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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要文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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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要文斗  在鄴城的第一個晚上,第五倫讓臧怒等人外松內緊,將自己住的屋舍守了個嚴嚴實實,畢竟,想到李焉被當地豪強輕松背刺那一幕,他只覺得寒意逼人。

  第五倫可不想哪天也挨這么一刀,遂打算將西門氏寫進謀逆名單交到常安去,來他個一勞永逸。

  第五倫沒有不聲不響自己拿主意,而是先咨詢了耿純,畢竟耿純家亦是河北巨鹿豪強,對本地勢力比他更了解。

  結果耿純驟聞此事,便立刻反對:“我奉勸伯魚,給皇帝的奏疏里,萬萬別這么寫,否則最后遭殃的不一定是西門氏,反可能是你!”

  耿純告訴了第五倫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西門氏乃是魏文侯時西門豹之后,在本地樹大根深,頗受百姓愛戴,他家不止是魏成大豪,在朝中也有人說得上話。”

  “伯魚可還記得你我在郎署初見,我說的那個故事?”

  關于雙黃蛋和獻祥瑞的?

  耿純頷首:“然也,當時有一名方士叫西門君惠游走于燕趙之間,在我家做賓客。他就是西門氏的旁支庶子,如今西門君惠得了直道公衛將軍王涉器重,奉為師長。你要動西門氏,西門君惠大可通過衛將軍向皇帝伸冤。”

  衛將軍乃是四將之一,那王涉還頗受王莽信賴,是王家人里少數混得好的,背靠這座大山,西門氏確實不必怕任何封疆大吏。

  二來,李焉之事確實是西門氏派人首告,冀州牧可以作證,又在都試日阻止了李焉謀反,還算功臣呢。

  第五倫只靠自己一面之辭硬說西門氏從逆,太過牽強,事下五威司命,官司打起來,陳崇孔仁會幫誰?加上衛將軍王涉說項,誰輸誰贏就不一定了。

  耿純道:“更何況,就算皇帝允你誅滅西門氏,靠誰來滅?西門氏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郡兵都聽他家的,加上子弟姻親遍布全郡,少了幾千人恐怕拿不下來。”

  若地方豪強真是二千石一句話就輕松能滅的,他們巨鹿耿氏過去也沒少欺辱郡吏,怎么還好端端的活著?

  更何況,現在朝廷衰微,兵力捉襟見肘,不太可能專門派一支軍隊來,第五倫要兵沒兵要將也只有一個馬援,還是得靠鄰郡幫忙。但看著治亭郡屬令和西門氏眉來眼去的架勢,這群與雇傭兵無異的家伙,會不會拿了豪強好處,反手將自己干掉?

  或者向在兗州剿盜寇的太師羲仲景尚求助?可景尚軍隊所過放縱,聽說軍紀比北征時汝臣、董喜二人更差,讓他有借口來富庶的魏成郡打秋風,簡直是打開羊圈放狼進來,第五倫要成本地大罪人了。

  “兩害取其輕,相比于跪迎王師任其宰割,我還不如跟豪強關起門來自己玩呢。”

  第五倫從善如流,依照耿純之言,打消了一來就和西門氏將臉撕破不死不休的想法。

  “既然武斗不行。”

  “那咱就改文斗!”

  到了次日,第五倫緝捕李焉,取代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張旗鼓,出城祭拜西門豹祠。

  西門豹祠位于漳水之畔,四百年前,這條河流可不似現在這么平靜馴服,而是洶涌無比,所以才有河伯娶婦之事。西門豹治鄴,投巫婆與三老、豪右于河中,結束了這惡習。

  而后西門豹又發民鑿十二渠,引漳水灌民田,分流之后的漳水不再桀驁,而十二渠水渾濁多泥沙,可以落淤肥田,提高產量,改善土質,這使得鄴城周圍萬余頃良田得到灌溉,魏地因此殷富。

  西門豹死后,鄴地百姓在他治水的地方興建了西門豹大夫廟。

  不過讓人感到唏噓的是,西門豹當年也算破除迷信的斗士,如今鄴地很多迷信活動都是圍繞西門豹祠展開,西門豹儼然取代了當年娶妻的河伯,成了地方神明,香火不絕,廟門外大神跳得可歡快了。

  而西門豹昔日將三老、豪長投河,也算打壓地方勢力,現在他的子孫卻在此繁衍四百年,搖身一變成了魏成郡首屈一指的豪強,到了力壓二千石的程度,嘖。

  第五倫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屠龍者化身惡龍的故事。

  他只曉得,自己對西門豹確實是發自內心敬重,入廟后奉上祭文曰:“嗟乎,昔日西門豹為鄴令,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給足富,名聞天下,澤流后世,無絕已時,可謂賢大夫哉!”

  祭祀其祠,不止是要向西門氏釋放一個友善的信號,緩和雙方關系,同時也能討好當地百姓,就第五倫所知,他們對西門豹極其崇敬,第五倫手中的節杖、腰間的印綬、皇帝的任命,對普通百姓來說統統沒用,兩百年來,他們已經認準了一個死理:

  “魏地的二千石,得先得了西門大夫認可才行!”

  否則別說做事,連立足都難。

  于是第五倫出祠后宣布了自己第一個政令:“本大尹要出資立碑碣于西門豹祠外,使西門大夫功績銘于石上,永垂后世。”

  第五倫的這些“善意”舉動,讓西門氏稍稍放下了戒備,擔任功曹掾的西門平代先祖謝過第五倫,同時也奉上了西門氏的承諾。

  “大尹,秋收已至,八月納賦,九月收租,下吏等一定督促斗食盡力去做,都不會耽誤!”

  這才是讓人感到駭然的地方啊:魏成剛經歷了一場看似蓄謀已久的反叛、李焉和他的黨羽數十人被斬捕、鄴城曹掾幾乎空了一半。

  然而西門氏卻能保證,今年的秋收、租賦都能順利收上來,一定讓第五倫完成他身為郡尹的上計KPI,你好我好大家好。

  也就是,有無李焉,有無郡大尹,根本無關輕重,魏成的官場依然在西門氏領導下正常運轉,畢竟流水的二千石,鐵打的西門大官人。

  倘若第五倫剛來就擺出不合作的態度,西門氏一個眼色,征賦納租之事,絕對要問題頻出,指不定還能給第五倫折騰出一次民變來,然后在朝中靠衛將軍王涉加一把力,好讓他快點滾蛋。

  更讓第五倫難受的是,從這次祭祀西門豹的活動里,他發現西門氏承祖先之遺澤,在魏地聲望很高,頗受百姓愛戴,幾年一輪換的郡尹,哪有西門氏好記。

  而聽耿純和馬援這些時日觀察可知,西門氏做事和第五倫很像,樂善好施,扶持孤寡,甚至還愿意替官府接納部分流民……

  站在道德評判層面上,西門氏絕對是在第五倫應該在名單里打√的“好豪強”。

  可若站在利益層面上,又可以這么理解:“支持我的就是好豪強。”

  “反對我的就是壞豪強!”

  到了二千石這個位置,掌控一郡后,好壞善惡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什么叫對,什么叫錯,第五倫以后得好好掂量了。

  眼看第五倫顰眉思索,耿純還以為他仍在忌憚西門氏,遂低聲給第五倫提了個主意。

  “其實伯魚想要西門氏傾力合作,也有一個辦法,過去一些二千石初赴任巨鹿時,屢試不爽。”

  “什么辦法?”

  “結姻。”耿純的笑不懷好意:“你已有正妻,但大可娶一個西門氏庶女為妾嘛,如此一來,你與西門成了親戚,利益攸關綁在一起,行事便方便多了。”

  開什么玩笑,我第五倫是那樣的人么!第五倫還真猶豫了一下,不過……

  他也知道耿純是在瞎起哄,二人目光看向馬援,別忘了,第五倫可是帶老岳父赴任的。

  萬一將馬援氣跑了,那再給第五倫一百個西門氏都無法挽回損失。

  更何況,第五倫還是有些不服氣,他若這么容易就妥協退讓,仰豪強鼻息行事,做他們的傀儡木偶,那簡直是穿越者之恥啊。

  “打不過就加入是沒錯。”

  第五倫暗道:“但我想再斗一斗,最后讓識時務者主動加入我,而不是反過來!”

  第五倫的理想倒是挺不錯,但現實確實很骨感。

  八月中旬,姍姍來遲的冀州牧和冀州牧監副終于抵達魏成郡,與第五倫完成了交接手續,牧監副和五威司命的官吏,一起押送李焉和嚴春返回常安。

  隨著治亭郡卒被“禮”送離開,耿純帶來的百多騎親隨也北返后,第五倫赫然發現,這潮水退卻后,裸泳的人,原來是自己啊!

  第五倫算是體會到空降郡尹的難處了,盡管他靠著尚書斬馬劍,處死李焉鐵桿黨羽數十人,殺得鄴城門口鮮血淋漓,頭顱掛到城頭制造恐怖來威懾宵小。但豪強表面上敬重他,實際上恐怕也沒當回事——這種場面,他們見得還少么?

  第五倫不由和馬援抱怨道:“丈人行,眼下的情況是,我政令不出鄴城啊。”

  本想得到馬援寬慰或支招,豈料馬援直接給他補了一刀:“伯魚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馬援道:“放眼城中,守備城門的郡兵從軍吏到士卒,都是豪右的人,有誰聽你號令么?鄴城百姓會因為你逮捕為政十年頗為寬和的李焉,而忽然愛戴你么?”

  第五倫啞然失笑:“所以,我現在是政令不出郡府?”

  “伯魚太自傲了。”

  耿純也一起來補刀,比劃著門外,壓低聲音道:“郡中屬吏分曹治事,為首者功曹掾,掌握官員進退升遷之權,西門氏自任;權重者賊曹掾,可練兵保郡,緝捕盜寇,有武安李氏擔當。”

  “其余諸曹,但凡是重要位置,皆有來自各縣的豪強子弟充當,彼輩同氣連枝,互為姻親,只當郡尹是傀儡,明里敬你是二千石,暗地里只把你當黃口孺子。”

  “沒錯。”

  馬援伸出小拇指,指點著小小廳堂方寸之地,揭穿了這個殘酷的真相:“伯魚,現在你雖為二千石,可實際上,政令根本出不了這間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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