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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上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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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退朝之后,章越,王珪領著百官走到宮門外。

  幾十名官員如眾星捧月一般,圍著章越,王珪,馮京三人。

  章越以一等看似閑聊的口吻對一旁的王珪,馮京,也是對旁官道:“如今政通人和,是當給陛下議一議尊號的時候了。”

  聽了章越言語,馮京神情一動。

  馮京看王珪的神色知道章越早與對方通過氣了,不由生氣不說話了。

  章越故意對王珪道:“設熙河路和平青唐時,大臣們兩度加尊號,皆為陛下所推讓。本朝歷代皇帝都有加尊號,唯獨陛下不曾加尊號。”

  “此乃我等宰輔之過。”

  王珪點點頭,對一旁的馮京道:“然也,天子尊號皆有宰相勸進。陛下不肯加尊號,就是我等宰輔失職。以后如何稱之?”

  下面一眾官員們聽了王珪的這般表態后,一并稱是。

  馮京心底大罵王珪,章越二人諂君媚君,但他在朝必須守士大夫的風骨和底線,于是反對道:“我不曾聽聞堯舜有尊號。”

  “始皇之前只稱皇或稱帝,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則改稱為皇帝。皇帝便已是至尊無上,陛下既不愿再加尊號,也是體念天下民生困苦,瘡痍未復,喘息未蘇。”

  “再說加禮尊號,典禮甚大,實不用這般勞民傷財。”

  馮京差點沒將之前兩路伐黨項失敗拿來說。

  如今因為變法,征黨項罵聲一片,你王珪,章越二人不規勸天子,反而上尊號此舉好意思嗎?

  實在是無恥之尤,臉都不要了。

  章越道:“陛下有仁心之舉,但我等宰輔豈是有目無珠之輩。陛下功德巍巍,自古圣君所不逮,理宜恭上尊號。”

  馮京心底大罵,面上笑了笑道:“既上尊號,此后也當封禪泰山了?”

  不少官員聽了也是無言,宋真宗當年封禪泰山,在士大夫口中傳為笑柄。

  須知封禪泰山的帝王一共五代九位,最早起于秦始皇,之后有漢武帝、漢光武帝、隋文帝、唐玄宗這般帝王。

  到了宋真宗一共是第九位。

  不過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到了宋真宗封禪泰山后,再也沒有第十位帝王封禪泰山了。

  為何?

  封禪本是盛事但被你真宗一搞,后來的皇帝都羞與你為伍。

  宋真宗前腳簽訂澶淵之盟,后腳就封禪泰山。

  他怕宰相王旦反對,還私下賄賂于他。

  真是越缺少什么,就越標榜什么。

  章越,王珪此言一出,馮京都要氣炸了。

  章越還未說話,卻見蔡確道了一句:“那也是未可知也。”

  聽蔡確的意思,看來皇帝封禪泰山也是提上日程了。

  蔡確說完橫顧四周,其他官員不敢出一詞。

  章越見百官皆默然,此場景一言概之,人心不服。

  但是事情不管這么多,政事堂上官員們一商議,擬定了尊號。

  同知太常禮院的程顥列席。

  程顥道:“尊號之制,實如臣議君。既是臣議君,不尊則不美。”

  “陛下謙沖務實已是五次辭去尊號,如太平實則傷陛下圣明,反之又擔心陛下不受。”

  章越看得出程顥也不贊成上尊號,認為皇帝兩個字夠用,不過對方比較靈活。

  一旁蔡確王珪知道程顥程頤都是章越提拔的。

  程頤在攻夏之事上反對章越,程顥在上尊號事上也反對,頗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意思。

  不過這不是也看出章越不結黨營私嗎?

  王珪道:“此一時彼一時,仁廟曾受八次尊號。先帝雖在位四年,也受了尊號。”

  程顥道:“可是仁宗皇帝也有二十年不受尊號。”

  蔡確道:“程太常,陛下受不受是陛下事,太常禮院負責草擬便好。”

  章越心道,上尊號一事也是中書三宰執唯一毫無分歧,同心一意的地方。

  若是程頤說不擬便不擬,程顥卻變通多了言道:“也罷,國家盛事時方上尊號,我們就當蘭州那邊已是打贏了。”

  蔡確道:“西夏已從蘭州撤圍,說是打贏了也可。”

  程顥當即列舉官家功績然后道:“太祖十八字尊號,真宗皇帝二十二字尊號,皆不便記憶,下官以為四字尊號正好,如太宗皇帝‘法天崇道’之尊號。”

  王珪道:“不好,還是依前例十二字尊號為好。”

  程顥暗暗搖了搖頭。

  三日后,王珪章越蔡確等宰執率百官至東上閤門請求天子加尊號。

  百官入殿后,官家看著下列的章越,他心知此事出自章越的策劃。

  說實話他對上尊號一點也不感興趣,他在位不治宮室,不事游幸,幾乎什么愛好都沒有,又怎么可能對區區虛名感興趣呢?

  但章越加尊號的意圖,他也很明白。

  這正是當日他與自己所獻的三策之一。

  官家道:“朕聽聞皇以道,帝以德,王以業,制其名而用其實業,何必用尊號來自飾。縱使上百字尊號,于朕又有何用?”

  章越道:“陛下,此乃百官所望,人情所愿,懇請陛下受之。”

  官家道:“熙寧元年時,宰臣上尊號,司馬光與朕列舉五位先帝拒尊號之事,又言此非先王典禮,乃起于武唐之后,中宗之時,勸朕拒加尊號。”

  章越心道司馬光是老調重彈了,當年英宗皇帝時,也是他站出來反對上尊號。

  官家繼續道:“朕也是深以為然,便是三尺孩童,亦知上尊號之事,于朕無加損。”

  聽到這里,大家都知道官家拒絕之心非常堅定了,也就算了。

  章越知道官家這人就是‘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忠實信徒,極現實主義。如果上尊號能給他帶來一百貫錢的收益,他就辦了,如果不能,抱歉這等慕虛名的事他堅決不干。

  官家根本沒有按照他要求的路線走。

  章越道:“眾臣之心拳拳,陛下還請受之,切勿負了眾意。”

  官家深深地看了章越一眼,章越亦抬起了頭。

  在數日之前,章越從十七娘那得知了一個消息。

  錢乙到汴京后,因缺人照顧,十七娘便將自己身邊的一位女使差給了對方照顧起居。

  錢乙這人一生勤于醫道,對于女色看得不甚緊,不過這名女使卻溫婉賢惠,頗得錢乙的喜愛。

  一日女使看錢乙憂心忡忡,不由相問什么事。

  錢乙不肯說,女使詢問再三。錢乙說,官家不知節勞,且憂思過度,再如此下去只有三載的壽命了。

  而他錢乙如此負責診治官家病情,太醫院視他為眼中釘,他擔心自己以后受到牽連。

  女使聽了非常驚慌,立即稟告給了十七娘。

  十七娘讓女使對此事守口如瓶,不要告訴錢乙已轉告了自己。然后十七娘又告訴了章越。

  章越得知此事后,不由感嘆錢乙真是神醫。

  其實不用錢乙告訴自己,他也知道歷史上的結局。

  章越心情非常復雜。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知遇之恩,犬馬相報’等等念頭從腦海中閃過。

  而今最要緊的事,就是將官家對自己的托付完成。

  章越正色道:“陛下,這些年收復故地,剿御邊寇,皆出自陛下廟算,籌劃周詳。臣斗膽試言,陛下的功業已是遠邁數位先帝,故臣再三懇請。”

  不僅官家,連眾臣都覺得章越今日有些過了。不過章越是宰相,再三堅持下官家也不得不收回成命。

  “容朕思量。”官家肅容道。

  眾臣退出大殿,百官看向章越都是費解納悶之情。

  你章越往昔也不是那么諂君之人,那么就是太想升官了。

  天子加尊號后,會對勸進的宰執們進行封賞,你章越作為為首倡的宰相肯定會加官。

  可是你如今官至集賢相了,除非是史館,昭文,為了其他些許加官如此積極是為何呢?

  那就是表忠心了,甚至這尺度比王珪和蔡確還要大。

  章越不顧這一切,先行回到視廳。他先合衣躺在后廳的床榻上小寐了片刻,而這時候聽得外頭一陣細碎的聲音。

  章越心情不好,故睡得不深,還隱約聽得幾句。

  “丞相還在安息呢?”

  “是啊,捷報外頭都傳開了,他還在泰然高臥呢。”

  “誒,這是謝安孔明的風范,我等若攪擾了丞相千秋大夢,豈不是大罪。”

  “你去,你去,我怎敢驚擾丞相。”

  有人嘆道:“丞相日理萬機,這一切著實不易。我們讓丞相睡一會兒呢。”

  “丞相他太不易了。”

  “可是百官都在堂外等著呢。”

  “等著又如何,程頤有個徒弟等了半日,身上都落了雪,反而是佳話,今日百官候著,日后傳出去也是一段千古佳話啊!”

  章越越聽越覺得不像話,可是偏偏這一刻自己眼皮子猶如千斤重般,無論如何就是抬不起來。

  又過了片刻,有人抵近輕呼道:“丞相!”

  “丞相!”

  章越猛然醒來,覺得頭疼欲裂,但見蔡京等中書五房檢正卻彎著身子站在門檻,滿臉喜色情不自禁地道:“恭喜丞相!賀喜丞相!”

  章越定了定神,當即披衣而起,走到了政事堂外,卻見百官去而復返,皆手持笏板整齊肅立在堂下。

  他們見章越步出齊聲道:“拜見集賢相!”

  但見一旁的蔡確捧書奉上道:“啟稟集賢相,蘭州大捷,殺黨項國相梁乙埋。”

  “呂公著致書,黨項國主愿割定難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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