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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九十二章 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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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政殿后殿之內。

  三位宰執都嘗過了張茂則所呈的飯菜,若非顧忌于官家,幾乎是要贊出聲來。

  不過三宰執,張茂則都不好看官家的臉色,省得彼此尷尬。

  今辰之事官家信誓旦旦地要拿章越把柄旳樣子,三宰執還清楚的記得。

  堂堂帝王居然用查官員公用錢這樣的下作手段來為難一名官員?這也只有半路出家當皇帝的官家才搞得出來。

  如今連公用錢都為難不住……當如何是好?

  此刻官家走到案前,看了這交引所的飯菜心道,這章越不私用挪用公用錢,而是用作給予屬吏,此舉乃收買人心之舉否?

  直到此刻,官家仍無法泄這口氣。

  但他轉念一想,章越為官如此清廉,又在大水之時救下了那么多百姓,這樣的官員自己又去哪里找呢?

  但無論怎么說官家此刻在三位宰相面前可謂顏面掃地。

  “陛下……”,韓琦道:“章越沒有絲毫貪墨,如今宮里查交引監命已下,京中皆是沸沸揚揚,此事如何與官員們交代?”

  “這……”官家此刻僵住了。

  如何交代?

  章越打了韓贄,于理該罰卻不能罰。

  章越沒有貪墨公用錢,于理不該罰但自己想罰卻還是罰不了。

  此刻后殿里一片寂靜。

  官家覺得怒氣一直在胸里積聚著,當初反對自己的張升,任守忠,蔡襄,自己想收拾就收拾了,怎么在章越這里就這么憋屈呢?

  天子的顏面蕩然無存,連個小小的太常丞都收拾不下。

  要罷他的官容易,但卻偏偏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情由。

  “韓卿,你怎么看?你教教朕當如何辦?”官家一副求助的口吻想韓琦言道,此刻他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韓琦道:“陛下,太宗當年有遺訓,不殺士大夫。朝廷維持了百余年,自是有一條制度運轉,這制度就是一句話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韓琦自不是與皇帝講章越,而是一等潛移默化地教化。

  官家深以為然地道:“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此話朕是認同的。”

  韓琦道:“故而有些事情,不是陛下一人而決,必須按照百年來因因相襲,久而久之的規矩來辦下去。”

  官家道:“可是韓卿,朕是想有作為的。祖宗這套辦法,總是令朕束手束腳的。”

  韓琦道:“陛下之賢,固然是天下所共知,但是陛下千秋萬代之后,總有一二不孝子孫的。建好一座屋子要廢百代之力,但毀掉一座屋子一代人足矣了。”

  “那么朕就沒辦法為如意事么?”

  韓琦心道,那要看什么樣的皇帝了。

  三位宰執陷入了沉默之中,官家于殿中言道:“朕與先王都是自幼入宮中,朕收養至先帝膝下,曾視先帝如生父,但后來張貴妃得了先帝寵愛,她欲生皇子故而第一件事便是慫恿先帝將朕趕出宮中去。”

  “在那之后,朕與先帝便生了隔閡,不,是恐懼。自古以來被廢的太子都沒有好下場,又何況朕連太子都不是。朕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是見了新君登基,朕被賜死之事,從此以后便落下心疾。”

  “先帝病逝之后,朕也沒有對先帝釋然。你道朕為何不肯登基當皇子,一來怕惹上禍患,二來朕與先帝在賭氣,哪怕朕登基了,朕也是對自己說,這皇位不是先帝情愿給的,而是不得不給的。”

  “故而朕要尊先王為皇親,就是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哪怕到了今日朕也不會改變主意。至于韓相公說得制度規矩,朕都明白,但朕就是此事不愿答允,而其他的事朕都可以依你們,就是這件事你們必須要依朕,否則朕情愿不作這個皇帝。”

  “三位相公你們能答允朕么?還有這章越朕也一定要辦。”

  說到這里,官家不由潸然淚下,一旁的張茂則亦是陪著官家落了幾滴眼淚。

  韓琦三人相視一眼,沒料到官家會說出這樣的肺腑之言。官家要認濮王的意思,也有不想認仁宗皇帝這個爹的意思,甚至不惜不作皇帝也要爭這口氣。

  以往他們如何揣摩,官家就是沒有言明,沒料到因章越之事,官家倒是說出了心里話。

  韓琦道:“陛下之所以是天子,并非只是人子,而是一國之君啊。”

  韓琦等三位宰執走后,不久內侍稟告皇子趙頊抵達。

  趙曙還是很喜歡自己這個長子的,特別是他近來愈發容易感到疲勞,身子不適,感覺萬一當皇帝的日子不多,必須早作準備,故而他一直默默提高皇子的地位。

  之前趙曙要授予趙頊檢校太傅之職,當時賈黯反對說,太傅是有師傅的意思,你這個意思要認兒子當老師嗎?

  當時趙曙也是鬧得了個老大的笑話,為文官們所嘲。

  但他也知道他這個官家得位不是那么得人心,至今連爹都沒認清楚,故而一直不敢授予趙頊太子的身份。

  趙頊給趙曙請安后,趙曙笑道:“前些日子,你說你在讀韓非子的書,可惜幾個師傅都是不肯,但朕仔細想來韓非子之學乃帝王之術,還是要讀一讀的。”

  “是。”

  趙曙見兒子情緒不佳,不由問道:“怎么了?”

  但見趙頊帶著哭音道:“爹爹,能不能赦免章太常的罪過?”

  趙曙神色頓時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一把放開了兒子的手,想了想后問道:“這話是誰教你與朕說的?”

  趙頊連忙搖頭道:“沒有人教的,只是兒子聽說今日張茂則帶著宮里的侍衛圍了交引所……”

  趙曙聞言,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一向很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平日也是盡人子的孝道,可是過問父皇之事,不是你平日能辦得到。”

  “別說你還不是太子,哪怕是你太子,沒有監國的身份,也輪不到你來干涉朕的決斷。”

  趙頊道:“兒臣……兒臣,畢竟章太常是兒臣沒有名分上的老師,若是老師有難,學生不救,實于心不忍。別說是章太常一人,哪怕是王先生,韓先生他們受責,兒臣也一樣會代他們向父皇求情的。”

  趙曙聞言釋然,還真是一個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想到這里,趙曙撫著趙頊的腦袋道:“你這番心意為父怎么不知呢?”

  “那你熟讀歷書可知唐太宗臥病時告訴太子李治,為何要貶李績么?”

  趙頊一愣抬起頭來,正見父親看著自己。

  從來父母愛子,都是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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