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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洶涌人流,往城市中央的方向,那里就是目的地所在。

  周圍每個人都很著急,神色匆匆,是受到了精神影響嗎?

  他們一言不發,只是悶頭趕路,葉久快走兩步,按住李恒肩膀,就見這書生轉過臉,表情兇惡,五官都顯得扭曲,用袖子抽打葉久,呵斥放開。

  見狀,葉久盯著對方雙眼,不多言,放開了手。

  就在這沉默嚴肅的氣氛中,他們進入了內城。

  一堵四五米高的灰色城墻,拱形墻洞,人擠人人挨人,源源不斷地從中通過,往前方走去。

  葉久往前眺望,不見盡頭,他往后看,也是同樣。

  他們好似雨天前遷徙的蟻群,沉默而高效。

  并且,每個人都是身有殘疾,無一例外。

  進了內城,一下子,喧囂熱鬧撲面而來。

  就像取消了靜音的電視劇。

  葉久感到詫異,明明在墻洞里行走時,還是寂靜無聲,只是跨了一步,無數喧囂聲音一窩蜂涌入耳朵。

  他回頭,見藍天白云,沃野千里,哪里還有什么灰色城墻。

  看了一會,見空氣中有源源不斷的人走出,他們上一秒還面沉如水,跨了進來之后,嚴肅的表情就緩和下來,臉上也多了些許笑容。

  想必自己剛才就是這樣進來的。

  “韓兄,還好趕上了。”

  “僥幸僥幸。”

  熟悉的聲音,令葉久稍感意外,是李恒。

  這位書生正狼狽地用袖子擦額頭的汗,長吁短嘆。

  看來,剛才那一段的趕路,對他來說,負擔不小。

  “你剛才是?”

  葉久皺眉,直接問道。

  李恒拱拱手,慚愧低頭,這樣子真有幾分謙謙君子的風度,假如葉久能忽略書生之前兇惡模樣的話。

  “情難自已,萬望海涵。”

  李恒搖搖頭,伸手往前一引,對葉久嘆道。

  “韓兄請,我們邊走邊說。”

  “青衣姑娘登臺前,會通告全城,身在外城的人,必須盡快趕到內城,否則錯過時辰,就進不來了。”

  說這話的李恒,心有余悸的搖頭。

  “僥幸僥幸,還是趕上了。”

  葉久皺皺眉。

  他抬頭看了眼,不著聲色問道。

  “不就是一個戲子嗎,值得讓你們全城的人都喜歡?”

  “韓兄慎言!”

  李恒東張西望,小心翼翼。

  “話可不能亂說,尤其是關于青衣姑娘,會出大事的!”

  他給了葉久一個警告的眼神。

  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目露陶醉道。

  “說來,我原先也跟你一樣,并不把青衣姑娘放在眼里。”

  “可惜,當小聲親眼見過青衣姑娘之容顏后,才之我原先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韓兄,你可知道,青衣姑娘之容顏,并不驚艷,也不平庸,屬于剛剛好。”

  他搖頭晃腦,津津有味。

  “這剛剛好,學問可就大了,就好比一盞明前綠茶,回味悠長,初看只是一般,但你越是回味,越是覺得美麗。”

  葉久看著他,實在難以想象,什么叫剛剛好的容顏,你以為做菜呢,食鹽適量油適量,具體怎樣都不說清,來一句自己琢磨。

  想著想著,葉久咂摸著,怎么好像有點洗腦那味道呢。

  “對了,韓兄,我之前與你說的,你可千萬別忘了。”

  李恒嚴肅道。

  “觀看青衣姑娘登臺,我們需要支付一定的費用,你可得想好。”

  李恒忽的住嘴,用眼神示意前方,同時,一陣混雜著哀嚎與歡笑的詭異聲響,,進入他們耳中。

  葉久鼻子一動,血腥味。

  他笑起來。

  葉久往前看去,一扇木門,上書“李園”二字,門前擺著一排木桌,以紅布鋪桌面,一個個肥頭大耳的胖子,體型相當富態,咧嘴笑著,坐在桌后。

  而血腥味,正是從他們這邊傳來。

  每一張桌子前面,都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都是準備去看青衣姑娘登臺的人。

  輪到一人時,這是個缺了鼻子耳朵的麻衣人,葉久就見,富態笑臉人與他說了幾句話,麻衣人那缺少五官而顯得丑陋的臉龐,露出猶豫不定的表情,他先是往李園里望了望,戀戀不舍收回目光,又是在自己身上來回看了一圈,隨后便對桌后的人說了幾句話。

  而后,富態笑臉人點點頭,拿著毛筆在紙上一揮而就,給麻衣人看了看,接下來,就聽得麻衣人一聲慘叫,毫無征兆的,左手手掌啪嗒一聲落地,他捧著左前臂的斷面哀嚎不已,笑臉人卻展現出與他富態體型不相配的靈敏,如一頭餓綠了眼的柴犬般,一把拾起斷手,貪婪的目光仔細欣賞,就好似這不是一只丑陋的手掌,而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寶物般。

  下一幕,令葉久瞳孔一縮。

  他就見這胖子咧著嘴,往斷手上咬了口,而后忙不迭去看,發現鮮血直流后便眉開眼笑,白生生的牙齒縫還塞著肉絲。

  這動作,莫名給人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影視劇里,商家鑒定金銀橙色的土辦法,用槽牙咬一口。

  只不過,他咬得不是金元寶,而是人的手掌。

  胖子把斷手扔進一旁的木桶里,噗通的一聲,濺起幾點鮮血,揮揮手,麻衣人點頭哈腰,表情狂喜地往李園里跑去。

  說來也奇,這人明明斷了手,只是一兩分鐘的時間,血就止住了,還滿臉歡喜,活蹦亂跳,好似絲毫沒有感覺到斷手的痛苦一般。

  這時,葉久已經和李恒排起隊來。

  一條條的隊伍,一個個既忐忑又期待的表情,葉久看了一圈。

  有人舍眼耳口鼻,也有人斷手斷腳,更有甚者舍棄內臟,一一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砸落在桌上,胖子眼疾手快地抓住,揮手放行。

  葉久問李恒道:“沒有心也能活嗎?”

  李恒也是看到舍棄心臟的那人,點點頭。

  “他用自己的心臟充作費用,估計這一次位置很不錯,前三排吧,甚至第一排,那可是距離青衣姑娘最近的地方,真好啊。”

  “人沒有心也能活嗎?”

  葉久見他表情神往,于是沉聲重復。

  “哦,這是自然。”

  “不過,這人也活不長了,青衣姑娘這次登臺結束,他就得死。”

  李恒搖搖頭,嘆了口氣。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想要離青衣姑娘近一點,不付出更大的代價怎么行?”

  他開始了喃喃。

  “要么用身體其他部位的肉量,充作費用,可以多次觀看,只是位置不佳。”

  “要么直接用心臟大腦,以全部的生命,換取近距離觀看青衣姑娘的機會。”

  他又是一嘆。

  “真是難以抉擇啊。”

  葉久以詭異的目光看他。

  “對了對了,韓兄,之前我說的,你可考慮好了?”

  李恒回頭來看葉久,表情溫和,帶著關切。

  “正如你所見,進入李園觀看青衣姑娘的表演,需要用自身的肉量充作費用,如此方有資格。”

  “哈哈,韓兄莫慌,李園有秘法,無需刀劍就能取下你身上的肉量,只需你同意便行。”

  “韓兄放心,別看他們好像很是痛苦,但身體上的痛苦,只是一時,如何能與親眼目睹青衣姑娘之容顏相提并論。”

  “那可是精神與靈魂上的志高享受。”

  “而且,韓兄你是第一次觀看,李園有特別優惠,只需要付出很小部分的肉量就足以抵過費用,不必付出過多代價。”

  李恒耐心地介紹。

  “當然,韓兄你也有別的選擇,就跟剛才那位一樣,直接用心臟,或者大腦,這般重要的肉量,一定能獲得相當前排的座位,韓兄啊,近距離地接觸青衣姑娘,那可是多少人做夢都得不到的福分吶!”

  李恒扼腕嘆息,搖頭不已。

  葉久沉默著,任他又跳又鬧,兀自在腦中整理信息。

  看來,這就是每個人都是殘疾的原因所在了。

  就好像現實中看一場演唱會,需要買票一樣。

  在這里,看青衣姑娘登臺,也需要買票。

  只是用的不是錢,是自己身上的肉。

  以前光聽說有人砸鍋賣鐵追星了,這里倒好,一座城的人割肉挖心,就為了看青衣姑娘的表演。

  葉久也不知該說什么。

  李恒還介紹了一些規則。

  葉久理了理。

  首先是肉量隨著觀看的次數逐次遞增,第一次看只需要很少的肉量,比如耳朵鼻子,到后來就需要斷手斷腳,甚至大腿,直到最后把整個人抵給李園,在如愿以償的看完青衣姑娘的登臺后,便會死亡。

  這個葉久剛巧看到,一個只剩下腦袋和軀干的人,與李園完成最后的交易,身上的所有肉量都是消失,只剩下一顆雪白頭骨,興奮地上下開合嘴巴,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響,在地上向著李園深處,咕嚕嚕地滾了過去。

  這就是他的最后一次了,一般來說,一個人循序漸進,身上的肉量足以他十次觀看,直到最后剩下一顆白色頭骨,看完青衣姑娘的表演后徹底死亡。

  當然,十次觀看只是最尋常的選擇,雖然次數足夠多,但每一次的座位都不夠好,想要前排一點,視野好一點,和青衣姑娘距離近一點,還得付出更大的代價。

  比如,在前三次時,直接用心臟或者大腦,就能拿到前排位置。

  換言之,舍棄后面的七次機會,換來前排位置。

  而已經用完三次機會,在此之后,就無法以心臟或大腦,兌換前排位置了。

  李恒口若懸河,介紹得很是用心。

  葉久似笑非笑。

  “仲永兄,你這么熱心腸,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李恒嘿嘿一笑,下意識躲閃葉久目光,摸了摸鼻子,終于,還是在葉久冰冷的眼神注視中,敗下陣來。

  他連連拱手,告饒道。

  “韓兄見諒,見諒。”

  “李園有規矩,介紹一位新的客人者,座位上調一等。”

  “當然,對韓兄你絕對沒什么壞處,小聲絕無虛言,青衣姑娘容顏絕世,若是不見,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葉久摸著下巴。

  “這還有上家帶下家的啊。”

  “韓兄,何為上家帶下家……”

  “沒什么沒什么。”

  葉久擺擺手。

  他上下打量李恒,奇道。

  “我看你沒少什么東西啊?”

  李恒嘿嘿一笑,一手撩起長衫下擺,脫下布鞋,露出缺了一只腳趾的左腳。

  “這是小聲首次的費用了。”

  他說著,穿回布鞋,搖搖頭。

  “心臟或者大腦,前三次方有機會,我該早做打算了。“”

  “怎么選呢?”

  葉久看他,想要再說什么,終于還是搖搖頭,閉嘴不言。

  他始終記得,這里只是梳妝桌鏡中的世界,屬于怪談的影響,眼前這位書生,沒準只是因怪談而產生的一個虛影罷了。

  只是,一個虛影真的有那么高的靈慧嗎?

  想著李恒的種種表現,葉久心存懷疑。

  總覺得,這人不只是怪談制造的虛影那么簡單。

  再者說了,一個怪談,弄出這么一座城,制作這么多的人類虛影,閑得慌嗎,自己給自己拍電影玩?怪談還會自娛自樂嗎?

  而且,除了她們對青衣姑娘表現出的巨大狂熱之外,其余的反應,和普通人一般無二。

  正思考間,葉久抬眼,目光一凝。

  那是……

  他所在隊伍的最前端,一個勁裝男子,蹣跚著往李園里走去。

  側臉與背影,在葉久眼前不停盤旋。

  如果把那身衣服,換成病號服的話……

  葉久緊緊抿嘴。

  雖然不想承認,但……實在太像了。

  下午時,烈焰層帶他看了許多人,都是在昨晚的突發事件中受傷,流淚不止的零組黑馬甲。

  他們哭了一整天,只能靠著鎮定劑以及葡萄糖生理鹽水等維持生命。

  直到現在,那一雙雙灰色毫無神采的雙眼,仍然令葉久記憶猶新。

  那時,他便心覺異常,隱隱約約有些想法,卻病不分明。

  直到在這充旦城里,看到同樣側臉的人。

  下午,這張側臉的主人,坐在地上,無聲流淚,面容枯槁。

  而此刻,他斷了手臂,步履蹣跚,要去看李園表演。

  一道閃電劃過葉久腦海。

  他眨了眨眼。

  緩緩的,掃視全場。

  看著這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放眼望去,人頭綿延直到看不到的遠方。

  葉久面沉如水。

  “韓兄,韓兄!”

  李恒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別發呆了,趕緊的,到我們了。”

  他拉著葉久的手就往前走。

  果然,正是道了兩人。

  他們站在紅布桌前,李恒對著富態男子連連拱手,笑容可掬。

  “小聲這廂有禮了。”

  葉久直挺挺站著,目光落在富態男子裂開的嘴角,他也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咸不淡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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