著提議道。
“好啊,那我就坐你的車!正好,你也跟我一起去見處座!”
站長用了十分鐘時間,就趕到了劉海清的住所。
現在是后半夜,劉海清睡意正酣被吵醒,但聽到是蘇乙的消息,自然沒有半點不滿,一骨碌爬起來開始譯文。
“中村授首,已往通遼。”劉海清按捺不住激動,念出了這八個字。
站長一怔,頓時狂喜。
而他身后的副站長卻是瞳孔一縮,臉色一變后,立刻也做出狂喜的樣子。
“電告金陵,用明碼!”劉海清興奮地說道。
“是!”
中村孝太郎被殺的消息,南嶺機場的守軍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當武藤易信的電話打來,劈頭蓋臉對南嶺駐扎的野山連隊指揮官一通臭罵時,這位聯隊長還一臉懵逼。
中村孝太郎還留在南嶺?他怎么不知道?
這件事的保密程度非常高,就算是松崎剛目也只知道中村孝太郎是大人物,是上面命令他要用命去保護的大人物,但也不知道中村孝太郎的真實身份,否則,他豈敢在自己新上任的師團長院子里鞭打楊松林?
而且上面嚴令告知松崎剛目,關于貴客的事情就連野山聯隊也不能告知,所以,野山聯隊隊長也不知道有這回事。
這位聯隊長急忙趕到機場軍營,這里的士兵戒備依然森嚴,他們一絲不茍守衛著貴客的安全,渾然不知,他們保護的人早已命喪黃泉了!
等聯隊長打開中村孝太郎房間的大門,看到了墻上的那行血字,以及血字下面的落款,頓時只覺一股寒氣涌遍心頭,竟駭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二踢腳!
又是二踢腳!
二踢腳不但識破了他們布置在朝陽的陰謀,還準確鎖定了新上任的師團長位置,再次成功實施了斬首行動!
“這個消息必須嚴格封鎖!否則,黃軍的士氣會蕩然無存,那些前線的指揮官,會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武藤易信非常憤怒,如果說之前北票司令部的慘案,他不用負太大責任的話,那么這次,他這個關東軍總司令,就是第一責任人。
因為他已經全面接管了軍隊,但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他必須要為中村孝太郎的死負責。
因為他的疏忽,直接導致了以為陸軍中將的死亡,這是多大的過錯?
毫不夸張地說,如果背著這樣的罪名,這件事將直接斷送武藤易信更進一步的可能。
所以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他決定找個人,替他背這個黑鍋。
這個人必須要夠分量,關鍵是要有能力接住這個黑鍋,而且要合情合理。
這個人選是現成的——滿洲特高課機關長土肥圓閑二!
朝陽的陷阱,是特高課的人設的,中村孝太郎也是特高課的人建議留在南嶺的。
現在出了事,特高課理所當然應該成為第一責任人。
于是武藤易信直接打電話給了土肥圓閑二,開始甩鍋。
土肥圓閑二原本只是協助武藤易信抓捕二踢腳,但現在,他自己卻成了第一責任人,他自然不愿意,雙方在電話里談得很不愉快,最終不歡而散。
但掛了電話后,土肥圓閑二卻也很清楚,這口黑鍋他背定了。
而且這件事上,特高課的確存在重大過錯。
他們早就得到情報,在南嶺有敵特潛伏人員,但這個情報卻沒有和二踢腳聯系起來,從而導致了這次事故的發生。
土肥圓閑二知道,要想把損失降到最低,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抓住二踢腳這群人。
他攤開桌上的地圖,目光落在了一個地方——通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