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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整治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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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呂公著之言,章越也是一時無詞應對。

  呂公著一貫反對宋朝對西夏開戰,不僅是兩路伐夏之前還是之后。

  當初自己讓呂公著出使黨項時,呂公著就很直白地問自己,你章越與天子并沒有真正與西夏言和的打算,為什么還要派我呂公著前去議和呢?

  章越承認在與呂公著的商量中用了一些話術。

  當然說騙也不合適,只能說話術,這就和推銷產品的銷售員類似。

  當然呂公著也不是那么傻。他是看在二人是親家份上,章越開口他于情面上不好推脫,而且章越也確實反對過對黨項用兵。

  要換了一般人,章越早就罵過去了。你呂公著如今已是樞密副使了,通過議和之功我一手保你位列兩府了,好處你沒有拿到嗎?

  你如今位列樞密副使,難道不香嗎?

  你和我啰嘰八說干嗎?

  但章越這樣說,甚至透露了這個意思,呂公著立即拂袖就走,以后自己再托他什么事就別想了。

  所以說君子就是磨嘰,但是偏偏有能力成事的也是君子。否則章越又何必找到呂公著呢換了其他人等人想去,章越也不愿對方去。

  章越道:“呂公,政治之事不是非此即彼,此一時彼一時,朝廷與黨項之間何嘗不是如此。”

  “呂公以天下蒼生為己念,希望宋與黨項之間能夠罷兵,使百姓不再遭受兵災之苦。這實令我肅然起敬。”

  “但我處置一向從務實出發,但能戰方能和,能和亦能戰。”

  呂公著道:“丞相,黨項何嘗不想和。如今其國主已是罷了后族梁氏的實力,改用漢制,并重用李清為相國。一旦重啟兵事,其國主必是重用梁氏,到了那時候,兩邊將兵禍連連。”

  “章公可知民心一旦煽動起,日后將會如何?此舉如同是在玩火啊!”

  章越聞言想反駁,不過他按捺下去。

  他仔細一想。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俾斯麥發動統一德意志的戰爭。

  當時議會大多反對,結果俾斯麥強行解散了議會。后來他還派人監視議員的言論。

  在普奧戰爭決定性的薩多瓦會戰中,當時普遍認為奧地利軍要強于普魯士軍隊,在決戰的關鍵時刻,普魯士王儲指揮援軍趕到擊敗了奧地利軍隊。

  當時有人對俾斯麥說,若王儲的軍隊遲一步趕到,你就是普魯士的罪人,而現在則是一位偉大的人物。

  而在對奧地利戰爭勝利之后,當初那些反對的百姓,全部變得擁護俾斯麥。每天都有上千群眾等候在俾斯麥的官邸前,當他出行時向他歡呼致意。

  之后進行的普魯士進行選舉,原先反對戰爭的議員也大多被主戰的取代。但俾斯麥壓制言論,廢除報紙,同時將反對派一掃而空,也令后來的帝國埋下了窮兵黷武的種子。

  其實章越一直就是走俾斯麥的路子。

  可是呂公著說得對,自己樹立討伐黨項政治正確,讓全國從上至下地支持自己對黨項的戰爭,就如同玩火。

  想到這里章越問道:“那我請教呂公,當如何處置呢?”

  呂公著聞言微微訝異道:“還是謹慎處理為上,黨項如今確有與本朝修好罷兵之意,但是若持論退讓,亦令黨項以為我等好欺。”

  章越聞言微微一笑,事情到了自己這里,自己就將球踢回去。

  自己一再堅持對西夏進攻,呂公著必然反對,但讓呂公著自己決斷,又恢復持中之論。

  章越道:“呂公說得對,黨項確實是得寸進尺之輩。”

  呂公著道:“持理而為之。我處大國,猶當持禮,主持道義。”

  章越點頭道:“此乃金玉良言。”

  呂公著走后,章越目送對方的背影。

  沒錯,自己是要搞王安石‘一道德’的這一套,但一道德不等于說就要排斥異論。

  朝堂上必須有良行的反對意見才行。

  好像大家罵罵咧咧,吵吵鬧鬧地商量事情的時候,都在走上坡路。但什么時候大家不說話,懶得發表意見了。知道說了也白說,甚至會被打擊報復了,那么往往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既要凝聚伐黨項的政治正確,又要保持異論讓人敢于說話,如何持兩端而執中呢?

  章越回到中書西廳,卻見蔡卞好像等候多時,見章越來了道:“丞相,秦鳳路廉訪使孫路密稟言秦鳳路一百三十二名官吏瀆職貪墨。”

  一口氣告訴我熙河路一百三十二名官員有問題。

  章越展信一看,原來近一半官員牽涉進一個窩案。

  從秦鳳路至涼州的河西走廊,便是絲綢之路。如今章越欲通西域,收復了熙河路數千里,而且宋朝還有了貝吉步這幾乎等同于絲綢之物。

  現在宋朝的西北外貿可謂激增。

  現在孫路查出這個窩案便是外貿爆出的,據孫路統計熙河路收到的關稅,不過是真正關稅的十分之一。

  其余要么是走私,要么是正常報關之中,被官員貪墨走了。

  章越看了不由寒笑,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他看過一個段子,清末中興三杰應該怎么排?

  一個人排名超過了曾李左三人,這人不是大清人,而是一個洋人名叫赫德。

  在赫德的打理下,清朝海關稅收從一年不到五百萬兩,一路激增到兩千萬兩。正是有了這筆錢才維持住了搖搖欲墜的大清國。

  其實赫德也不是有什么過人的手段,他只是發現一個問題,清朝外貿最大的問題就是走私,而且是正常貨物的走私上。

  比如說軍火以及奢侈品走私是比較正常的,因為要么軍火海關不許,要么是奢侈品的關稅太高。

  但正常貨物的通關為什么也要走私?

  因為通關環節手續太繁瑣,層層吃拿卡要,所以通過走私正常貨物,商人的利潤反而更高。

  所以赫德改革了稅制,杜絕了吃拿卡要。

  本來是挺喪權辱國的事,清朝也能搞成逆來順受。后來英國想將關稅還給清朝,清朝反而不要。而左宗棠收復新疆就是拿清朝的關稅向外國銀行作抵押籌來的款項。

  章越仔細看了名單,上面除了孫路的畫押,還有秦鳳路轉運使范育的畫押,顯然是確認過的。

  這里面有一半的人自己都是認識的。

  甚至很大部分,都是跟隨著自己曾經在熙河路流過血,負過傷,大家一起打下熙河路這份江山的。

  曾經是自己的部下,其余也是部下的部下。

  蔡卞道:“丞相,官場風氣如此不是一日兩日了。”

  “幸虧孫路是丞相派到熙河路去的,否則此事給外人甚至蔡確拿到把柄,后果不堪設想。”

  “同時范育,孫路不是出自丞相幕中,也沒有跟隨過丞相,他們的話也要復核。”

  章越道:“我看九成是真的。”

  “正是因為范育,孫路不是出自我的幕中,也沒有跟隨過我,所以他們所言的事才多半是真的。”

  蔡卞知道此事確如章越猜測,熙河路都是章越一下的天下,在這里任職的官員大多與章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官場便是這般,一個人起來,便是一個提攜一個,被提攜的人再提攜下一個。

  所以熙河路的官員不是章越親手提攜,不少也是他提攜過的官員所提攜的,都是徒子徒孫。

  而范育和孫路之前都得罪過章越,反而與章越下面的人沒有任何關系,這才敢一個個地糾出來,最后爆發成了窩案。

  章越道:“這些名單上的人跟隨過我,自以為我作了宰相以后,便大樹底下好乘涼,行事全無顧忌可言!”

  蔡卞道:“孫路的意思這些人都是替朝廷立過功勞的,只要能將貪墨繳出便可抵罪。”

  章越道:“先罰王厚!”

  “王厚御下不嚴,先罷了他熙河路兵馬總管之位!其余人要么編管,要么降級,甚至流放,不可讓他們在原位上。”

  “元度,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熙河路。以官制詳定司的名義巡查地方!主動繳臟可以抵罪,過去有功勞的也可以酌情,這些你自己處理,不要怕別人說我章三不念舊情。本相要整治天下之風氣,當先從熙河路的風氣而始,我會修書一封給王厚告訴他,你的話便是我的意思。”

  蔡卞稱是,知道這一次章越是動了怒了。

  同時蔡卞又感到欣喜,能被章越全權委托處理這樣的事,也足見章越對他的信任。

  特別是這句話你的話便是我的意思,幾乎是以章越代言人處理這件事情。

  當然蔡卞也知道此事確實棘手,這些官員都是章越的故舊,既要殺雞儆猴,整肅熙河路官場的風氣。同時也有舊情要考慮,這些人也是為熙河路開邊立過功的。

  官場上都知道章越這人是很念舊情的。

  所以章越是相信蔡卞能替自己做出個決定嗎?

  甚至章越也隱隱也吐露出,有將政柄托付給蔡卞之意在其中。王厚是章越的第二位弟子,是有師生名分的。

  此事辦得好,王厚也會賣蔡卞一個人情的。不說別的,有了王厚的支持,蔡卞在章黨中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的。

  當然這一切只是蔡卞的猜測,章越如今還年輕,在擊敗黨項之前,最少還有十年宰相的光景。

  沒有理由這么早就在考慮替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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