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游航空大會議室里,密密麻麻的全是穿著制服的飛行員,有的甚至沒有座位,直接就這么站著。
在會議室前排座位上都是一群部門領導,老教員,其中就有罵罵咧咧的秦宗陽。
“一個急劇釋壓,緊急下降的程序能單拎出來,開一個學習會,還要所有沒航班的人都過來參加,你說你們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老秦,你是咱們部門的副總經理,咱們部門的會議,你也不能這么拆臺啊?”旁邊的曹進文著實有些尷尬。這場飛行部組織的急劇釋壓方面的學習會幾乎動員了所有本日沒有航班的飛行員,算是規模空前了,可落到秦宗陽眼里,這就是部門領導腦子進水的結果。
秦宗陽頂著個熊貓眼:“老子凌晨兩點才落地,還給我安排了一個犄角旮旯的遠機位,光是退場就退了快大半個小時,等我到公司開房洗完澡,真的上床睡覺的時侯都快四點了。想著今天沒班,睡個懶覺,結果九點的時侯,一連三四個電話,跟催命似的催我來參加這個鳥會。我tm快六十了,這么搞,會猝死的,各位大爺們!”
秦宗陽周圍一群飛行部的領導皆是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搭理這個話題。
“晦氣!”秦宗陽喝了一大口水,伸了個懶腰,就準備閉目養神起來。
可剛閉上眼就被身邊的曹進文胳膊肘推了一下。
“老秦,能不能有點兒表率作用?開會就睡覺的。”曹進文提醒道。
這一撩撥讓得本來就怨氣滿滿的秦宗陽徹底上火了。
“這事兒是不是陸心宇那小子搞出來的?屁本事沒有,盡搞些形式主義的東西。急劇釋壓,緊急下降的記憶項目,兩頁紙的東西,有必要搞個學習會?真當我們跟他一樣閑?我看就應該讓在場所有教員,機長,一副默寫程序,二副就算了,反正出了事也沒指望他們。所有參與默寫的有問題了,該降級降級,該停飛停飛,隨你們這么干,弄這個學習會什么意思?急劇釋壓,緊急下降是有什么難理解的點,還是程序有歧義,飛了這么多年了,這個程序還有問題?”秦宗陽一通狂倒苦水:“局方還沒有定性,就忙著自我檢討,我看不僅僅是腦子進水了,拍馬屁都不會。”
這次學習會毫無疑問就是因為之前的連山雪的那次飛機釋壓而致。關于連山雪的那次飛機釋壓的所有調查報告,星游航空已經上報局方,最終結果還是要局方決定。
由于這次釋壓事件中存在一定的爭議點,星游這邊拿不定主意,只能看局方的意思了。可是局方那邊的定性結果還沒有下來,星游航空自己就開始自我檢討了,這個學習會就是開始,之后就是估摸著就是對副駕駛和新聘機長的集中排查,從理論到實踐,從模擬機到實際運行,反正不涉及那些老資歷機長,教員和領導。
柿子專挑軟的捏,不捏一捏柿子怎么能體現出他們的努力結果了呢?什么都不做,只能說明他們沒有干事兒。
所以,一群領導在辦公室一合計,拍個腦袋就想出來這么個餿主意。他們是不考慮這個學習會到底有沒有意義,到底會占用多少飛行員的休息時間。反正他們就算一天不飛,照樣拿著平均小時費,過來開個會,裝個樣子,何樂而不為?
基層員工的想法是不用考慮的,利益是不用顧忌的。只有領導的想法才是想法,領導的利益才是利益,打工人只管著服從就行。
以前秦宗陽對這種惡心人的規矩沒啥感覺,因為沒人會真正惹他,甚至于秦宗陽本來就是領導,他就是利益集團其中的一員。
不過,自從收了徐顯這個徒弟,秦宗陽的變化已經越來越明顯,他開始討厭某些領導的丑陋嘴臉。
換作以前,曹進文讓他不要睡覺,他只會罵一句曹進文煞筆,之后繼續睡覺。可現在不一樣,他會毫不避諱地揭露這場學習會的虛偽。
就在大會議室最后面還有一排地面行政人員,他們是來聽學習會的?怎么可能?他們是來拍照的!
這場學習會就是作秀,犧牲大量飛行人員休息,毫無意義的作秀。
秦宗陽什么人,那是軍轉民下來的,一派鐵血軍人作風,說起話來都是中氣十足。此間話語更是夾雜了強烈的不滿,嗓音又是提了幾分,幾乎在瞬間鎮壓住了整個會場。
那群在后排竊竊私語,吐槽本次學習的副駕駛都是不約而同地噤聲,他們皆是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前排的秦宗陽。
這次學習會是什么玩意兒?那些副駕駛不知道?可作為食物鏈最低端的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只得私下吐槽一番。可是,沒想到今天能在大庭廣眾,當著一眾機長,教員,領導的面,有人赤裸裸地挑明了這學習會的本質。
雖然此前秦宗陽的名聲在副駕駛圈子里不怎么好,可是此刻,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變得高大起來了。
正巧的是,徐顯也是今天沒有航班,所以毫無例外地也被拉了過來。雖然知道這種學習會基本就是為了擺個樣子,可是徐顯也沒啥辦法。
他的打算就是藏在后排,發發呆,玩玩手機,熬過這場學習會也就了事了。然而,他怎么也沒想到秦宗陽拍案而起,直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即便大家都知道咋回事,可真要說出來,還是犯了忌諱。不曉得以秦宗陽的身份,能不能在之后被免于追究責任。
“老秦,你瘋啦!”曹進文扯了下秦宗陽的袖子,急道:“這場合你胡說什么!”
秦宗陽直接甩開曹進文的手:“老曹,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我知道你也只不過是聽人辦事的,真正要為此負責的,是他!”
秦宗陽說著目光一轉,右手抬起,直指門口進來的陸心宇。
此時作為大會主講人的陸心宇身邊還有幾個人,光是看模樣都是來頭不小。
被秦宗陽直接點名陸心宇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了,他旁邊可是有滇云監管局的處長,秦宗陽這般不給他面子,那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秦宗陽,有話會后說,現在有正事!”有貴賓在場,陸心宇也不愿跟秦宗陽這個瘋子計較。
被狗咬了怎么辦?那肯定不能直接咬回去,那多失了體面。應該找個沒人的時候,拿根棍子把那只咬人的狗給敲死,這才是人應該使用的辦法。
“正事?把飛行部搞得烏煙瘴氣就是你的正事?”秦宗陽譏諷道。
曹進文眉頭直接皺緊了,秦宗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就算再不跟陸心宇不對付,也不至于當場發飆啊!尤其是有監管局的人在場。
秦宗陽這么做那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以秦宗陽人來成精的性格來看,怎么也不應該做出這種沖動的事情來才對。
秦宗陽和陸心宇都是飛行部的副總經理,代表了星游航空飛行部的面子。可就這兩個星游航空飛行部的兩大支柱,在滇云監管局的客人面前,猶如市井潑婦一般對峙,這本來就是一件荒唐的事兒。至少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這么干,因為這是贏了不賺,輸了血虧的純賠錢買賣。
秦宗陽剛才口口聲聲說他腦子進水了,曹進文現在覺得真正腦子進水的人是秦宗陽。
面對秦宗陽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陸心宇終于有些繃不住了:“秦宗陽,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秦宗陽臉色忽而轉為兇惡:“那我問你,你是不是跟張晨說,在我退休之前,他都別想轉機長?”
“張晨?”聽到這個名字的徐顯愣了一下:“這不就是我大師兄?”
張晨就是秦宗陽的大徒弟,一個在副駕駛階段卡了整整七年的可憐人。
張晨的名字一出來,陸心宇瞳孔縮了縮,一時竟是沉默下來。
眼看陸心宇沒有反駁,秦宗陽壓抑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出來了:“原本我以為就我在副駕駛圈子里名聲不好,現在看來你估計也就不怎么樣吧。張晨什么水平,跟他飛過的教員不知道?你憑什么不給他簽字?”
秦宗陽此言一出,全場嘩然,有些知道內情的人則是饒有興致地瞧著這段年度大戲。
“陸總,今天看來有些不太方便了啊!”滇云監管局的王處長笑瞇瞇地跟陸心宇說道:“要不我先回避一二,你處理好之后,咱們再商量學習會的事情?”
原本這次學習會,滇云監管局的王處長會在此間發言。可他看這兩個飛行部副總經理劍拔弩張的架勢,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善了了,索性也不愿意摻和進星游航空的家事,先走為妙。
“王處長,今天真是讓你見笑了。”陸心宇忽地朝著自己的助理招招手:“小李,你先帶王處長去我辦公室喝杯茶,我馬上就到。”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王處長再待下去也只是看他的笑話,還不如順水推舟,讓王處長稍稍回避下。
等到王處長離開之后,整個會場已經沒了外人。
陸心宇長出一口氣,冷笑一聲:“秦宗陽,這里可是有全公司三分之二的飛行員啊,你真是臉都不要了。”
“對付不要臉的人,那也只能先舍了自己的臉面!”秦宗陽根本不管陸心宇的嘲諷:“陸心宇,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在我退休之前,不給張晨簽字的話,是不是你說的?”
“秦宗陽,你為了飛行部總經理的位子,真是不擇手段啊!”
陸心宇此言一出,會場之中頓時掀起陣陣低語。
秦宗陽比對陸心宇最大的劣勢是什么?那就是秦宗陽帶的徒弟一個比一個不堪,一個機長都沒有。
連一個教員本職工作都沒有做好,憑什么做飛行部的總經理?
可要是秦宗陽的徒弟里有一個聘了機長,不說秦宗陽扭轉乾坤,至少比上陸心宇的劣勢就小很多了。
陸心宇此言就是暗諷秦宗陽為了爭奪飛行部總經理的位子,惱怒于張晨數次無法通過機長檢查,并將此事遷怒于張晨的檢查員,也就是他陸心宇。
“放屁!”秦宗陽一拍桌子:“我秦宗陽雖然想那個位子想瘋了,可還沒有你那么下作。張晨要是真的沒有機長實力也就算了,可跟他飛過的那些教員心里沒數?真的就那些教員眼睛都瞎了?”
在張晨積累左座時間的時候,跟好幾個教員飛過。有些教員知道張晨是秦宗陽的徒弟,也會跟秦宗陽說起張晨的事兒。
張晨的技術算不得多么驚艷,但是勝在扎實,畢竟也磨練七年了。說張晨未來可期有些牽強,但是聘個機長,實力上是沒有問題的。
要是一個教員這么說,可能是個人眼光問題。可要是很多教員都這么評價,那真實性差不多就可以肯定了。
可就這么一個有了機長實力,得到眾教員認可的張晨,在最后一關的機長檢查里,一連掛了三次。
雖然張晨一連掛了三次機長檢查,可并沒有跟秦宗陽說,秦宗陽眼里也只有徐顯一個徒弟,哪里還會管別人,也很少過問。
結果在第四次機長檢查里,張晨毫無意外地再次失敗了。所謂事不過三,已然心態有些變化的張晨最后還是鼓足勇氣,詢問了陸心宇為何一直掛自己。
陸心宇當時直接就說,只要秦宗陽還在星游航空一天,那他就永遠過不了聘機長的最后一關,身為秦宗陽的徒弟,那就是原罪。
經過前幾次失敗的張晨本來心理壓力就極大,再受此打擊,直接變得精神恍惚。在開車回家的途中,不幸發生了車禍,差點兒當場一命嗚呼。
就算平時再不把其他徒弟當人,這個時候,秦宗陽還是要去看看張晨的。
僥幸撿回一條命張晨,右臂粉碎性骨折,就算好了,這輩子也別想再當飛行員了。在看到自己的師父之后,忍耐了許久的張晨再也繃不住了,抱著秦宗陽嚎啕大哭。
經過秦宗陽的再三追問,張晨才說出了車禍的原因。
當聽到自家徒弟說因為自己才一直無法通過機長檢查的時候,秦宗陽只感覺一股愧疚感涌上心頭。
他不僅沒有幫過自己的徒弟,反而還連累了他們,就算是一向唯利是圖的秦宗陽都覺得自己真是混蛋到家了。
原本秦宗陽還準備從長計議,等以后再找機會收拾陸心宇的。可就忍了兩天,在這個會上,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傷敵八百,自損一千是吧!他不在乎!他就是在要這么多飛行員面前,揭開陸心宇的嘴臉。
如果說秦宗陽對副駕駛只是漠不關心的話,那陸心宇就是完全不把副駕駛當人看。秦宗陽就算再怎么壞,也不會拿轉機長這種事作為報復的籌碼。
要知道,轉機長算是一個飛行員生涯里最重要的節點了!那這種事情耍手段,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秦宗陽說著,直接指著何常遠:“老何,上次你是怎么跟我說張晨的表現的?技術扎實,作風沉穩,是不是你說的?”
被點了名的何常遠立時大駭,看看秦宗陽,再看看陸心宇,那是左右為難。
“老秦,你別把我放火上烤啊!”何常遠無奈道。
秦宗陽一瞪眼:“這怎么叫把你放火上烤?就是讓你實話實說!”
“我的話也代表不了他的檢查結果啊!萬一他就是檢查的時候,心里緊張,發揮失常呢?”何常遠真是不愿意得罪其中任何一方。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真是遭了那無妄之災!
“技術扎實,作風沉穩?”陸心宇笑了起來:“那不也可以理解為行為死板,思想陳舊?老古董,就是老古董,連教出來的徒弟,也是個小古董!”
“陸心宇!”秦宗陽陡然一喝,震得周圍眾人耳膜生疼,顯然秦宗陽已經是怒到極點了。
陸心宇眼神一凝:“秦宗陽,機長檢查涉及方方面面。張晨要是通過了,那就是以后要擔負整架飛機上的人安全,我小心一點又怎么樣?”
機長檢查再怎么嚴格都不為過,畢竟通過了機長檢查,之后就是一架飛機的領導者,安全責任極為重大,從嚴要求肯定是沒毛病的。
可從嚴要求是一回事,故意找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是放在普通檢查,檢查員故意刁難次數多了,上報局方,局方追究下來,還是比較好得到一個滿意的說法的。可機長檢查不一樣,有的檢查員將要求提得很高就說是為了飛行安全,局方說實話也不好處理,畢竟對于一機之長的檢查,嚴格點并不算過錯。
只要有這一條默認的規矩在,那陸心宇就怎么也挑不出毛病來!
曹進文嘆了一口氣:“終歸還是意氣用事了。”
可已然上頭的秦宗陽哪里肯就此認輸,他環視在場所有人,猛地大喝道:“虛偽小人,德不配位!我秦宗陽申請召開臨時技術委員會會議,重新商議陸心宇兼職總飛行師的適崗性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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