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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三十三章 韓琦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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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方平引薦三蘇,是他們的恩人,同時與吳育交好,對章越而言是個友好度大于六十的前輩大佬。

  不過張方平這人私德不太好,比如尋人替他買妾,那人出了數百貫錢買了個女人后,張方平收了人卻不給錢,這樣的事還有不少。

  同時政治上張方平在對西夏的策略上是傾向保守,這被認為是呂夷簡一黨。但在慶歷新政之中,范仲淹主持變法,不少變革又是出自張方平之手,同時張方平也部分反對范仲淹變法內容。

  若說張方平的政見趨于中立或是蛇鼠兩端,那就過了。

  譬如章越支持王安石變法,但不完全贊成王安石變法的內容,如此章越算是支持變法還是反對變法,支持王安石還是反對王安石?

  單純以變法派或保守派來區分一個官員,就如同輕易對一個人下好人壞人的定義,一樣都是很片面的。

  不過眼下天子問自己,自己該如何回答?王安石如今知江寧府,但對于天子屢次召他回京都拒絕了。但王安石卻將剛中進士的兒子王雱留在京師,時常出入于好基友韓維,司馬光,呂公著的府上,以便時時聯絡。

  如此看來老王也不是個善茬啊!

  章越道:“陳平昧金盜嫂,漢高祖尚沒有棄用。陛下也曾說過要唯才是舉,如今正是國家百年之變的時候,怎好因幾句話放棄主張呢?”

  官家聞言大喜。

  章越又道:“不過張方平雖是治世能臣,但卻不如王安石。”

  官家點點頭道:“朕明白了,不過知人用人難矣。是了,王先生卿以為如何?”

  章越知道官家指得是王陶,但卻故作不知道:“陛下問得是哪個王先生?”

  官家道:“是朕在東宮時的翊善王先生。”

  章越道:“臣與王中丞平日沒有交往,臣不敢在陛下面前言其人,以免有誤圣聽。”

  官家心知王陶數度在殿前有意諷刺章越,比如今日這般。但章越無論心底對王陶如何,在自己面前奏對卻沒有失分寸。

  官家想起自己有一次翻閱一本書籍不得其解,于是命內侍去召章越解答。

  章越那天正好在外有應酬,故而入宮遲了,內侍等了半響才見到章越。

  內侍對章越道:“官家到時候怪正言來遲,你想想用什么借口托詞?”

  章越對內侍道:“你如實稟告就好了。”

  內侍道:“你本該在宮里侍直,卻跑出去宴飲,以至于官家相召來遲,如此官家必怪罪你,傳出去也是要被御史彈劾的,不如隨便找個借口算了。”

  章越道:“這應酬乃人之常情,但欺君是臣子的大罪,你還是實話實說吧。”

  然后章越與內侍一起抵達宮里時,官家果真問起章越為何來遲,內侍便把話如實說了。

  官家問章越:“你為何在當直時,私自出宮飲酒?”

  章越道:“學生的老師陳襄出使契丹而返,今日正好同窗與臣同官的右正言孫覺在宮外設宴接風,臣已有許久不見老師,故而前往拜見。”

  “臣去之時已換了常服,市井之中并無人相識,到場之后只是逗留片刻,喝一杯水酒而返,不意陛下在此相召,是臣疏忽了。”

  官家聞言釋然道:“原來是去見老師,如此朕可以不計較,但你若因此被御史彈劾了,朕怕是護不了你。”

  事后御史沒有彈劾,反而令官家覺得章越這個人倒很是直誠,故而更加信任。

  他今日拿王陶也是看看章越態度。

  自親政大半年來,隨著對朝政的熟悉,官家也少了剛登基時那等迷茫,一等自信的漸漸到了身上,掌握權力的感覺,正如那句話,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章越自登基前就絕口不提,君臣二人有師生緣分的事。甚至連韓維也漸漸從老師的態度轉化成了臣子。

  要知道官家在還未登基前還是頗畏韓維的,有一次他穿了一雙好看的靴子被韓維看見了,韓維當面便呵斥道,大王穿舞鞋作什么?

  韓維言下之意,你身為親王穿這么好看的鞋是去跳舞嗎?

  官家不好意思地將鞋換下。

  但如今韓維態度都轉化了,君臣奏對從原先二人相互商量,到如今臣的話僅供陛下參考。

  可是王陶仍是以東宮師傅自居,還以逐退韓琦,貶斥歐陽修之功自居,官家覺得自己已經有些受不了。

  今日官家拿王陶故意問問章越,看看他是如何態度,但章越卻避開了,于是更覺得此人誠直可信。

  不久朝堂上的人事進行了一番調動。

  官家先是下旨改司馬光為御史中丞,讓王陶出任翰林學士。

  結果此事到了中書那邊遭到了反對,吳奎與趙概二人對司馬光出任御史中丞沒有意見,但對王陶出任翰林學士意見很大,堅持要將王陶外任。

  吳奎說王陶持東宮舊恩,逼退韓琦,歐陽修,如今還得了翰林學士這樣的美差,天下就沒有這個道理了。

  王陶則彈劾吳奎此舉阿附宰相,是韓琦,曾公亮授意的,目的阻止自己通過翰林學士進入中書。

  官家問韓維怎么處理,韓維對王陶不滿也是很久了。說之前王陶彈劾宰相跋扈,如果說得對,那么宰相當誅,如果說得不對,王陶應當罷職。

  兩邊相互攻訐,最后官家各打二十大板,王陶出知陳州,吳奎去知青州。

  王陶沒將章越趕出朝堂,自己卻坐實跋扈御史中丞之名,被自己信任的學生,一紙貶到了地方。

  不過宋朝文官斗爭都是點到為止,王陶,吳奎貶出京師就算完事,哪年回來也說不定。

  但王陶被貶陳州后,仍是憤憤不平,一直上疏繼續彈劾韓琦,幾位中書們心想你都到地方了還瞎逼逼,就把你貶到更遠一些的地方,但此事為御史中丞司馬光反對。

  吳奎走后,參知政事的位置空缺了。

  于是官家決定讓張方平,趙汴二人為參知政事。結果司馬光知道了張方平的任命表示了反對,但反對卻不作數。

  官家仍堅持用張方平,可是張方平運氣著實不好,剛拜任參知政事沒幾日,結果就因其父去世丁憂。

  官家正要用張方平主持國家大事時候,張方平不得不這個時候走人了。

  如此誰來替他籌謀富國強兵之策?

  萬一這時候西夏前來攻打,如何是好?

  這日韓琦府邸之內。

  閑居在家的韓琦正在與人對弈。

  對弈之人不是別人,乃內都知張茂則。

  張茂則在棋面上落于下風,不久投子認負道:“相公勝了。”

  韓琦一面收拾棋子,一面道:“過去啊,京師里有一個叫賈玄的待詔堪稱國手,仁宗皇帝在時,常常找他對弈,一下便是一日,那時我入宮面圣時,不時看見他。”

  “后來十幾年便沒有一人棋藝及得上賈玄了,似乎近來有個人叫李憨子的,聽說棋藝舉世無雙,但是呢?長得很丑,而且一副昏濁之狀,渾身幾個月不曾洗澡,看來是個里巷庸人,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

  “你說來奇怪,這下棋之道說很容易,但不聰明的人如何能解棋道,但這下棋之道很難,為何這李憨子這樣的庸人都可以為國手,這其中是什么道理?”

  張茂則笑道:“相公這話似有所指啊。”

  韓琦微微笑道:“都知,我曾聽坊間有言,說一日退朝后官家問策于集賢相,張,吳兩位參政走后,誰可繼之?集賢相又推舉了王介甫。”

  “官家說已打算讓王介甫回朝擔任翰林學士。”

  “集賢相說還不行。”

  “官家問為何?”

  “集賢相說,王介甫與我韓琦不睦,只要我在朝一日,王介甫便不會回來。”

  張茂則心想這傳言并非沒有根據,但他仍是道:“韓相公何出此言……”

  韓琦打斷了張茂則的話:“我知道王安石確實有才干,但此人性子太執拗,不近人情,恰如李憨子之輩,能專一門卻不能博爾。”

  張茂則連忙道:“相公誤會了,咱家之前官家親口交待,說如今王陶已是走了,正好可以將相公召回朝中,如此可以君臣相始終,寫下一段佳話啊。”

  “官家還說,他與先帝都是相公扶上馬,如今還是要繼續重用相公主持國事。”

  韓琦道:“當初我上奏陛下,言厚陵復土之后,琦便此生不入中書。此話說出去,我便不會自食其言。”

  張茂則道:“相公,如今夏人在西邊尋釁,朝中知西事者除了相公外,沒有第二人了,還請相公念在國家不易。”

  張茂則說得確實是實話,官家剛登基時,西夏派使節來京說有十件事要親自稟告給新君。

  大宋的接伴使問他是什么事?你先給我說說。

  西夏使節不肯,說一定要稟告給新君。

  接伴使于是來問韓琦,韓琦說這有什么難的,西夏使節來說的八成是這十件事。

  后來西夏使節面向新君稟告了十件事,結果真給韓琦說中了其中八件事。

  韓琦聽張茂則說到這里,不由目光深遠地看向了西邊。

  張茂則從韓琦府上返回稟告官家,說韓琦去意已決。

  于是官家下旨乃除韓琦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守司徙、檢校太師兼侍中、判相州,允他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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