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圓葉被微風拂動,細長的莖稈前后搖晃。
它是一株盈野草唯一的草葉。
盈野草已經遍及四野,在地脈之外開枝散葉,它們擴張的速度迅猛而熱烈。
從南至北,從東到西,盈野草隨處可見。
平原、河流、盆地、隆起的山包附近都有它們的身影,多走幾步,往往就能發現腳邊多了幾片圓圓的綠葉。
小世界在晉升,土地在擴張,地貌在變化,盈野草們抓住了這些機會,孕育出一些既小巧,又輕薄的種子。
相比于種子,通過根莖的蔓延來擴張是件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于是在飄忽的風成于空野,小天軌的范圍也將附近的土地囊括之后,盈野草們孕育了為數眾多的種子。
盈野草的種子很小,很薄,給人的感覺像是半點碎紙屑,沒有那種讓人心寬的厚度感,它們帶幾簇白而纖長的絨毛,成熟之后就咚地膨脹,變地蓬松。
種子們擠在最高的草葉末端,有向遠處行進的風路過,便會脫離草葉,將絨毛撐開,張地大大的,搭上這班風力快車,向父輩未曾接觸過的更遠方飄去。
開頭那株盈野草,幾天前就是其中的一枚種子。
相比于其它同伴,它的境況很不好。
沒有充足的水分供它成長,它唯一的一片葉子并不如平均水準那樣飽滿,甚至像在小世界中扎根的最早一株盈野草葉那樣干癟,沒有肥厚的葉肉,只有短小密集的白色纖毛。
小世界不缺水,在它不遠處就有一條有著淙淙流水的清澈小溪,溪邊有肥嫩鮮綠的簇狀牧草。
這株只生一片葉子的盈野草之所以會落到現在的局面,是因為它還是種子的時候,不小心墜落在一條巖縫中。
維持它生命的,只是幾粒土壤和豐沛的水汽。
這個時候,小溪里似乎出現一片綠意,順著水流經過這株盈野草附近。
和牧草的水嫩蔥綠不同,這片順流而下的綠意色澤較暗,顯得更加深沉,是那種經受過風霜的野草才會有的顏色。
但它并不是草。
一只布滿細小鱗片的爪子攀上了河岸,抓住幾棵牧草來阻擋流水的沖刷。
然后一只小烏龜從河里慢慢爬了出來。
是出來放松的小綠。
小綠原地起跳,甩掉身上的水分,而后朝前走去。
它的目標很明確,正是那株卡在石縫中的盈野草。
草葉的搖晃突然劇烈起來,因為小綠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
小綠的動作很輕,一觸即回,所以草葉的顫動只持續了短短幾個呼吸。
似乎是覺得這株草還有救,小烏龜圍著巖縫轉了幾圈,然后在貼近細流的濕潤土壤中挖了一個小坑。
然后小綠甩掉爪子上泥巴,返回巖縫旁邊,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
避開脆弱的白色根,小心地剝落吸附在巖石表面的輔根,然后抓住較為膨大堅實的根莖結合處,一把撈起來。
于是這株營養不良的盈野草就被整個握在小綠的爪子里。
小綠小心地捧著,似乎是怕自己稍稍用力,就會將手中的草整個捏碎。
然后它來到剛剛刨出的小洞旁邊,緩緩將爪子捧著的根莖放了進去。
將刨出的土壤慢慢推回小坑里,順便將盈野草的姿勢正一正,讓它始終保持挺立,最后在填好的坑洞土壤上拍幾下。
完工!
小綠的身形被青翠的溪邊牧草掩蓋,但這些牧草難以擋住它的視線。
回頭,那處巖縫的主體,是一座隆起的山包。
已經不能再用小丘來稱呼這些已然不矮的土石,曾經還沒有小院墻壁高的小丘們,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
在盈野草的輔助下,原本的小丘們越來越高,與此同時也在向四面延伸。
有的連在一塊,綿延起伏;有的拔起而起,高聳陡峭;有的山脊雄壯,變得更加寬闊厚廣。
多少有了些真正大山的意味。
組成這些大山的,不只是土壤,還有后來慢慢出現的巖石。
小綠慢慢騰起,輕柔的風在它身周交織,吹彎附近牧草的草葉。
它就那樣毫無憑依地飄在空中,飄在草叢往上一點的地方。
這時,它那兩只小小的眼睛中,才映出面前這座寬闊又高聳的蔥郁土石山。
這已經比小院的墻高了無數倍,放在外界,也是座不小的山頭了。
如果不算建木,那么這座山的頂部,才是小世界的最高點。
小綠認得這座山,或許應該說認得這座山的原身。
它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來了,但順著從山頂流淌下來的溪流,仍是辨認出了這座山。
正是當初放置玉泉眼的那個小土包。
只是沒有想到,它如今已經變得如此雄偉。
玉泉眼應該仍舊在發揮作用,朝外遠遠不斷地噴灑清水,整條小溪,都是因它而成。
小烏龜四只爪子往前劃了劃,它的身體就被風抬舉著升高,往前,小尾巴不時甩甩以調整方向。
當小綠與這座山的頂部同樣高的時候,往遠處看了看。
方才那條小溪映著天上降下的光輝,在小綠眼里已經變成了一條略粗的長長銀線,這條銀線在不遠處分裂出支流,支流又在更遠處分出支流...
再往遠處看,大山附近的平原上,已經布滿亮晶晶的銀線,縱橫交織,浩浩蕩蕩地延伸向遠方。
這些看著像銀線的溪流,是小世界生機的孕育者,哺育豐茂草木,是四野能有如今這番面貌的根源。
小綠收了風,落在當初專門刨挖,用以容納玉泉眼的坑洞旁邊。
原本的坑洞,只有一只碗那樣大,現在卻比小院的面積都大。
這里是溪流的源頭,是一方清澈寬闊的池塘。
小綠輕輕一跳,游了進去,在其中翻找,似乎想找出玉泉眼所在。
但終是無獲。
玉泉眼消失了,它似乎變成了小世界真正的泉眼,同這方池塘融合在一起。
陸淵徹底失去了至今不知為何能形成的玉泉眼,小世界卻多了一口灌溉著山下平原的真正泉眼。
找不到就不找了,小綠很快放棄,開始肚腹朝天,悠然地在這方寬大的池塘里漂著。
似乎很是愜意。
陸淵捏著下巴在發呆。
他面前是十三顆一般大小的棱晶。
其中十二顆棱晶中,分別注滿金丹各境界的真元,最后一顆里,卻有著他本身的金色真元。
“境界越高,這種點燃的效果就越明顯嗎?”
方才已經將那十二種分屬不同真人的真元,挨個擠進最后一顆棱晶中,和他的真元互相角逐。
不管是何種境界的真元,都能夠被點燃,即使是兩位師姐的也一樣。
只是燃燒的速率不同。
虛丹小境界的三份真元,燃燒地很迅速,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相同分量的真元就被燃燒殆盡,不留半點痕跡。
而輪到兩位師姐真元的時候,燃燒速度近乎停滯。
“這特質看著很吊,但尋常也用不上啊。”
一時找不出能利用上這種真元特質的場合。
“能控制么?”
目睹了這一切的辰皎提醒道。
燃燒的特質是否能被陸淵控制呢?
答案是肯定的。
陸淵能夠依靠神識,有效地抑制這種特殊表現。
否則之后,他都不敢再用自己的真元試用法器,那樣只要殘留一點點金色真元,別人就再也無法使用這件法器。
嚴重點可能還會危及人身。
“若除去這種特質,我想我的真元在質的方面應該不輸于鉛丹小境界的修者,但在量的方面還有一些差距。”
真元質量不能完全代表一個人的作用和戰力,但仍然是一種衡量修者的標準。
也正是因為出色的真元質量,陸淵才能以歸真境界,煉制三品的法器。
不過金色真元的形成算是個意外,連辰皎都沒有想到,十只金烏裹挾辰日火樹的赤色流明而來的時候,居然會讓破境的陸淵生出那樣的變化。
修者在進入金丹境界之后,真元會壓縮凝實到一種極高的密度,因此會呈現出色彩。
大部分人在進入這個階段以后,真元都會是黃色。
只有修習一些特殊的道法,才可能改變真元的色澤。
但是不管是什么顏色的真元,各境界的濃淡程度都是相似的。
像陸淵這樣璀璨又具有燃燒特質的真元,從來沒有在宗內的記載中出現過,諸界之中也沒有任何相似的描述。
無據可查,無依可憑。
這半點倒是不意外,畢竟諸界此前,根本就沒有金烏和大日真火。
都是新鮮玩意,搞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是新的。
查不到很正常。
陸淵想了想,堆起滿臉笑容,殷勤地剝好幾瓣甜橘,放在盤子邊緣,容易被辰皎探手拿到的地方,又把盤子朝大姥推得更近了些。
隨后目光炯炯,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帶我去趟沙海唄。”
金色真元的效用,陸淵了解的不多。
除了知道燃燒特質和質量狀況以外,便不再清楚是否還有別的。
但既然是由于金烏產生的,那么還可以追溯源頭,瞧瞧金烏那里有什么線索。
去沙海的話,飛靴有點慢,專門搬出幻光梭又有點太大動干戈,所以還得靠大姥。
縮地成寸知道嗎?也就走一步的事兒。
賊省時間。
辰皎搖搖頭,抓住了陸淵臂膀。
下一秒,辰皎和陸淵就來到了沙海中央。
“啊,還是感覺好突然啊。”
雖然已經試過一回,陸淵卻仍然沒有習慣。
“多試幾次就好了。”辰皎安撫道。
遠處是飛舞的塵沙,掀起一層紅色沙幕,將沙海與外界間互相窺探的視線阻隔。
一顆火星炸開,墜落在陸淵腳邊的沙地里。
辰日火樹大多都已經成株,而成株的辰日火樹,至少也有十數丈高。
陸淵和辰皎就站在一棵辰日火樹下,剛剛那顆火星,就是從枝梢崩出來的。
咚地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撞到了陸淵的后背。
小小的,軟軟的。
然后啪嘰掉在了地上。
陸淵立刻轉身,果然是金烏之一。
是小二,上次來的時候,被小一踹下樹枝的那個。
小小的金色雛鳥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剛剛停下來,就正好身子,邁開兩支細細的小腳,朝陸淵跑了過來。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路既沒有減速,也沒有辟開,而是直直地朝陸淵撞了上來。
又是啪嘰一聲,小二撞在陸淵腳踝上,貼了上去,不動了。
這是,生氣了?
陸淵蹲下身來,看看小二的狀態。
本來就有點憨,這么一撞,有徹底變成一只傻鳥的風險。
伸手戳了一下,小二應聲倒地,直挺挺地摔在沙地上。
陸淵皺著眉頭,把小二抓過來,捧在手心。
不會暈過去了吧?
但等到接觸到陸淵皮膚的時候,小二就‘喳’地叫了一聲,跳起來。
然后它朝著陸淵的手掌奮力一撞,就沒了。
沒了?!
這下傻眼了,陸淵清晰地看見,小二像是撞進水幕里一般,撞進了他的手掌中。
隨后溫暖的感覺從左手傳來,就像是在冬天曬太陽般,令陸淵覺得滿足和舒暢。
一股熱流硬生生擠進陸淵的經脈和竅穴中,卻半點不違和。
這股熱流毫無滯澀地同真元混在一起,水乳交融。
真元的量看似沒有變化,陸淵卻有一種力滿的直覺,他覺得渾身精力充沛,就算是耗用再多的真元,身體內都會有源源不斷的補充。
陸淵攤開左手,手掌中心有一輪金色圓圈,正朝外散出明亮的光芒。
這...就是小二嗎?
還沒來得及深切體會這般狀態下的好處,那股熱流便游走諸脈,而后又回到陸淵左手。
實心的金色圓圈和光芒都不見了,那股飽脹充實的感覺也徹底散去,熱流似乎脫離了陸淵的身體,不能繼續起到增益的作用。
“喳!”
與之相對的是,小二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陸淵手心里。
小二在掌心蹦了幾圈,親昵地把覆蓋金色絨毛的頭在陸淵手指上蹭蹭,搞得手指癢癢的。
陸淵一時沒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卻聽小二引頸,朝外大聲呼喚了幾聲。
于是視線模糊的林子里,喳喳聲此起彼伏。
隨之而來的還有小翅膀撲棱撲棱的聲音。
小金烏們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