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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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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下旬時,隨著分地基本完成,萬脩都開始催第五倫離開了。

  “郡尹不急著回鄴城去看看有孕的嬌妻,莫非要在武安住下了?”

  第五倫之所以久待,一來是武安暫時離不開他,給士卒分田之事過去沒做過,得由他親自鎮著,否則還會鬧成什么樣。

  雖然第五倫在軍中威望很高,盡管門下吏都是他一手選拔,但即便如此,一道命令頒布后,落實到底下,依然會出現變形的情況——軍隊為了多分地驅趕本未卷入叛亂的富戶,門下吏多了表現濫興獄事,得了賄賂后分地不公平。

  此事關乎他們這個小政權的立足之基,必須親自盯著,故而調了馬援帶流民兵回去守鄴城,他則在武安多待了半個月。

  而在離開前,第五倫還得再去鐵官巡視一次。

  邯鄲在戰國時不但是引領時尚的大都會,亦是北方最負盛名的冶煉中心,而其最大露天鐵礦就在武安。到了漢武帝時,武安被劃歸魏郡,也設了鐵官管理。

先前馬援奪取鐵官兵不血刃,靠的是鐵官徒們的倒戈響應,這群干苦活的刑徒舉事早就是家常便飯,據第五倫所知,前朝漢成帝時,就有潁川、廣漢、山陽三處鐵官相繼起義  刑徒們也有在逆境之中反抗的,諸如漢成帝陽朔三年,潁川鐵官徒申屠圣起義;成帝鴻嘉三年(前18)廣漢鉗徒起義;成帝永始三年(前14)山陽鐵官徒起義。尤其是以山陽的舉事聲勢最大,起義者自稱將軍,殺了東郡太守和汝南都尉,俘獲庫兵無數,轉戰九郡,朝廷花了巨資調兵才勉強撲滅。

  這可比普通的農民暴動厲害多了,因為礦工組織度紀律性遠遠超過農夫。

  第五倫對這些良莠不全,戰斗力卻賊強的鐵官徒是頗為警惕的:“他們昨日能反李氏,明日亦能反我。用得好了是利刃刀尖,若是沒用好,只怕會反噬。”

  但鐵官徒們也不傻,舉事后仍留著甲兵,控制著礦區,生怕卸了武器后就沒法跟第五公討價還價了。

  所以在接管鐵官后,第五倫玩了一手花招。

  他帶著士卒進了鐵官,以肉酒犒賞鐵官徒們,在他們吃得高興時向眾人敬酒:“諸君高義,手刃李陸,立有大功,但我看這鐵官日子苦楚,實在不忍,不知諸位可還有父母妻兒在世?”

  第五倫一口熟悉的魏郡方言,讓人倍感親切,這一席話觸動了不少鐵官奴,他們先前被帶頭舉事、錘殺李氏的黥鹿叮囑:“吾等可不能散,一旦散了,就任由官軍擺布。”

  只有手里的刀兵才是倚仗,這道理鐵官徒們自然懂。

  可人各戀其家,他們對第五倫多了幾分期盼,紛紛說起自己的父母妻兒亦多是奴婢,或在武安,或在鄴城。

  第五倫笑道:“諸君家眷在武安為徒附奴婢者,我已令門下吏甄別釋放,如今住在縣城附近,諸君既然已得赦免有了自由身,還不趕緊去看看?”

  就這一句話,千余人的鐵官徒就有半數放下了手中武器,歡天喜地領了路費解散,去尋家人過日子去了,第五倫答應他們可以在武安擔任縣卒之職,由新任的武安尉趙尨統領。

  綽號是“大錘”的黥鹿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己方實力大減,而豬突豨勇乘機接管了鐵官和礦區。

  接下來,第五倫一一接見了五位領頭者,都封了官,或為當百,或為軍候,賞賜絲帛,贈予宅第,分別調到黎陽、鄴城和梁期去。

  眼看眾人一個個心滿意足離開,手邊只剩下兩百人,黥鹿更急了,現在第五倫已經完全掌控了鐵官,就算要將他們重新貶為奴隸,也無從反抗。

  好在第五倫也沒翻臉不認人,在接見黥鹿時笑道:“其余人都恨不得立刻離開此處,你為何卻愿意留在鐵官?“

  黥鹿有自己的想法:“吾等在鐵官干了這么多年,已經不會其他事了,因為不識字,當不好官吏,在軍中比不得第五公的嫡系親信,回家種地卻又不甘心。”

  “反倒是在鐵官,還能有一點用處。”

  第五倫見他體格雄壯,談吐比一般的鐵官徒更有點見識,遂道:“我若讓你來管新押送至鐵官的刑徒,可管得下來?彼輩多是附從李能叛亂的私從徒附,說不定就有鞭打過你的人。”

  黥鹿拍了拍手邊的大錘:“準保無人膽敢造次!”

  于是黥鹿被第五倫任命為“司空掾”,而鐵官長則另擇一人擔任。采礦冶煉是需要嚴密組織的工作,想做好這兒的管理者,文盲不行、外行不行,單純的工匠也不行。

  新任的鐵官長名姓郭,據說是趙國時邯鄲大冶郭氏后人,既懂得技術,又擅長管理,過去就是鐵工坊真正的主事者,鐵官徒暴動時,他被關在礦坑里,因為這位郭鐵官平日待刑徒還算不錯,僥幸沒被殺害。

  第五倫將其釋放,官復原職,又留了幾個門下吏監督。

  郭鐵官明白自己身家性命都在第五倫一念之間,陪著巡視鐵工坊時頗為積極:“鐵官分為吏、卒、匠、徒。”

  “官吏負責管理,卒則持刀兵監工,匠人專管冶鐵,而刑徒則干重活。”

  重新開工后的鐵工坊,官吏數十人,兵卒五百,匠人三百,刑徒將近兩千,武安鐵官的體量,已相當于一個小鄉。

  武安的鐵礦多是露天,采了幾百年還沒枯竭,一來是人工的開采效率確實不怎么樣,二來則是礦脈頗富,起碼第五倫這代人是不用愁的。

  負隅叛亂的李氏徒附、田奴、私從大多被押到了這從事采礦,其中不少人肯定是被迫從逆,寬赦后也能做良民,但沒辦法,碩大一個鐵礦需要有人干活,總不可能讓豬突豨勇或流民兵們來背礦石吧。

  于是第五倫解放了一批奴隸,又讓更多人成為奴隸,或者說,他們中不少人過去亦是奴隸,區別只是從給李老爺干活,變成給第五倫老爺做苦工,后者給他們的待遇,還不如前者。

  反倒是過去被踩在最底層的鐵官徒們,如今翻身成了兵卒,新官上任的黥鹿拎著他心愛的大錘,帶人監督,又派人持弓弩者占據高處,隨時準備撲滅反抗和叛亂,黥鹿眼尖,他自己帶頭舉事,所以知道哪些人有危險,妄動者會立刻被揪出來,寧可殺錯,不能放過。

  在殘酷的鎮壓下,大多數人認了命,灰頭土臉,用小車推著從礦山中采來的碎礦去往冶鐵區,也有用牲畜拉的,拉到一半老牛累得趴在地上,鞭子毫不留情朝它和他們身上打去。

  礦區是飛塵石屑洋洋灑灑,而冶鐵區則是爐火高溫,烘得人口干舌燥,亦有刑徒鏟炭運礦,但更多是地位稍高,得到第五倫加薪和保護,并改善居住條件的工匠們操作。

  第五倫初來鐵官時就發現,此時已開始使用高爐冶鐵,但那爐其實不算太高,也就兩米出頭,爐壁為紅砂巖砌成,內壁上下部均較窄,爐腹較鼓,爐工往里面添加木炭和鐵礦石煉造生鐵。

  搞煤球起家的第五倫查看了煉鐵的木炭:“這木炭從何處燒來?”

  郭鐵官道:“百里不販樵,千里不販糴,只是武安附近樹木已盡,得從西面太行運來,在附近燒好,專門有數百人伐木,百余人燒炭。”

  第五倫頷首,他沒有貿然指揮全體工匠用他的“新技術”來冶鐵,而是讓大部分冶鐵區以恢復生產為主要目標,沿襲工匠們數量的冶鐵法子,保證每日產出。

  在此基礎上,又劃定了一塊小區域,用于創新和鼓搗新技藝。

  說起來,第五倫去年從南陽李通家處,誆得了數十名鐵工,也被馬援順便帶到了魏地來,如今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只不過,南陽鐵礦和趙地鐵礦成分、含量不盡相同,冶鐵細節也有差別,加上方言不通,與其讓他們和邯鄲工匠相互搗亂,還不如分開來,邯鄲鐵匠保證恢復生產,南陽鐵匠則替第五倫鼓搗一道新的生產線。

  針對武安鐵官的情況,第五倫打算從造爐開始著手改造,諸如增加高度,使用新的材料。

  在燃料上,驟然改成煤不合適,但怎么燒木炭也有門道。

  這一切都是為了增加爐溫,而當第五倫提出,要在本地使用的“馬排”,以人工畜力皮囊鼓風的基礎上,試試借助流經冶鐵區的湍急溪流,以水力鼓風時,郭鐵官卻告訴他:“這技藝,小人聽說過!”

  已經有了?但第五倫在關中和鄴城、武安,都沒見到過水力鼓風技術啊。

  “聽說是鄰郡后隊(河內)汲縣有一位司空掾,名叫杜詩,造作水排,鑄鐵為農器,用力少,見功多,只是小人沒親眼見到,只聽人提及,不知真假。”

  “杜詩……”第五倫記住了這個名字,河內汲縣,距離魏地不算遠。

  至于產出生鐵后,或直接鑄為鐵器,或加工成為熟鐵,如此而已,百鍛滲碳成鋼的則是極少數。

  而就在第五倫安排南陽工匠們創立新工藝之際,武安鐵官因戰亂耽誤的生產、被毀掉的爐灶,也陸續修復。

  隨著爐火燒得通紅,伴著眾人的歡呼,復業后的第一爐生鐵從出鐵口汩汩流出,又被鑄成一柄標準的矛尖,被送來給第五倫過目。

  “甚善。”

  雖然還是舊工藝,但這也意味著魏郡的軍工機器,在第五倫控制下,再度轉動起來。

  緊緊握著這柄尚有烈火余溫的矛尖,看著熱火朝天開工的鐵官坊,還有南陽鐵工們鼓搗新技藝,承諾入冬前試試第五倫所提議“灌鋼法”的新生產線。

  第五倫心中,過去一年來的忍辱負重,“無為而治”與豪強們虛與委蛇所帶來的憋悶,仿佛都一掃而空,是時候大刀闊斧了。

  “分田也好,鋼鐵也罷,一切,都從武安而始,這或許是天意!”

  時至今日,第五倫要走的路線,已經確定無疑了。

  “以武安天下!”

  地皇三年八月,第五倫準備在魏地大煉鋼鐵,開始以武安天下之際,當初被他薅了數十名鐵工的南陽李氏。

  李通和堂弟李軼,又在塢堡中碰頭,商議家族的未來。

  南陽形勢,自今年七月份開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首先是南方綠林山發生了瘟疫瘧疾,綠林病死泰半,眾渠帥不得已只好轉移,遂一分為二。

  “一支叫下江兵,往南走,大概是想西入南郡。”

  李軼在納言大將軍幕府做事,但沒有去前線,只留在江漢一帶,如今卻是找借口跑回來了。

  “還有一支叫新市兵,往北走南陽,如今在攻擊隨縣(湖北隨州)!

  綠林新市兵之所以不走一馬平川的江漢,是因為漢水一線被嚴尤守著,遂只能翻山越嶺走丘陵,但亦進入了南陽,而郡兵也匆匆過去阻截,前鋒卻被綠林擊敗。

  擔心幾年的事終于成了現實,李次元緊皺雙眉,看向堂弟:“你常在軍中做事,知道王師虛實,你以為,綠林與官軍勝負幾何?”

  “嚴公擅長用兵,若他能殲滅下江兵,然后帶著主力北返,綠林必然不敵,只是……”

  李軼看向兄長:“只是我聽說,瘟疫不但在綠林中肆虐,也傳到了官軍營中,王師多是北人,比南方人更不耐酷暑疫病,損失更加慘重,已是病死大半,幾乎沒了戰力。”

  “甚至還有傳言,說納言大將軍嚴尤也染了疾,臥榻多日,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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