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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光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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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州城天空中烏云密布,天色昏暗至極。

  仁多崖丁正在他的統軍府內沾著筆墨在一張羊皮紙上書寫。

  西夏文字非常難以書寫。仁多崖丁以往都讓黨項人文書來專門書寫,但這一次事情緊急,他用漢文文字來書寫。

  仁多崖丁邊寫邊聽著宋軍的砲石聲又恢復了,不由的眉頭一蹙。

  他拿起金樽,往里面倒了一杯酒。此酒乃鮮紅似血的葡萄酒,仿若城外那尸山血海所釀。他痛飲了一杯。

  仁多崖丁看著窗外,重云低斜,壓著城樓,仿佛預示著什么一般。

  “老夫也在這涼州城中虛擲了不少光陰。”

  仁多崖丁撫著花白的長須,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些許滄桑之色。

  旋即轟地一聲巨響,將仁多崖丁的回憶打斷,一下子回到了眼前。一名士卒匆匆忙忙入內:“統軍大人,城南!城南!”

  仁多崖丁道:“慌什么,宋軍砲城時又不會登城!”

  士卒行禮后,倉皇行出。

  旋即統軍府外的街道上傳來倉促的馬蹄聲。

  仁多崖丁定了定神,繼續給黨項國主李秉常寫信,這也是絕筆信了。

  迄今為止涼州宋軍圍城五日,宋軍攻城二十五日,到了這一日,城破已就在眼前了。

  但黨項援軍遲遲不至!

  簡直可以用渺無音訊來形容。

  本來城破就是昨日,但昨日正好作了一場瓢潑大雨落下,令宋軍攻城器械無法推上。

  仁多崖丁繼續寫黨項國主李秉常的書信。

  “宣化,瓜沙之援兵渺無音訊,此十余日內漢軍催城甚急。”

  仁多崖丁記得宋軍先用了五日,在城內城外都挖了一條內外壕溝。宋軍一點也不焦急,顯然糧草十分充足。

  之后在五天內,宋軍在城西南,城東南二處各建了一百余砲位轟墻,待到攻城之日砲聲如雷。

  要知道城池是正方形或長方形的,所以在城池的四角,往往是砲座可以部署在兩邊以攻城。為了應對宋軍砲石攻城,任多崖丁在四角都修建了城櫓和敵棚,仍是禁受不住宋軍砲石的轟擊。

  但宋軍砲石一落仿佛是鋪天蓋地一般。

  兩座三層的城櫓是仁多崖丁精心修建的,他本預料到城角作為薄弱處會遭到宋軍的攻擊,對城櫓都進行了加固。

  但是在十余日的轟擊中,兩座城櫓都先后都被宋軍巨砲擊毀。城櫓倒塌時木屑飛濺,煙塵滾滾,城頭黨項軍驚慌,作鳥獸散。

  砲位也就算了,數百具八牛弩床和行砲車則分布在三面城墻上進行轟擊,宋軍的行砲車給守軍帶來極大麻煩,所幸的是射程很短只有五十步。唯獨留下北面出口,放給守軍逃生。

  甚至宋軍有時候允許百姓出城,讓他們采樵打水,甚至那些被驅趕進去的婦孺,又放他們出城。

  這令仁多崖丁疑惑,宋軍此番的自相矛盾之舉。

  不過這無礙仁多崖丁對涼州城經營。

  虧得涼州城是從漢唐起便經營的重鎮,在熙寧七年章越攻取河州,殺鬼章時,黨項國上下就提前預見到了宋人要攻取涼州的意圖,所以當時就開始加固涼州城防。

  到了宋軍收取湟州后,黨項開始知道涼州一戰不可避免。

  于是著力經營涼州周圍的防線,一直到了宋軍連續攻破震武軍城,仁多泉城和統安城后,將涼州外圍掃得一空。

  數個月前仁多崖丁又對涼州城進行了一番布置。

  在城上添置強弩和砲石,深挖窖藏,并添兵添將。后者都是歷史上不曾有過之舉。歷史上的宋朝從未兵臨涼州城下,倒是青唐攻了一次。

  現在涼州城中有五個頭項,近兩萬的兵馬。

  仁多崖丁為將戰戰兢兢,頗為得力。當宋軍攀城時,他便用沸湯,滾木,擂石回擊,令攀城的宋軍死傷慘重。

  除了行砲車和床弩,沖車進行對城門進行轟擊錘擊,仁多崖丁又準備大量引火之物投擲城下令宋軍又被火燒死無數。

  盡管宋軍屢次攻城都被仁多崖丁挫敗,不過他寫信時并沒有多少喜色。

  七日前,守軍每日被砲石打死打傷無數。數名涼州黨項兵害怕宋軍手段,怕破城遭到屠戮,偷偷墜城向宋軍投誠。

  結果這些守兵泄露了涼州城東面一處城墻曾在筑城時崩塌的事故。

  結果次日宋軍察知后,便調來所有行砲車來打此處城墻。當城墻出現崩塌的跡象時,守軍翻過羊馬墻,想要出城破壞行砲車,結果遭到宋軍的八牛弩和強弩的射擊,死傷無數。

  在宋軍萬砲齊發之下,不過半日,這處東面的城墻轟然倒塌了,崩出一個五六十步的豁口。

  不過仁多崖丁早有準備,在內墻內又以木壘修了一道臨時城墻,并挖了陷坑,數百名趁機突然城墻的宋軍被殺了一半后趕了出來。

  盡管守住了這一次,但涼州城內早已是人心惶惶。

  仁多崖丁每日都統軍府的墻壁上,直接劃出四城形勢圖,布置著如何如何守城。

  真可謂是殫精竭慮。

  現在仁多崖丁也清楚知道涼州守不住幾日,宋軍的砲石異常兇猛了城頭傷亡很大,而且攻打的又急,這幾日的攻城中城池已是數度差點陷落,城中人力物力都已是到了極限。

  到了夜晚城外宋軍的歸正人,不斷用黨項話或是吹奏黨項的樂曲誘降城內守軍。甚至宋軍的士卒還故意在城墻下面大吃大喝,將宴席擺在黨項軍士卒劃拳吃肉,以表示糧草之充足。

  黨項士卒以往都是等宋軍糧盡退兵,可是聞著城下的酒肉香味,還有劃拳之聲,心底希望一點點破滅。

  包圍的宋軍有二十余萬之眾,而城中只有兩萬兵卒。

  一個月攻城戰已死亡上萬,其中一半以上是被砲石砸死。仁多崖丁甚至讓自己妻兒和城中女子出來搬運石料做飯。

  但城下宋軍不僅衣食充足,裝備精良,而且兵馬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頂不住宋軍沒日沒夜地用砲石砸城,一開始數人,十數人,如今是幾十人,甚至上百人逃亡下城歸降宋軍。

  城墻上的兵力已是捉襟見肘。

  仁多崖丁終于信寫到最后,他寫了一些讓國主親賢臣遠小人的話。他想將自己耿耿忠心都寫在書信上,可惜文墨不通詞不能達意。

  不過仁多崖丁最后還是懂得寫的。

  信末落款臣仁多崖丁絕筆。

  仁多崖丁寫完之后站起身來,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城下戰死的仁多洗忠。

  仁多崖丁起身走到監軍處。

  黨項每一個軍監司都設有一名統軍,一名監軍。

  要么統軍是外戚要么監軍是黨項皇族。朝順軍監司的監軍乃皇族嵬名阿理。

  仁多崖丁走到嵬名阿理府中時,看見對方正在命人焚燒書信及一些重要文書。

  嵬名阿埋看了仁多崖丁一眼,繼續命人焚燒文書。仁多崖丁本欲找他商量大計的,但也是罷了。

  在宋軍的砲聲和喊殺聲,嵬名阿埋鎮定自如地命人端來酒水,二人邊飲邊談論騎馬射獵之事。

  聊了半響,聽得外頭砲聲忽停了。

  二人談笑聲也停了,嵬名阿理正色道:“事已至此,唯有一死報答先帝了。”

  嵬名阿理是李元昊的侄兒,二人不免想起李元昊當年縱橫天下,打得宋遼狼狽之狀。

  仁多崖丁見了點點頭,當即二人又對飲一杯。

  嵬名阿理道:“統軍先走,我遲一步便來了。”

  仁多崖丁點點頭走出府去,卻聽突然府門傳來女子的嚎哭聲,片刻后有人來報道:“嵬名阿理伏刃自盡了。”

  仁多崖丁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然后將懷中剛寫好的書信放在親信部下手中道:“爾等拼死放出保忠后,拿著這份信拼死殺出城去,到了興慶府見陛下。”

  而城外宋軍砲石方停下,三軍士卒當即推著沖車,云梯直沖城門。

  王厚,蔡卞等眾將看著似搖搖欲墜的涼州城。

  一個月的圍城之戰,終于到了最后的總攻之時了。

  王厚已是開出賞格,先登者賞萬貫!

  故而宋軍上下都拼了命一般登城,其實此城再攻個一二日也是就破了不用如此。但王厚的性子完全繼承了他老師章越的謹慎小心。

  城頭的黨項軍有氣無力地用弩箭反擊,但是在宋軍的人潮面前,甚至激不起一點浪花。

  涼州城三面都被宋軍攻打,哪一面都似乎搖搖欲墜。

  特別是被拋石打開的豁口方向,就在這時三軍一聲發喊。

  城南的一處城墻上插了宋軍的炎炎旗幟,宋軍上下齊聲歡呼。

  王厚等將激動不能自已。

  但見王厚登高后道:

  “傳令下去城破之后掠民一錢者!殺!毀民一木者!殺!”

  “另將佛寺保起來,對于僧眾必須禮敬有加!”

  “入城之后直取官府,其他不要,只要將文書都搜出!”

  眾軍轟然領命。

  當即宋軍從三面攻入了涼州城,仁多崖丁率心腹巷戰不敵,最后被箭矢所傷。

  最后身負重傷的仁多崖丁走到北門上朝著興慶府的方向,從涼州城高高的城頭跳下,墜城而死。

  其心腹部下及妻妾兩百余人一并墜城徇死。

  其子仁多保忠與數騎在涼州城破前逃出。

  元豐四年八月,宋軍光復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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