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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真龍不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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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綿曼渠帥助陛下擊敗劉楊,有功,封列侯,食于宋子縣,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

  “嗣興”二年冬十月,一場封賞儀式在真定郡稿城縣舉行,經過一次次裝神弄鬼和打著皇帝招牌使得城池不戰自下后,王郎,或者說劉子輿已不再需要仰銅馬鼻息,他反客為主,掌握了主動權。

  銅馬三位大渠帥已經不敢動劉子輿了,平素見了他還得畢恭畢敬,因為這位平易近人的皇帝在普通銅馬兵中威望頗高。

  再者,劉子輿出手也極其大方,依照承諾,將銅馬三大渠帥皆封為王,各得一郡,東山荒禿為渤海王,上淮況為河間王,孫登為巨鹿王。

  對河北其他流寇勢力,劉子輿也大力招撫,來者不拒,什么大肜、高湖、重連、鐵脛、大搶、尤來、上江、青犢、五校、檀鄉、五樓、獲索等勢力,大者數萬,小者數千,和銅馬軍中小渠帥一樣,皆為列侯,一個個縣地送。

  得了王爵后,先前一直說著時機成熟要宰了劉子輿,試試殺皇帝是怎樣一種體驗的上淮況也改變了想法,暗暗對其余二人說:“若無皇帝指引,吾等這個秋天也打不到真定來,難以讓手下十幾萬人吃上飯。”

  靠著冀州西部各郡的秋粟,饑腸轆轆的銅馬軍緩了一大口血,起碼能撐到開春了。

  “可春后青黃不接時又該怎么辦?今年夏秋河北一直在打仗,無人料理農事,皇帝雖然讓各渠帥在所占的縣補種糧食,但也來不及了。”

  當三位大王將憂心告知劉子輿時,他哈哈笑了起來。

  “很簡單。”

  劉子輿指著南方:“揮師南下,取魏郡、河內之糧。”

  銅馬大王們頓時愕然,面露難色。

  “怎么?”劉子輿看出眾人的反應,過去幾年,在河北流寇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搶哪都行,別碰魏郡。”

  只因他們入寇魏地抄掠時被馬援擊敗,鎩羽而歸,第五倫用了給流民分地的法子募兵入伍,馬援麾下多是窮苦出身,甚至還有流寇自愿過去歸附的。

  那馬文淵還極其能打,上淮況去歲去試探過,是硬茬,得不償失。

  所以劉子輿帶著他們揮師西向,痛擊真定王、趙王,銅馬欣然相隨,可聽說要去碰魏軍,都不免有些猶豫。如今南邊不止馬援一人一軍,魏軍大部隊相繼開到趙地,按照銅馬渠帥們的習性,東山荒禿提議,倒不如向北,前去幽州看看……

  但北邊的廣陽王劉接見銅馬勢大,已經上書支持劉子輿奪權,算是半個自己人,劉子輿何苦去將他也逼反?

  更何況,劉子輿對第五倫、耿純在鄴城逼死他父親神棍王況的仇一直念念不忘,今日不過是圖窮匕見,想用銅馬這把刀子,為自家復仇。

  于是劉子輿開始煽動三位大王,在他口中,第五倫當年還念著底層百姓的難處,招撫流民,可如今,魏王卻已經完全蛻變成大豪強的代言人、守土長官了!

  且看其麾下眾人,誰不是士族世貴?耿純家是和成第一豪強,馬援是關中茂陵大豪,其余河內太守馮勤等輩,無不世官世祿,指望他們與銅馬和善相處。

  “豈不是與狐商量,欲謀其皮?”

  這番話,劉子輿是針對尋思要不要賣了自己,投靠第五倫的孫登說的:“眼下有消息傳來,說魏軍馬援部已奪了清河,這是想要抄吾等后路,將數十萬銅馬悉數殲于冀州啊!”

  他知道有人心存僥幸,甚至會中了第五倫宣揚的投降政策,遂發誅心之言:“如今被朕趕走的冀州諸豪,跑去投效馬援,受了魏國官號,串聯起來阻擋銅馬,若使第五倫全取河北,諸豪帶著徒附回到郡縣,汝等的封地能保住么?彼輩兇狠惡毒,大肆報復起來,欲為奴亦不能也!”

  前面有那么多豪貴將軍,早就將位置占滿,投靠第五倫,他們能得到什么?

  劉子輿又對一心想跑路的東山荒禿道:“銅馬與魏軍能避戰一時,就能避戰一世么?”

  就算他們不去找魏郡麻煩,魏軍也會步步緊逼,流竄到渤海漁陽就行了?

  “幽州貧瘠,可養不活吾等數十萬人,而第五倫一定會派馬援等窮追不舍。當年二人絞殺赤眉遲昭平部,將其逼得跳了大河,而吾等如若北上,則要被趕下海去!”

  劉子輿大方相送的郡縣封地,如今卻成了綁住渠帥們的東西。

  而若畏懼魏軍強橫跑了,就永遠是流寇。

  若是跟著劉子輿干,成了氣候,哪怕只是割據河北,也能夠“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實現王侯將相夙愿。

  劉子輿將兩條路擺在三人面前,上淮況如今已是劉子輿信徒,率先表示,愿繼續聽皇帝詔令,其余二人也相繼表態,銅馬內部對是戰是走達成了共識。

  今年先擊敗魏軍北進的勢頭,明歲開春再乘勝南下,這是劉子輿認為,銅馬和河北諸流寇唯一的活路。

  “但與魏決勝之前,得先解決真定王劉楊。”

  耿純的情報有誤,劉子輿拿下了真定郡,截斷了常山、中山間交通而已,這兩處已是平原與山地的交界地帶,地勢復雜,不易攻取。而隨著魏軍自西面的太原、南方趙地、東部清河三面向冀州腹地逼近,劉子輿沒時間慢條斯理和劉楊耗下去了。

  劉子輿如今發號施令頗為嫻熟,對上淮況道:“河間王,且率眾三萬,前往西邊井陘關,如今井陘還在劉楊親信手中,得提防彼輩直接降了太原魏軍,就算魏軍奪關,也得堵住關前隘道。”

  又對孫登道:“巨鹿王請留守真定。”

  最后是三人之首的東山荒禿:”還請渤海王,隨朕前往常山郡元氏城!”

  三人還以為劉子輿要去親征,奪取元氏,消滅真定王,豈料他們的皇帝卻搖頭道:“不。”

  “朕要去與劉楊推誠相見,和談!”

  劉楊是萬萬沒想到,劉子輿竟會親來與他和談。

  按照約定,二人相遇于城護城河上的橋前,劉子輿單騎而行,迎著元氏城頭數不清的暗弩弓箭,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了過來。只要劉楊一揮手,城頭便能射出許多弩箭,將劉子輿釘死在此!

  但殺死劉子輿,就能保證銅馬退去么?劉楊的兒子及家眷被銅馬所擄,聽說目前尚且周全,還給他送過信,說皇帝對他們照顧有加,一旦劉子輿死,銅馬大怒,恐怕會盡殺自己全家。

  仿佛看穿了劉楊的心思,劉子輿居然毫無畏懼,張開雙臂笑道:“朕的諸侯及子民,會向他們的皇帝開弓么?”

  是啊,盡管像耿純說的一樣,這劉子輿多半是個假貨,殺之無妨,但嗣興皇帝仍是劉楊名義上的君主。即便兵戎相見,即便劉楊進退維谷,在和耿純暗暗和談,若真能成,背祖、降魏的名聲已經夠臭,再加一條“弒君”,那他劉楊就將成為劉家永遠的罪人了。

  劉楊面上陰晴不定,舉起手來示意,讓城頭材官稍稍退下,他身邊還有兩名親兵保護周全,且看看事到如今,劉子輿究竟還想和他談什么!

  卻聽劉子輿道:“趙王專國弄權,擅作威福,甚至欲以大婚為餌,誘惑真定王南下襄國囚之,朕不忍行此事,但當時又不知真定王作何想,只能巡狩銅馬,得豪杰相助。”

  “念及過往,朕與真定王實無宿怨,如今朕已迎娶皇后郭氏,你我更是親上加親……”

  現在才來攀親戚?晚了!早干什么去了!當時乖乖到真定碗里做傀儡不好么?劉楊對劉子輿逃往銅馬,引寇襲自己后方耿耿于懷,冷笑道:

  “陛下取臣國都,囚臣家人,如今更大軍圍困元氏,這叫誤會?”

  劉子輿卻搖頭:“朕雖將渤海、巨鹿等地封給銅馬渠帥,但真定郡卻完完整整,給真定王留著,而卿之家眷,也禮遇善待,朕尤其喜愛王太子劉得……”

  劉楊打斷了他的話:“陛下是見魏軍進入冀州,這才欲與臣和談罷!”

  劉子輿也不羞于承認:“詩云,兄弟鬩墻,外御其辱,意思就是親兄弟墻里打架,墻外卻要一起對付外人,第五倫國敵也,而真定王與朕,皆是高皇帝九世孫啊!”

  劉楊卻沉吟不言,他現在覺得,自己就是楚漢之爭時的韓信,左投魏勝,右投北漢存。反正事到如今,做皇帝的夢想已不可能了,倒不如待價而沽,假意與劉子輿和講和,好在第五倫那賣個更好的價錢。

  劉子輿見劉楊怒氣未消,便指點其身后城池,說起不相干的事來。

  “朕聽說,這元氏城乃是中山國時所建,因旁邊有飛龍山,故而叫飛龍邑?”

  “沒錯,也封龍邑。”劉楊不懷好意地提醒:“傳聞真龍能在此飛天,蛇頭上長了角的假龍則只能被封于地下。”

  豈料劉子輿卻嘆息道:“也罷,有一樁事,朕從未對旁人說起過,今日此處沒有外人,便對真定王交個底。”

  他要說什么?自曝身份?劉楊搞不懂劉子輿想做何事,卻聽他說道:“真定王當知,大漢曾經國統三絕。”

  指的是漢成帝、漢哀帝、漢平帝三代都沒皇嗣,只能從親戚里過繼,這也是外戚王氏掌握權柄,乃至一舉代漢的重要原因。

  漢成帝這老色胚是精子質量太差,漢哀帝是同性戀,漢平帝則是沒機會活到生育的年紀。

  劉子輿露出了苦惱之色:“孝成絕嗣,乃是妖妃趙飛燕所害,只有朕作為遺腹子,得忠臣所救,僥幸生還。“

  “但朕母親曾為趙后派人強灌毒藥,勉強生下了朕,但朕從小便身體不佳,追隨仙家名師學術,方能勉強活下來,但先師預言,漢有六七之厄,朕只怕活不過四十二歲。”

  “朕今年三十有二,壽命只剩下十年了,只愿在活著時,看到漢家復興。”

  滿嘴鬼話,不等劉楊從這個消息里回過神來,劉子輿又拋出了一個更大的新聞。

  “真定王是否奇怪,朕既然三十余歲,即位后也納了不少嬪妃侍妾,為何尚無子嗣?”

  “無他緣由,還是在母胎中時為趙飛燕姊妹投藥所害,雖能行人道,但再也無法有后。”

  劉子輿仰天長嘆,淚水劃過面頰:“朕崩之后,漢統,就要四絕了!”

  劉楊呆愣住了,不知知自己該同哀還是幸災樂禍。

  豈料劉子輿很快就恢復了神采:“但朕可以無后,大漢皇統卻得延續下去!”

  “孝武皇帝曾經說過,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

  劉子輿看向劉楊,笑了起來:“萬幸,朕已經找到了合適的宗室!”

  劉楊心里頓時撲通亂跳起來,難道說……

  “沒錯,赤九之后,癭楊為主,朕也聽過這個民謠。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天言,自我民言!”

  “然而漢家自有制度,兄弟不相傳,朕與真定王同輩,這是一件難事。”

  劉子輿把劉楊心中的期待吊起來,卻又按了回去,如此反復,將這個人撩得心癢難耐,已經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劉子輿又近了一步:“故愿立真定王長子劉得為皇太子!”

  “而十年后,朕當會早真定王而去,則真定王為攝皇帝,等太子能夠獨自秉政后,真定王再歸政于他,如何?”

  自家兒子,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哪還有什么好歸政的?劉楊已經入了套,不知不覺順著劉子輿的承諾設想未來,他往后當攝皇帝、兒子為漢太子,真定一系繼承漢家社稷,劉子輿和銅馬打下的山河,全是他們家的。

  與此相比,第五倫只肯給他做個列侯,小氣巴拉,這還用選么?更何況耿純已經騙過自己兩次,劉楊豈會再上這黑外甥的當!

  脖上的瘤子紅得發紫,氣氛也融洽起來,劉楊著元氏城頭兵卒和遠處銅馬軍的面,在護城河橋上與劉子輿談笑言歡,立誓永不背棄,兄弟鬩墻之后,要合力外御其辱了。

  劉子輿深情道:“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真定王,為了大漢的將來,為了吾等共同的兒子能繼承漢家社稷,須得頂住魏五入寇,保住河北幽冀之地!”

  劉楊這才第一次下馬朝劉子輿伏拜:“國之不存,何以家為?臣愿為陛下效鷹犬之勞!”

  元氏城頭弓弩盡收,目送劉子輿離去,等他回到銅馬大營,宣布已經說服真定王劉楊,真定將與銅馬合力抵御魏軍時,銅馬之眾發出了陣陣歡呼。

  連一直對劉子輿不太心服的“渤海王”東山荒禿都面露詫異。

  在他看來,己方與劉楊已是不死不休,劉子輿執意要過去,簡直是送死,東山荒禿也樂得看他鎩羽而歸。若是被暗箭所殺,自己就能帶著銅馬北遁,去幽州做山大王。

  然而萬萬沒想到,劉子輿竟毫發無損,仿佛真有神秘的力量,有經常下他身的高皇帝、文皇帝保佑,還能說服劉楊降服,有膽有識,非真天子,不能如此啊!

  “陛下萬歲!”

  伴隨著銅馬軍的熱烈歡呼,劉子輿笑著與眾人拱手,仿佛這不過是折柳之勞,然而其手心早已濕透。

  如此自信,如此從容,叫人心馳神往,被這氣氛席卷,東山荒禿也第一次微微垂下頭,輕聲說道:

  “銅馬帝,萬歲!”

  而真定王劉楊這邊,等他飄飄然回到元氏城內,部下和兄弟、從弟過來詢問為何不按照計劃,射傷劉子輿,將他擒拿,好“挾天子以令河北”時,劉楊只呵斥他們道:

  “寡人又不是鄭莊公,豈能箭射天子?”

  末了又道:“往后誰再言陛下是假劉子輿,一概以大逆罪處死!”

  眾人不知道劉楊和劉子輿說了會話,態度竟發生了如此劇變,面面相覷,唯獨劉楊回味方才的對話,摸著瘤子感慨道:

  “我看到了,陛下身上,確實有高皇帝的影子!”

  “是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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