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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輸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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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軍兩部之間確實有將近十里的空隙,多為水田里閭,但也遍布斥候,馬武的突圍自然瞞不過岑彭的耳目,很快就報到鎮南將軍處。

  “三千余人分兵而西,多攜炎漢火德旗幟?”

  說是逃兵也不像,這支部隊還有建制存在,看旗號,應是馬武麾下。

  眾校尉面面相覷:“大戰在即,漢軍怎么還分兵啊?”

  岑彭卻了然:“如此安排,可能有二。”

  “其一,鄧禹欲以偏師吸引吾等兵力,趁機逃走。”

  說到這,岑彭笑了起來:“然壁虎斷尾,屬實不易,鄧禹年輕,想必做不出來,依我看,他是欲效仿韓信背水一戰,自將主力于水邊列陣,而令馬武襲我后方營壘啊。”

  背水之戰成就了韓信的赫赫威名,不過在岑彭看來,這戰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被復制的,正面要靠置之死地而后生擊敗來犯敵人,而偏師奇兵也要堵住敵軍后路,如此才能創造最大戰果。

  “鄧禹情急之下照搬淮陰侯戰例,恐怕反成東施效顰啊。”

  既然知道了關鍵處,那岑彭便有應對之策了,校尉們請求堵截馬武,岑彭卻搖頭道:“我軍尚未抵達戰場,還在以縱隊行軍,貿然集合轉向,花費時辰太久,鄧禹主力或許趁亂便跑了。”

  暴雨導致河水暴漲這種運氣可遇不可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岑彭決不能浪費。

  于是他下令:“集中兩部騎從,左右各五百騎,盯著馬武部,也不必貿然進攻,就跟著彼輩,再請江南大營任公,速調校尉于匡五千兵卒過浮橋,與騎從一同圍殲馬武!”

  在岑彭眼中,馬武只是一頭馬鹿,但肉最多的,還是面前這頭身形笨重,后退已經陷入泥濘的鄧氏犀兕!

  對付這樣的獵物,還是要拿出狩獵的老手藝來。

  言罷,又揮劍指向前方:“兩部主力,以鉗形陣繼續前進,逼近水邊五里后,改縱隊為橫隊,再緩緩向前,圍西、南兩面,獨空出北方!”

  “馬將軍,魏軍騎兵一直在緊跟不舍。”

  “我又不瞎,自然看得見!”

  馬武本是硬著頭皮應承下鄧禹的命令,甚至做好了承受魏軍聚殲的危險,起碼能讓上萬人往北撤走,上游或有渡河之地,再不濟,走蔡陽、舂陵一帶回綠林山,也比被一網打盡要強。

  然而,他們竟真的極其“幸運”地從魏軍兩部間穿插而過,岑彭只派了兩支騎兵來追隨。

  這時候馬武就明白,前幾天漢軍能輕易攻下碼頭營地,斥候還能和魏騎打得有來有回,那都是岑彭故意制造的假象,就身后群騎的架勢,若大著膽子來一個沖鋒,己方三千徒卒都要夠嗆。

  然而騎兵們卻不驚不慌,就在東方數里外慢慢吊著,若是馬武去過塞北,就會看明白,這群騎從就像牧民趕羊呢!

  縱知處境不妙,馬武還是執拗向西,但心中不由擔心:“雖是好兵法,但吾等就算奪了魏營,鄧禹若是在河邊打不贏,又該如何是好?”

  但更殘酷的事實是,就在馬武遠遠眺見樊城魏營時,也瞧見一支剛從漢水以南北渡的魏軍,正在守株待兔!

  岑彭軍中,本就有許多南方人,對面的校尉竟是當初追隨過劉伯升打關中的綠林群盜一員,姓于名匡,降魏后一直在岑彭麾下效命。他令部下布陣,五千人猶如一面張大的網在平原上展開,與騎兵一起配合,慢慢將馬武部圍攏。

  “派人去稟報鎮南將軍。”

  “馬武已入網矣!”

  風水輪流轉,這次,輪到漢軍忐忑不安了。

  “魏軍雖在逼近,但只有西、南有敵,北方空曠,為何不先往北走?再伺機過河?”

  各部校尉、屯長、兵卒,都是從自己的視角看看待戰爭,極少有人會像鄧禹那樣,從全局去俯視形勢:北方看似還安全,但魏軍緊追不舍,他們已不可能走掉了,行軍的縱隊是最脆弱的,一旦被魏軍攆上,一個沖擊,上萬人便會分崩離析。

  鄧禹給校尉偏將們講明道理:“與其任由魏軍在身后追擊宰割,慘敗淪為首虜,倒不如讓士卒稍事休憩,背水決死一戰,或許還有勝算!”

  眼看眾人面面相覷,頗有遲疑,鄧禹開始費力給他們舉例,歷史上類似的勝仗不少。

  “春秋時,秦國有將百里視,遭晉國連敗兩次,第三次出兵,濟河焚舟,封尸而還,秦遂霸西戎。”

  “更有西楚霸王項籍,引兵渡河擊秦,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遂于河北七戰七捷。”

  再加上韓信的例子,還不足以說明問題么?

  在鄧禹看來,他也是項羽、韓信一樣的用兵高手,給手下人鼓勁:“兵士甚陷則不懼,無所往則固,深入則拘,不得已則斗,如此必能勝魏!”

  隨著魏軍逼近到五里開外,改縱隊為橫隊,漢軍就算想跑也沒機會了,校尉們無可奈何之下,這才答應試試,各自回部曲整軍列陣,分為左中右三部,鄧禹自將中軍。剛開始時,被逼到絕路的漢軍確實卯足了勁,他們依然記得前幾日勝利的滋味,士氣稍有恢復。

  然而,岑彭卻偏不急著來攻,只帶著兩萬人在數里外圍定,就讓士卒坐下來休憩,在陣后甚至還生氣了縷縷炊煙。

  雨后的夏日火辣,下午日昳剛過,水分蒸騰,使得江漢之濱恍如一個大桑拿室,一刻后,連站在車蓋陰影下的鄧禹都滿頭大汗。

  他的士兵們就更難熬了,臉上滿是曬干的鹽粒,個個嘴唇龜裂,剛才還算嚴整的陣列變得東倒西歪,有人前幾天大雨沒病,今日卻中暑倒下,畢竟空腹跑了二十里路,早撐不住了,更有開小差去喝水的,導致行伍一團亂,再這樣熬下去,全無輜重的漢軍勢必先撐不住。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能再等了,必須主動出擊!”

  鄧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遂下了決心。

  在勒令軍法官斬殺幾個亂行跑去飲水的士兵后,隨著隆隆戰鼓敲響,漢軍陣列緩緩向前移動,朝數里外的魏軍走去!

  魏軍陣列中,有一輛高達兩丈的望車,岑彭正站在上頭,手持千里鏡觀察漢軍一舉一動,一邊下達著命令。

  第五倫真是給他送來了一件利器啊,曾經遙遠模糊的敵人軍容,如今清晰在目,漢軍哪個部分最整齊,哪一部曲腳步雜亂,皆一目了然。

  岑彭甚至比鄧禹更早發現了漢軍中的異動:漢軍右翼,也就是偏北方的幾千人,在行進過程中,卻開始一點點與中軍脫節。

  岑彭看到,位于最靠背的一個曲千余人,其腳步變慢了,故意讓友軍走到了前頭,他們的方向也變了,開始越發往北偏移。

  最初,岑彭還以為這是鄧禹的戰術,但看著看著,嘴角卻露出了笑。

  “果然,漢軍,也不是鐵板一塊,圍三闕一,奏效了!”

  直到這時候,鄧禹才驚覺右翼的狀況,但不等他派人去質問,最靠北的那位曲長,竟帶隊開始陡然加速,狂奔起來,往北邊不見敵蹤的方向跑去。

  這是臨陣潰逃啊!

  此舉引發了一連串的反應,右翼剩下的兩千漢軍一扭頭,發現袍澤溜了,他們猶豫片刻后,也爆發了以屯為單位的大逃亡,校尉、曲長努力制止亦不能控制,導致整個右翼轟然大亂!

  鄧禹還是吃了資歷太淺、帶兵時機太短的虧,再加上他士族子弟、太學高材生的身份作祟,也沒做到與士卒同苦,兵油子們在馮異、馬武這種宿將麾下,或許還能豁出去死斗,為鄧禹賣命?還是算了吧!跑起來毫無愧疚。

  而岑彭也抓住了這個時機,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隨著巨鼓敲響,號角與嗩吶齊鳴。原本還坐在地上的魏軍也赫然起身,向前邁進,他們中也多有沒打過仗的南陽新兵,原本心存忐忑,如今聽前排說“漢軍自行潰逃”,頓時精神了起來。

  干巴巴的嘴里有唾沫了,手中的矛也握得緊了,遂一陣接一陣魚貫而出,踩著地上的積水,朝進退維谷的漢軍,發動了進攻!

  “將漢兵趕下河喂魚!”

  鄧禹從小就是圣童,追隨劉秀后多了對兵略的興趣,他能站在劉秀面前,將天下戰爭形勢分析得頭頭是道,清晰地點明漢魏爭雄的關鍵點。

  他也能將最經典的《吳孫子》一字不差背出來,對古代的戰例軍爭爛熟于心。

  然而,那些兵書卻從來沒教過他,在上萬大軍轟然崩潰時,要如何才能挽回敗局?

  潰敗并非一瞬間發生,而是持續了很長時間,某個貪生怕死,心存僥幸的曲長的逃跑,導致右翼的崩塌,在漢軍沖過來時,已經缺員大半的右翼幾乎沒做出像樣的抵抗,就徹底敗了。

  接下來是中軍和左軍,他們被猛然沖擊的魏軍前鋒切斷,分割開來,只能各自為戰。

  這下,漢軍當真陷入絕境,鄧禹麾下的中軍還有不少戰斗力,仍在“報效君王”“大漢萬歲”的呼聲中勉勵反擊。

  但最讓鄧禹驚恐的是,對面的岑彭,竟能在漢軍出現每個破綻時,就立刻下達命令,盡管魏軍的執行也并不盡善盡美,但足以處處搶得先機,讓鄧禹試圖組織的反擊、突圍都落敗下來。

  戰至晡時,左軍已經徹底淹沒在魏卒的浪潮中,而中軍也損失慘重,剩下兩千余人往南慢慢退至洶涌的漢水邊,站在泥濘的灘涂上,幾乎人人帶傷,他們再無機會了。

  而隨著招降之聲響起,外圍陸續有漢兵跟著曲長、屯長放下兵器,選擇做俘虜,或許,這也是軍吏們回到南陽老家的方式吧?

  仿佛是奇跡,鄧禹在這箭矢亂飛的戰場上,居然依舊毫發無損,被一群鄧氏親兵護著,退到了灘涂邊,他現在頗為無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漢軍一點點潰敗。

  事到如今,鄧禹也只能仰天而嘆。

  “鄧禹何其可笑,效顰韓信背水不成,反似垓下圍,看來此地,就是我的烏江亭了!只對不住上萬被我連累的士卒,也愧對陛下厚遇!”

  言罷,鄧禹拔出佩劍,竟欲自刎以謝君王,被身邊親兵攔住,正好有人找到了一節上游沖下來的浮木,只拽著鄧禹騎上去,趕在魏軍殺到岸邊時,推著浮木進入漢水。

  “放開,我慘敗于此,有何面目再見陛下,再遇江東父老?”

  鄧禹幾度試圖入水自殺,都被親衛制止,死死按住他。

  岸上的漢軍已經悉數放下兵器,跪地投降,而不愿降者,則投身于渾濁洶涌的漢水中,或抱著浮木,或奮力游泳,他們有人被沉重的甲胄帶到水底,或背后中了魏軍的箭矢,一點點沉沒。

  更有游到一半沒了氣力的人,試圖來攀鄧禹所在的浮木,都被他的親衛一一拒絕,有人硬將手扶到了鄧禹面前,不等鄧司徒說話,他的親衛就一劍下去,斬斷了那人的手!

  斷指飛起,又落入水中,也不知便宜了哪條魚鱉,而鮮血濺在鄧禹臉上,他瞪大了眼睛,腦海中一下子想起了這個詞:

  “舟中指可掬。”

  但一時間卻忘了出自左傳的哪一年,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的,經此一役,鄧禹腦子已經輸麻了。

  等他們順著水流倉皇逃到漢水東岸時,回過頭,遠方已再無一面炎旗,更無半個還站立的漢兵了,反倒是江上浮尸不斷,一片慘相。

  而親衛長收攏跟著逃過來,在附近漢兵,只剩下二十四人。

  加上鄧禹,一共二十五。

  鄧禹連佩劍也丟失了,風雅的少年將軍,如今狼狽不堪,跪在江邊泥沼之中,只愣愣地看著自己一手葬送上萬大軍的地方,他眼睛通紅,臉上發麻,嘴唇顫抖,說不出半句話。

  作為漢朝三公之一的大司徒,一路扶搖直上的鄧禹,也在他二十五歲這一年,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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